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来的次数多了,门房已经对他不能再熟悉,知道他是府里头毕先生的爹。那毕先生如今正得长公主和小公子的青睐呢,自己怎么都会给人留下三分面子。但今天却不行了。
    门房皱着眉道:“老薛爷,今儿真真是不凑巧。”
    老薛从兜里掏了点碎银子,塞进门房的手里,问道:“怎么了?”
    门房推拒了几次,挨不过,最后还是收了老薛的钱。他苦着脸道:“今儿毕先生同小公子去了郊外打猎,说是要在别庄住些日子再回来。您啊,这次算是白跑了。”
    “这样啊。”老薛没能见到儿子,心里自然失望。但差事要紧,所以他也没多想。他朝门房拱拱手,“有劳,有劳。”
    老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门房,“劳烦小哥等我那儿子回来之后,把这东西替我交给他。就说我得出趟门,得有些日子不回来了。若有事,让他去云阳侯府,随便找个人都能把信捎给我。”
    门房接过包得极好的礼物,笑道:“老薛爷你可放心吧,我准帮你把话、把东西带到。”
    “哎,多谢了。”
    老薛下了台阶,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又看了眼长公主府的大门。半晌,才回过了头,举步离开。
    门房在门口一直守着老薛走了之后,才转回去。他把东西一路送到了正在府里头养伤的毕元手里头,“老薛爷说了,这些日子会不在京城,若毕先生有事儿,直管去云阳侯府叫人托信便是了。”仿佛想起些什么似的,他连连摆手,“毕先生可放心,我可没漏半个字。照着长公主和小公子的吩咐,我只说先生带着小公子去京郊别庄打猎了。老薛爷也没问旁的。”
    毕元接过东西,朝门房拱拱手,“劳烦你了。”
    他腿脚不便,至今下不了床,便用手指了一个柜子,“小哥可在柜子里拎罐酒回去,多谢了。”
    门房知道毕元这里的酒都是和安和杨星泽给的,断不会差了。一听自己能拿一坛,当即眉开眼笑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他打开柜子,朝手心里吐了点唾沫,搓了搓,东挑西选了半天,才终于选中了自己满意的一坛。临走前,他举着酒坛子对毕元示意,“多谢毕先生了。”
    毕元朝他笑笑。等人走了,毕元独自在屋子里,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
    自己是不是太不孝了?比起让父亲知道自己受伤,叫他一把年纪还要出远门,似乎更加折腾了些。
    虽然毕元对薛简有数,知道他不会让老薛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自打上次老薛追击刺客受伤之后,把薛简给吓得不轻,再也不敢叫老薛去做旁的事。生怕他那实诚性子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纵使如此,毕元心里头还是对薛简有些埋怨。多少事不能让老薛去做?偏偏挑了个要出门的差。
    毕元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猛地给自己额头来了一下,发出极响的声音。明明就是自己拜托薛简的,怎么如今却又怪起人家来了?站在薛简的角度想想看,若是真叫自己爹留在京城,不管什么借口,拖久了都没用。以老薛对自己的上心劲儿,保不准会在实在见不得人的情况下,夜闯长公主府。
    老薛年轻的时候,那可是飞檐走壁的一把好手。云阳侯府里头多少年轻人都是受老薛的指点起来的。毕元在偶尔有空的时候,也受云阳侯府的一些人的邀请,去参加他们的府外聚会。虽然都是寻常的喝酒打屁,但毕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觉得很是新鲜。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有意或无意,闲谈间总是会提起老薛过去的事儿,说说当年老薛的风采。
    那是毕元不曾接触过的老薛的往事。他从过世的母亲嘴里,永远听到的都是父亲的坏事。但作为一个男孩子,他心里总是对父亲有种本能的仰慕。在无数次一个人去山里头打猎的时候,他常常暗自告诉自己,父亲一定不会像母亲说的那么不堪。否则在他心目中那么厉害的母亲,怎会愿意委身于他,还拼了命地将自己生下来呢?
