身后的树枝在风里摇曳,折断的花枝朝下缓缓坠落,四周飘飞的花瓣鲜艳如血。
    寒夜中,长刀垂直落在地上,溅起的鲜血如纷飞的花,哐当一声,在清冷的长街回荡。
    月光照着冰凉的血,倒映出石板上趴着的,小山一样的人。
    尺素握着那块碎片,垂眸看他,半晌才轻声道:
    “先生宝刀未老,可惜英雄迟暮。”
    *
    书辞从梦里惊醒,肩头罩着的外袍便随之往下滑,沈怿见状忙合上书起身来给她披好,“醒了?”
    她正趴在桌上,手边的灯晃得刺目,也不知自己是几时犯困睡着的……
    “……什么时辰了?”书辞揉着眼睛侧头望向窗外。
    夜已深沉,烛火阑珊,王府中的晚上又是最安静的,若不是看到明月还斜挂在东边,差点以为都过了子时。
    “戌时吧。”沈怿倒了杯茶水,垂眸时看见了她在灯下的脸色,于是拿袖子给她擦了擦,“怎么还出冷汗了?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但挺邪门的……”然而一觉醒来,梦中所见已忘了七七八八,半天也回想不起。
    书辞并没往心里去,开始利索地收拾东西,“我得回去了,待到这么晚,让娘知道又该生气。”
    沈怿把食盒的盖子递过去,不以为意:“横竖都这个时辰了,干脆就在这儿歇了吧?”
    “那怎么行,我还没过门呢。”她瞪他,“你别老想着占我便宜。”
    沈怿无奈地失笑。
    两人刚走出书房,抄手游廊上,就见到紫玉慌不择路地朝这边跑,高远紧跟其后。
    “小紫?”
    “小姐!”她跌跌撞撞扑了上来,揪着书辞的衣摆,泪如雨下,“小姐……不好了……”
    望见她眼里的泪花,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书辞不自觉呼吸微滞,敛容问道:“怎么了?”
    “老爷他……”紫玉微微喘气,手肘擦着脸颊上的泪痕,哽咽道,“老爷他出事了……”
    刹那间,梦里的情形在脑海里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猛然一个心悸,书辞身形不稳地往后退,背脊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沈怿伸手扶住了她,紧紧握着她的胳膊,沉声道:“别慌。”
    说不清是他的语气太令人安定,还是掌心太温暖,书辞居然真的就不慌了。
    她屏住呼吸,让心情一点一点镇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回家……”
    “现在就回家。”
    沈怿视线悄然扫向高远,但见后者艰难地颔首,便知道事态不妙,只能暗吸了口气:“好,我陪你。”
    高远很懂眼色地让开路:“马车已经备好了,在门外的。”
    另一边,肖府的书房内。
    回廊上脚步沉重,晏寻摁着心口,满头大汗地踹门而入。
    肖云和正坐在案前,随着这动静抬起了头,他气喘吁吁,大步上前,两手狠狠拍在桌上,茶碗烛台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干什么?”他波澜不惊道,“你发的哪门子疯?”
    晏寻咬着牙,双目狠狠盯着他,几乎一字一顿道,“你让人杀了言则?”
    “对。”肖云和风轻云淡地应了,“是我派人去做的。”
    “你!……”
    他抬手打断,“我当初跟你说过,我等不了太久。是你自己下不了手,这不能怪我。”
    肖云和慢慢解释道:“我帮你想过许多言则不用死的法子,而你没有用。”他很遗憾地抿了抿唇,“晏寻,害死他的人其实是你。”
    仿佛是被这句话骇住,他神情大变,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更加苍白,撑在桌上的双臂微微颤抖,青筋凸起。
    肖云和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也不忍,温和道:“你现在尚在要紧关头,回去好好治病。”
    他语气轻轻的叹了一声,侧目唤尺素:“扶他下去。”
    赶到言家宅邸前,大门还是开着的,沿途的灯照出了一条路,正通往言则的卧房。
    书辞从来没发觉自己的脚步可以这么快,快到简直感觉不出她在走,每一步都虚浮得像是飘在半空。
    正房的门紧闭着,言书月和言莫站在台阶下,两个人表情各异。
    她焦急的过去问:“爹呢?”
    言书月哭得泣不成声,食指指向旁边:“在里面……”
    书辞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房门,只得接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伤势如何?大夫呢?请了吗?”
