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前守了好几日,沈怿站在拐角后的枣树下,就这么看了她好几日。
    看她在那里坐到很晚,甚至子时过后,丑时末刻,困得只能靠在门边打盹,还在固执地等着。
    沈怿好几次想现身,又很犹豫。
    无名这个人,真的还有必要再出现么?
    他分明能感觉得到她对肃亲王的疏离,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她所喜欢的,都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事情终会有坦白的一天,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到那时该怎样收场?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旦发现无名和沈怿是同一个人,她还会不会接受这样的自己?
    想到此处,他靠在墙上,望天长叹。
    这辈子再没有遇到比这更令他头疼的抉择了……
    月明星稀。
    暗淡的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板上,书辞正低头逗弄着那只野猫,看它翻出肚皮,两只爪子威胁般的对自己示威。
    突然间,一道拉长的影子投射过来,慢慢逼近。
    她的手顿住了,蹲在那里轻抬起头。
    斑驳的树影下,银制面具在月光中一点点显露出来,斜长的眼眶后是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
    书辞忽然就觉得,这一幕,这个人,像是本就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一如很久前,他第一次站在这个巷子口的时候一样,和谐得让人忍不住轻叹……
    她站起身把猫丢下,一步步小跑过去,沈怿放慢了步子,垂眸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着她靠近,刚要说话时,书辞却伸出手,一下子将他抱紧。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他心头叠起来的万重高楼,便瞬间轰然倾塌。
    甚至想着,再瞒久一点,似乎也无妨。
    书辞抱了一阵,从他怀中抽身,拉着衣袖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的伤好了吗?恢复得怎么样?感觉如何,还要不要紧?……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口气问了那么多,他也无从答起,只淡笑着说没事了。
    见沈怿安然无恙,全须全尾,书辞也着实松了口气。两人仍在台阶上并排坐了,她絮絮地讲述着在避暑山庄和途中发生的那些事,对他那样莽撞的行为心有余悸。
    “这么做太危险了,山庄附近都有人把守,幸而是你运气好逃过一劫,若不小心被朝廷的亲军发现,可是会被砍头的。”
    “其实这一次,肃亲王帮忙良多。”沈怿似乎完全没留心她的话。
    书辞颔了颔首:“嗯,这倒是。”
    “他还为你受了伤。”
    书辞默然点头。
    “有机会真该好好谢谢他。”
    经他这么一提,书辞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路上光忧心无名的事去了,根本连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是有些太没良心。
    “……你说得对,的确要好好谢他。”她沉吟了片刻,“这样好了,明日我娘不在家……你早点来给我带些桂花。”
    “桂花?”
    “嗯,要新鲜摘的。”
    第二日,还不到晚饭时间,书辞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把灵芝切片,人参洗净,莲藕去皮填上糯米,在锅里煮上一阵又浸泡在汤汁内。
    沈怿拿着桂花敲开门时,她正把藕捞上来,喜滋滋地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你来得正好,我这边刚好收工。”
    闻到她身上一股甜味,他不由好奇:“在做什么?”
    “做糖藕。”书辞将桂花洗净,往糖藕间撒了一把,端出来给他尝,“你试试看,这个不会腻,我糖放得少。”
    “你亲手做的?”
    沈怿接过筷子,夹了一片,一口咬下去满齿清香。他不爱吃甜,不过正如她所说,藕片并不腻,吃着还凑合。
    “怎么样?”说话间书辞已将羹汤盛入瓦罐里,仔细放在食盒当中,看着他时,眼里带了几分期盼。
    沈怿细细嚼了嚼,“……还行。”
    “好吃就好吃吧,什么叫还行……”她不满的嘀咕,把食盒小心盖上,“那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见她要走,沈怿不免惊讶:“你去哪儿?”
    “我去给王爷送羹汤,还有糖藕。”书辞理了理衣裳,抬脚便准备开门。
    他手上骤然一滞,“你要去给王爷送羹汤?现在就去?”