    那些事越听,越觉得老薛的厉害。
    但这种厉害,在自己不想触碰的时候,就成了麻烦。
    毕元对老薛是矛盾。他又想见识老薛的本事,又怕老薛知道自己受伤之后,会刨根问底地问怎么受的伤,继而怨上杨星泽。毕元对杨星泽这个不算徒弟的徒弟,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调皮了些,但本心却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多少人披着一张君子皮子,但私底下却做尽了肮脏事。
    毕元在过去偶尔也会出趟山,把自己攒下的兽皮给卖了,换些银钱或生活必备品。这在后期母亲病重之后,更是频繁。与人打过的交道虽不多,但毕元也明白了外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善心的。也有胡乱找兽皮瑕疵而故意压价的人,也有抢了皮子直接就跑的。
    比起那些叫自己吃亏的人,毕元能极大地容忍杨星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何况和安长公主,对他也极好。
    毕元自认是个知恩的人。他不想老薛对杨星泽有什么微词,甚而劝自己离开长公主府。他对自食其力的现状很满足。再者,他还没做好准备,和老薛时时碰面。
    毕元揉了揉被自己打疼的额头,心道,也不知道爹在路上是不是平安,这趟差事是不是麻烦。等爹回来之后,自己好好地跟他赔个罪吧。
    没能见到儿子,老薛心里的遗憾自不必言明。但对待差事,老薛向来都是认认真真的,否则上次也不会豁出老命去追刺客了。薛简在他走之前给了足够的银子,老薛笑言,那些钱足够自己偷着跑去边疆的流民聚集地当个土财主了。
    话虽这么说,但老薛还是挺节俭的。他同马车铺子的老板砍了许久的价,最终以极低的价格租来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又另雇了个哑巴——这样的人虽说不甚机灵,但嘴风够紧,都不会说话不是。而且也足够得便宜。
    衣服只带换洗的,旁的一应不带。老薛就这么轻车简便地朝着南直隶去了。
    京城往南直隶的路,说远也算不上,但也得有几天的功夫。老薛就趁着这几日的闲工夫,把自己先前打听好的消息做个整理。
    小小的车厢里头,摆满了老薛整理抄录下来的消息。
    虽然已经把纸上的事儿熟记于心,但老薛还是仔仔细细地一张张又重新看了遍,就怕自己有个疏漏。等一圈儿看完,老薛呷着嘴,把两只手交叉拢在袖子里,不断地摇头。
    这李家可算不上是好人家,这打老婆、折磨儿媳,乃是家里头的寻常事了。从这代李家当家的数上去三代,就没有哪个李家人没死过媳妇的。谢家怎么就会同意把女儿给嫁过去呢。折了一个不算,还送了第二个过去。
    老薛这可就想不明白了。寻常人家就算再怎么喜欢儿子,忽略女儿,可也断没有把女儿往那火坑里推的。
    为了能更好地了解情况,老薛甚至还去打听了大夫人的娘家,魏家的事儿。按说魏家对女儿的重视程度,断不会养出那等把女儿抛到一边不管的性子。先头折了的那个还是魏氏的女儿呢,现在这个,又是她的。
    也不知道这个当娘的心里头怎么想的。魏家也不拦着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嫡亲的外孙女去送死?
    偏生李家对自己家的女儿却疼得厉害。别说是夫家给碰一下了,就是婆婆让立个规矩,甭说第二天,当日再晚,一家子都会一道上门去要个说法。
    想不通,真真是想不通。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李家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老薛咂巴了几下嘴,收起自己的心思,把铺开来的纸又给收了起来。不管人家怎么想的,薛简交给他的差事还是得完成。反正自己也不过是盯些日子,只要没出大事,就能回去了。
    兴许那李家突然脑子开了窍,知道了人谢二小姐的好来,转了性子了。
    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但老薛还是这么希望着。谁都不会盼着人家过得坏,除非是与自己有大仇的。
    那哑巴车夫虽然不会说话,但赶车却是一把好手。除去因为路途不平而导致的马车颠簸,一路上对老薛都是极照顾的。大约是看在老薛年纪大了的缘故吧,车赶得很稳,还不耽误路。
    老薛对自己挑的这车夫很是满意,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到底还是自己眼光够准呐。他寻思着,等事儿了了之后,给这车夫多些钱,毕竟人家大老远的赶趟车也不容易。
    在路上没过多少日子,就到了南直隶的地界。
    看着南直隶的路标,哑巴车夫心里很是高兴。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自己的钱就少不了了,何况这次的客人瞧着又是个好说话的,断不会随便寻些小事儿来欺负自己,强行压低了价格。不会说话真是吃够了苦头,有理都没处说去。但人活一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顺。
    哑巴车夫兴高采烈地将老薛给扶下车来,点头哈腰地等着老薛给自己钱。
    老薛笑着看了他一眼,从钱袋子里数了几个碎银子出来。还没递出去呢,就又收回了手。
    哑巴车夫脸上的笑僵住了。没想到这个老头子竟然比那些年轻点的还吝啬。他哭丧着脸,想道,大概这次自己又得被扣一半的价钱了。
    老薛脸上的笑越发盛了。他从钱袋里数了同样的碎银子出来,和方才的一并放到了哑巴车夫举着的手上。“回去路上小心些。你若不想空着车回去,就上北边儿再去瞧瞧,那儿会有不少人等着车去京城的。”
    哑巴车夫不会说话,只抹着泪不断点头谢谢老薛。
    老薛看他如自己说的那样,赶着车往北城那边走,点点头,去了李家。
    他自然是不会直接上李家门的,而是想看看李家的位置是什么样的。寻常的舆图到底还是粗糙了些,不能同行军打仗那种舆图比。所以老薛决定自己去亲眼瞧一瞧。
