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语气不对,言则胆战心惊:“您这是哪里的话……”
    高远步子一顿,睇他道:“我这是哪里的话?你说说你自己,告了多久的假了,嗯?在家坐月子呢?”
    “不是的,我……”
    “你不用解释。”他抬手打住,“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不仅如此,还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
    言则和陈氏为难的面面相顾。
    高远负手而立:“他老人家原本还打算把扬威营交给你打理,如今却见你连自己的家务事都处理不好,王爷很生气!王爷很失望!”他字字铿锵,说得言则提心吊胆。
    “您说的是……闺女丢了,我也有很大的责任。”长时间的奔波让他心力交瘁,提起此事,言则亦是万分难过,偷偷拿袖子在脸上一阵乱抹。
    高远轻蔑一哼,“王爷一心想要提拔你,你却这般辜负他的期望,哎……”说着摇头轻叹。
    “还请大人替我向王爷解释解释,我定会亲自上门谢罪的。”
    陈氏见状,也不禁道:“望大人多多海涵。”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高远才注意到还有这个人,当下转过身来,指着她道:“还有你,你的恶行我也有所耳闻。”
    陈氏被他说得一愣:“我的恶行?”
    高远指头不住冲她点点点:“你……教子无方,搬弄是非,目无夫纲,导致家庭不和,简直罪大恶极!”
    陈氏:“……”
    他一串话毕,低头活动了几下手腕,“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家王爷最不喜欢的,就是夫人你这种性格。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好,你家老爷既在他手下做事,你最好心里也得有个数,免得哪天飞来横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陈氏闻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叹一声,别过头去。
    高远对她这反应有点满意,颔了颔首转向言则,语重心长地拍拍肩,“老言啊,咱们王爷还是器重你的,特地让我来带个话。听闻二小姐有一双巧手,针线活儿做的不错。”
    见有人夸自己闺女,言则还是很谦虚地点头:“那倒是。”
    “王爷名下有几个绣庄,刚好昨天,管事的绣娘突发疾病,死了。”他一脸遗憾,“所以想请你家姑娘前去指点指点。”
    “什么?”言则登时一惊。
    “怎么?嫌弃啊?”高远啧了声,一副孺子难教的表情,“那都是给皇家办事的,里头的油水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吧?”看他还皱眉,他又低声道,“这可是王爷给你和你女儿的一个大好的台阶啊。”
    “王爷一番好意,言则无以为报。”他为难,“可问题是,我眼下还没找着我闺女,这……”
    高远示意他把头凑过来,言则只得照做。
    等听完这席话,他脸上骤然恍悟,继而恭敬地冲他拱手作揖:“多谢高大人,言则实在感激不尽。”
    “得了,你也别谢我,都是王爷的意思。”高远正色地在他胳膊上打了两下,“你瞧王爷待你多好啊。”
    说来惭愧,他只能颔首称是。
    “那我就先告辞了。”
    终于将事情交代完,高远从言家大门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个丫头。
    “怎么走路的!”他没好气。
    紫玉忙不迭赔礼道歉。
    “下回看着点!”他负手叹息,更加感觉这一家子人都与他相冲。越想越不明白,这种调解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怎么偏偏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第三十章
    镇上的杂耍班子下午就要出发, 有马车有驴车, 书辞身量纤细,给些钱挤一挤, 戏班老板还是很乐意的。
    她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又担心一时半会儿走不到目的地,于是先到市集去买些干粮,打算路上吃。
    刚出锅的蒸馍又香又软, 还带着微甜, 书辞让店家包了两个,忽然想到了沈怿, 又说:“不好意思,再帮我加四个。”
    “好咧。”
    正当她低头往怀里掏铜板时,村东头有人骑着马走来,一面打量四周, 一面又在每个村人的脸上细细观察。
    不经意间,两人视线交汇,彼此都有些怔愣。
    书辞率先反应过来, 小声说:“糟了。”当下扭头就跑。
    “辞儿!”言则急忙翻身下马。
    原地里卖蒸馍的老板还探出脑袋喊:“姑娘,你的东西还没拿!”
    眼下是一个跑一个追, 满山村里打转, 书辞的体力自然不及她爹,没多久便被言则拽住了。
    她蔫头耷脑地拿脚尖蹭了蹭地面, 偷眼瞧见他满脸憔悴,又飞快移开目光, 声音闷闷的:“爹。”
    离家出走被抓了个正着,此时难免心虚。
    言则凝眉,只这么定定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手。
    就在书辞以为他要打下来的时候,那张宽厚有力的手掌竟轻轻盖在了她头顶。他用一种无法言说的语气,极其压抑,极其缓慢地开口:“人没事就好……”
    “你人没事就好……”
    书辞悄悄抬起眼皮。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言则神情。
    像是欣喜,又像是悲凉,复杂到连她心里也紧跟着一抽。
    尽管曾经恨极了这个家,可现在看见他这样,不是不难过。
    言则伸手遮掩住双目,最后又抱着她,轻声呜咽。
    书辞叹了口气,在他背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
    父女二人在麦田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
    言则高高大大地挨在她旁边,模样却显得非常局促,两只手来回搓了许久,才轻声道:“阿辞,跟爹爹回去吧,好不好?”