    她抽噎着摇头,几乎快把自己抖成了一片叶子,脑中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大夫……大夫在里面,娘也在里面,别的,我、我也不知道……”
    与他相比,言莫倒是没有哭,他一直怔怔的,双目无神,口中却喃喃自语:“好多血,爹身上有好多血……”
    片刻后又忽然抱着头蹲了下去,不住的重复同一句话。
    沈怿瞧着言家人这副光景,心知从他二人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转头示意高远。
    他立刻会意,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回答:“言则是我一巡街的朋友在东巷发现的,当时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沈怿闻言颦眉问:“怎么伤的?”
    “是剑伤,那附近还有打斗的痕迹,估摸着激战了一场。”
    “没找到凶手?”
    “还在查,已经报官了。”
    话刚说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夫身背药箱子出来,看着台阶下的三个人,无话可说,只摇头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屋内弥漫着血腥味,言则就躺在床榻上,吃力的呼吸。书辞看到他的第一眼,突然感觉到如此的陌生,不明白怎么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父亲,会一下子变得这般消瘦虚弱。
    尽管她仍觉得是梦,然而却无法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
    陈氏站在床边低头啜泣,言则的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示意人把还在发呆的言莫带出去,等四周安静下来后,他朝书辞伸出手。
    “爹……”忍了一路,她走过去的瞬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辞儿回来了……”
    听到这一句时,书辞心里蓦地一痛,针扎般难受,她忙把那只冰凉的手合拢在掌心。
    “爹爹真是对不住你们。”言则望了一眼在哭泣的言书月,“眼看着,你们俩就要出嫁了……”
    她一直在摇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此时此刻言书月才懊悔,为什么自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我要是,能再晚一点死,再晚一点就好了……”
    他腔调里有呜咽的声音,“真想,亲眼见到你们两个成亲的样子……”
    “爹。”书辞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笃定,“还能治……还能治好的。”
    言则咽了唾沫,在努力喘息后,抓着书辞的手陡然一紧。
    “你听我说……阿辞……你听我说……”
    他整个人仿佛回光返照了,言语不再停顿,“我死后,你不必替我守丧……”
    她泪水迷蒙,不解地看着他:“爹,你、你在说什么?”
    言则强撑着打起精神,低哑道:“有件事,我和你娘,瞒了你许久。今天,我必须要告诉你实情。”
    陈氏抹泪地动作骤然一停。
    就连言书月,也捏紧了帕子望着他。
    粗糙干枯的手将她手背握得发疼,言则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书辞只觉整个人都成了块僵硬的冰坨。
    她的耳朵无端嗡鸣,四周的声音一个也听不见,她本能的抵触且害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但不知为何,又能准确的看清他嘴唇吐的每一个字。
    “你并不是我言家的女儿。”
    随着他嘴唇的开合,书辞的双眼一点一点睁大。
    “你的亲生父亲,其实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梁秋危。”
    第六三章
    靠在门外的沈怿听到这一句话骤然转过头来, 眼中震惊不已。
    这个真相来得太过震撼,太过离奇,又太过突然, 书辞一下子跌倒在地。
    狭窄的屋内噤若寒蝉, 一群人好似连哭都忘记了,皆是愣愣地盯着言则。
    他躺在床上, 气息不匀,“当年, 你爹受长公主之乱所累, 在事发的前几天将你托付给我。他对我有恩, 这份情我不得不报。若不是今日遭次横祸,我大约会把此事一辈子瞒下去……”
    陈氏哭得哽咽难言:“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一直以为, 我一直以为……”
    “妇人嘴碎……你又藏不住事。”言则艰难而虚弱地打断,“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可是……”书辞无法接受,“我爹、我爹怎么会是他呢?他是个太监啊!”
    “这么多年,他是如何在宫里隐藏身份的, 我并不知情。”言则有气无力,“他也没对我讲过。”
    他们两人的交情实在是浅得可怜,大概梁秋危本人也没有想到, 言则真的会把女儿给他养大。
    沈怿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原来是个假太监?”
    就在此时,听到屋内的言则在吃力地唤他,沈怿回过神,几步走到床边。
    “言大人。”
    “王爷。”他伸出青筋凸起的手往这边抓, 人将死前,那种气力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我看得出您是真心待书辞好的,能不能,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沈怿颔首:“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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