    李家是南直隶的大户,家里有人做官,也有人借着官势在本地做生意的。寻常断不会有人会想不开去找李家的麻烦,保不准自己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就先进了大牢。
    也正是因此,无人管束的李家,在这南直隶一日日地气焰嚣张了起来。
    这等地头蛇,老薛在旁的地方也见过。不过他没曾想到,在这直隶,天子脚下,也有这等不长眼的人。也不想想,要是哪天上达天听,派下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来,那一家子都得遭殃了。
    任你官威再大,银钱再多。总有不吃这一套的人。届时一道圣旨下来,秉公执法,现在的一切不都成了空。
    老薛背着手围着李家转了一圈,然后嘿嘿笑着打算离开。
    此时却有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抹着脸上的泪痕打侧门出来。
    老薛微微挑了眉,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那丫鬟挎着个小篮子,篮子上头盖了块随处可见的蓝印花布,看不清里头装了什么。老薛原以为这是个被主子责骂了之后,出来买东西的丫鬟。谁料跟着跟着,却见那丫鬟一步没停地进了当铺。
    老薛自然也跟着一道进了当铺。不过他不好直接贴着人家小姑娘去看人家要做什么,便找了个伙计来问话。
    “你们这当铺里头,可有什么东西值得叫人买了的?”老薛一边问,眼睛一边看着那丫鬟,“我今日刚搬来这南直隶,家里头还许多东西没买呢,你们这儿若是有什么值当的货,不妨同我说说。”
    有生意上门,伙计自然是开心的,“这位爷,您想要些什么?家具?寻常用的家什?我们这儿有不少才当进来的死当,跟您保证样样都是经用的货色。爷大可放心。”
    老薛点点头,“你去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我挑一些。”
    “好嘞,爷您且稍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老薛漫不经心地应了,继续注意着丫鬟那头的动静。
    当铺的柜台极高,那丫鬟个子娇小,抬头都看不见那柜台的顶。老薛见她捏着盖着篮子的蓝印花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从里头取了一支多宝簪子来。
    因为隔着有些远,所以老薛一时没能看清那是什么样的,只是模糊地看了眼。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差不多的款式。
    “您看看,这簪子能当多少钱。”丫鬟吃力地把那簪子举高了,让柜台后面的伙计看清楚。
    伙计隔着一块红色棉布去拿了簪子,凑在眼前细细看了后,问那丫鬟,“这是你家主子让你拿出来当的?”
    丫鬟抹着泪,跺了跺脚,“难不成还能使我偷的?”
    伙计连连摆手,道:“这簪子有宫里头的印戳,我这不是不放心吗。若是你家主子让当的,咱们还不敢轻易给兑了。”
    丫鬟咬了咬唇,急得直跺脚,“算我求你了,快些给兑了。我家主子还等着钱去买药呢。”
    伙计犹豫片刻,让那丫鬟等会儿,“我去找咱们掌柜,这事儿我可轻易做不了主。”
    “你快些去,我这可真的是急。”
    老薛等伙计走了之后,才慢慢走上去,问那丫鬟,“小姑娘,你是谁家的丫头?这御制的簪子,怎么就舍得拿出来给当了?”
    丫鬟警惕地看了眼老薛,把头撇到一边并不答话。
    老薛看出她对自己极不信任,也就不再问了,只笼着袖子,在一旁等着当铺给她答复。
    伙计没多久就回来了,把簪子还给了那丫鬟,“对不起,您换别家吧,这当,咱们不能接。”
    小丫鬟急道:“求求你们了,我不求多高的价钱,只要愿意给当就成。”
    伙计还是摇摇头,把簪子往柜台上一摆,再也不理她了。
    丫鬟极不情愿地咬着嘴,伸高了手,想把簪子拿回来,但怎么都够不着。
    老薛在这时帮了她一把,将簪子拿下来。等簪子在手里的时候,老薛倒是认出了那簪子。
    薛简未过门的妻子,未来的云阳侯夫人不就有根差不多的?
    老薛记得谢凉萤在秋狝赛马前去薛简别庄练习马术的时候还戴过。
    李家出来的丫鬟,手里有和谢凉萤差不多的簪子。老薛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谢凉晴的东西。
    小丫鬟见老薛一直捏着不肯还给自己,还以为他想拿着东西就这么跑了,赶忙一把抢过转身就走。
    回过神来的老薛几步追上去把人给拦住,小丫鬟见薛简拦住自己,忙退后了几步,一脸不信地盯着他。
    “小姑娘,你愿不愿意把这簪子卖给我?”老薛从钱袋里取出了几张银票,“我见这簪子美得很,想买回去讨好我家那老太婆。”
    丫鬟的眼睛一亮,那些银票可比自己想当的价钱要高多了。她方才也在当铺听了一耳朵,知道老薛是刚刚搬到南直隶的,看着眼生也是正常。想想府里头那个还在等着药,丫鬟一跺脚,“成交了。”
    但她还是信不过老薛,拉着他道:“你得陪我去把银票给兑成现银,我才能把簪子给你。”
    “成!”老薛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进了钱庄,并没有把所有的银票给兑成银子——那得多重,只兑了一部分。
    小丫鬟心思细,生怕老薛和那钱庄的人是认识的。她特地捏着银票假装离开,再捏着银票进去,问了不同的伙计,确定日后可以来兑,这才把手里的簪子给了老薛。
    小丫鬟收好钱,不好意思地道:“老人家实在对不住,我……”
    老薛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问道:“是府上哪位病了?小老儿虽说方到南直隶,但却在此处有几个熟识的大夫。咱们能遇着,也算是缘分一场。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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