    “是啊。”书辞也夹了块藕片放到嘴里,“我想过了,人家身份那么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做汤是个心意,何况灵芝人参汤补气血养脾胃,对他的伤也有好处。”说完,又顿了顿,“这个桂花糯米藕也是补血润肺的,你多吃点。”
    沈怿万万没料到她是如此打算,当即放下筷子,“此事不急于一时,明天再去也可以,眼下都这么晚了……”
    “不晚,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刚刚合适。”书辞示意她手上的食盒,“这个人参汤我熬了很久的,等明日就不好喝了。”
    “……”
    他记得那支人参,想必是在镇子上,老大夫送她的。原说给言则补身,不想现在给他炖了汤。
    书辞临行前还不忘叮嘱,“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后门吱呀一声关上,沈怿坐在原处,听到她脚步渐行渐远,料是出了巷子,于是飞快站起身,用上轻功,发足往王府跑。
    第四十八章
    王府隔鸣玉坊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书辞沿着正街走, 此刻天已黑下来,夜市上灯火通明, 行人熙攘。
    就在她转头欣赏京城繁华的夜景时, 身后的房檐上有人踏着屋瓦疾行而过,速度之快,仿佛乘奔御风。
    肃亲王府内, 张管事刚提着灯笼从账房里出来, 迎面便见得自家王爷疾步往这儿走,赶紧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儿。
    “王……”
    后半个字还在喉咙里, 只觉一阵风过去,再抬眼已没了人影。
    酒足饭饱的高远正在和几个手下插科打诨,冷不丁瞧得沈怿气势汹汹走来,险些以为自己惹恼了他, 忙挺直背脊垂下头作严肃状。
    沈怿压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砰的一声,伸手推开门, 伺候的侍女还没来得及掌灯,他已快步行至室内, 飞快换下衣袍, 束好头发。
    “王爷,您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高远在门外试探性地问,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沈怿把面具扔到床上,吩咐道:“等下言姑娘会来, 记得让她直接到书房找我。”
    “言姑娘?”他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理了理袍子错身出去,不解地嘀咕,“这大半夜的,她来作甚么?”
    话才说完,张管事就赶着往这边跑:“高大人,王爷呢?外边儿言姑娘求见。”
    “……”高远抿了抿唇,指着东边方向,“书房里的,你不用去问了,领她过去便是。”
    “诶。”
    望着老张的背影,他边摇头边奇怪,“还真来了。”
    沈怿这边刚坐下,便听到有人叩门,张管事探头道:“王爷,言姑娘到了。”
    他忙取了本书随便翻两页,声音平淡,“进来。”
    不多时,一串轻轻浅浅的脚步在他耳畔响起。
    书辞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见沈怿看书看得聚精会神,一时又不敢贸然打搅。
    等了半天未听到她说话,他抬眸瞧了一眼,这才放下书,清了清嗓子,“你来,有什么事么?”
    书辞忙问过安,朝他颔首,“是这样的,前几日多亏王爷出手相助,我炖了灵芝人参汤给您补补身子。”
    沈怿神色平静的哦了声,“既然你一番好意,那便盛一碗吧。”
    书辞把食盒递给旁边的侍女,“这里头有桂花糖藕,也是补益气血的。”
    侍女轻轻应了,将汤碗和碟子一一摆在沈怿面前。
    汤尚还热着,他动勺子尝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但由于才跑了那一路现在喝着也没什么感觉。慢腾腾吃完了一碗,眼看手边还有碟糖藕,由于之前已经尝过了,现下着实不想再吃,但余光瞥见书辞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在打量他,于是只能强压住那股腻味一块接着一块用干净了。
    见他貌似吃得有滋有味,书辞期待地问:“王爷,味道还成吧?”
    沈怿接过手帕擦了擦嘴,给了一个不错的评价,“难得你有这份心。”
    “您仗义相助,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您不嫌我做得难吃就好。”
    侍女收好了食盒抵还给她,书辞道了声谢,看沈怿复拿起了书卷,也识相的欠了欠身,“那我便先告辞了,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差遣。”
    他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嗯。”
    视线里那抹月白色的衣裙退出了房门,脚步也渐渐飘远,沈怿从书卷后探头看了下,随即将书一丢,起身往卧房走。
    高远和张管事还在院中站着,但见沈怿一个箭步跑回屋内,窸窸窣窣一阵响,又一个箭步推门往外跑。
    两人随着他的动作齐刷刷转头,又齐刷刷回头,皆是一脸不解。
    这么两边奔波,折腾了快一个时辰。
    饶是沈怿轻功卓绝,转进言家后院时,气息也微微带喘。
    他坐在桌边歇息,没多久书辞终于伸着懒腰回来。
    “可算是应付完了。”她把食盒搁在一旁,看见装糖藕的碟子已空空如也,顺口问道,“厨房里还有剩的,你还吃么?”
    “……不用了。”这甜腻腻的东西再吃一盘,他估计这个月都不会有食欲了。
    “那喝碗灵芝人参汤吧,我特地给你留着的。”
    “……”
    说着她便拿着食盒走去厨房,不多时捧了个瓦罐出来,里面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汤羹香气。
    “这个很补身,你之前也受了伤,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只给王爷一个人喝。”
    书辞盛了满满一大碗递到他跟前,沈怿盯着那人参汤默了默,最终只得认命地接过来,举起勺子艰难地喝。
    这顿汤羹宴吃完,他觉得整个人都好似脱了层皮,只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多嘴说那几句要让她道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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