    她秀眉微颦,低垂着眼睑玩衣带,半晌才开口:“我现在回去,娘是不是又该骂我了?”
    言则忙说不会,“你娘也想你,还有言莫和月儿,你不在的这些天,大家都很着急。”太阳照着他额头的皱纹,他看上去比之前老了许多,连言语也变得迟缓,犹疑了。
    “爹爹明白,这些年来,你为家里操心不少。也怪我,平时忙于公务,疏忽了你。我应该早些和你娘谈谈的。”
    听到此处,书辞冲他牵了牵嘴角,淡声道:“没事的爹。其实在外面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世上有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所做的那么多不过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好在您还对我好,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言则只觉五味杂陈,伸手给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乱发,“是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书辞抿抿唇垂下头,眉间仍旧弥漫着一朵愁云。
    言则静静看她了一阵,低缓道:“其实来之前,我也想了很久,横竖眼下也攒了些银钱,我打算把你二叔那间空宅子给买下来。”
    闻言,她抬头望着他,脸上不禁浮起惊讶之色。
    “你毕竟是我闺女。”言则轻轻抚着她的发髻,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我总不能看着你在外面风吹日晒。等宅子收拾好,你若想在家住就在家住,若住得不开心,想出去也可以。只是别再跑这么远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何处。”
    他涩然说道:“爹爹上了年纪,真怕哪一天,再也找不到你了……”
    书辞沉默地听着,恍惚记起小时候,自己坐在小院里打络子,看着言书月和言莫两个人在门前的空地上骑竹马,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蹦蹦跳跳。
    夕阳自门缝洒进来,一抹黑影就罩在她头顶,转目时,面前是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言则站在那片昏黄的晚霞里,弯着腰朝她憨然微笑。
    ……
    书辞看着身边小心翼翼征求她意见的老实汉子,默不作声的摸出帕子来,给他擦去眼角的泪花。
    *
    要离开这里了。
    小韦是最舍不得她的,临行前趁人不注意,书辞悄悄塞了点碎银在她袖口里。
    韦寡妇把包袱递过来,眸色温和:“路上小心。”
    仿佛心照不宣似的,她朝她微微一笑,“多谢姐姐。”
    马车不便上山,只能停在山腰,言则牵着马在门外等她,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一个沈怿,书辞先把行李塞到他怀中。
    “爹,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个朋友在这儿的,得先去和他打声招呼。”
    言则将包袱放到马背上,说行,“那你快些去。”
    她点头答应,沿着土埂往上走。
    刘大爷正在家编簸箕,听到声音推门出来。
    书辞问了声好,“老伯,那个……戴面具的呢?”
    刘大爷拎着半成的簸箕,一脸不解:“他不是一早就走了么?”
    这倒是她始料不及,“他走了?”
    “怎么?”刘大爷打量了一番,“他还说会来和你告辞的,结果并没有么?”
    看样子是的。
    虽说不是非得要求他与自己同行,但突然不告而别书辞还是感觉有点不大自在。转而一想,回忆前情种种,估摸着此人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思及如此又不禁好笑。
    “我知道了,那叨扰了。”
    对这位萍水相逢的长辈书辞是有几分好感的,山里人淳朴,白白收留他们住这么些时日,感谢的银两又不肯收,自己除了嘴甜点之外还真想不到要怎么报答。
    她踩着凹凸不平的台阶往下走。
    枣红马前,言则静静地等待着,那土坡上的老房子外,刘大爷亦是迎风而立,两人隔着长长的土埂不言不语地对视了一眼。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平坦宽阔,车轮子在官道上辘辘前行。
    书辞坐在里头,跟着车身轻摇轻晃,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离家越近,她心中越空,越发不知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车子驶进城,在言家正门前停了下来。
    书辞低头钻出帘子,轻轻跳到地面。
    一家老小都在台阶下张望,她举目望过去的时候,有人朝她跑来,还没等看清,对方已经扑到了跟前,一把将她紧紧搂住。
    “你总算回来了……”
    书辞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半晌才偏过视线,看了一眼肩头的乌黑的青丝,淡声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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