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谢凉萤倒是想起来了。岐阳王家祖上乃是开国元勋,爵位也同柴晋家一样是世袭罔替的。他家原本是有世子的,乃是他们家的长子,但却在去年患病而英年早逝。岐阳王夫妇老年丧子自是悲痛不已,出孝之后就决定退居养老,把爵位给了二儿子。
    谢凉萤上前同她二人见礼,却见老王妃有些敷衍得与她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在屋子里穿梭,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岐阳王妃在一旁为老王妃的失礼向谢凉萤报以歉意的一笑,“娘本来要留在东苑的,后来听说有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在西苑,便过来了。”
    谢凉萤了然地点头。难怪,就说呢,以岐阳王之尊,怎会被安置在西苑,原来是来找人的。
    “不知老王妃找的是何人?”谢凉萤一边把人迎进来一边问道。
    老王妃忙道:“不知陪都冯相家的曹夫人可在这儿?”
    “曹夫人方才还在呢,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说里头闷,去园子里走走。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谢凉萤把岐阳王家的两位王妃安排在曹氏的位置边上,“曹夫人原先就坐这儿的,老王妃你看,曹夫人的罗帕还摆着呢。”
    老王妃一看桌上沾湿了的帕子就笑了,指着罗帕道:“这必是她的。我知道的,她就喜欢那些野花儿野草儿,帕子上也要绣这些同旁人不一样的。这可是她方才不慎弄洒了茶碗?她从来都这样,粗心大意的没个姑娘家的样儿。”
    谢凉萤心道,看来这曹夫人与老王妃必是极熟悉的,否则怎会样样都被老王妃给说中了。她暗中吩咐了人去把逛园子的曹夫人给叫回来,边同岐阳王妃打听老王妃的吃食喜好——老王妃上了年纪,看着身体也不算极好的,总有那么些忌口的。
    岐阳王妃道:“娘旁的都无甚大碍,唯好一口蜀菜。只是蜀菜辣的很,大夫不许她用。”
    老王妃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在家里头管着我就罢了,怎得出来也管这许多!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还不许我吃点家乡菜解解馋?”
    岐阳王妃无奈地安抚道:“不是我们不给娘吃,而是蜀菜对你身体不好。咱们不是盼着你能长命百岁嘛。”
    “得了吧,哪里来那么多的长命百岁。圣上还天天听人说万岁万万岁呢,你见过几个皇帝能活到一万岁的?”老王妃不满地把头撇开。
    这话说的有些僭越了,岐阳王妃忙道:“娘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叫人听到了还以为咱们家……”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皇帝从外头乐呵呵地进来,“老王妃说的可是大实话。”
    满屋的女客们都没料到皇帝会在此时过来,忙起身向皇帝行礼。
    “都平身吧。”皇帝道,“朕在马场见那群野小子撒欢,实在是觉得自己老了,再没那等风华,看了颇有些心酸。倒不如到这里同几位认识的说说话。”
    皇帝没听大宫女的去上座,而是坐在了老王妃一桌,“虽说是实话,可身子不爽利起来到底还是难受的。太医的话可不得不听啊。”
    老王妃撇嘴,“可不是嘛,我在家里头都是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实在憋地难受了也没法子。可到了外头,偶尔那么一次,难道还不许我松快松快。”
    谢凉萤心思一转,去找了大宫女与她一番商量后才回转。
    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大家的心思都在皇帝那头。
    原本与老王妃同桌的贵妇贵女们见皇帝坐了过来,都起身避了去旁的桌。老王妃恍然无觉地继续坐在那儿,岐阳王妃也因为要照顾婆婆而留下。原本有些挤的位置一下子就空荡荡的。
    正当此时曹夫人回来了,“哎哟,我那老姐姐,咱俩可算有些年没见了吧?”
    因为外头围着人,所以曹夫人一时没看到皇帝也坐着,到了近前才发现。她原是疾步走着,现在一下子停住,正好把飘起来的裙摆给踩住了,一下摔了个五体投地。谢凉萤想去拉,却没曾想曹夫人的力气够大的,把她也给拉倒了,还垫在了人底下。
    皇帝哭笑不得,“朕不过是想过来唠唠家常,怎么一个个地就这般紧张起来?”
    曹夫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并将受了自己连累的谢凉萤给拉起来站好。她脸色微微有些赧色,“也没人告诉我陛下在这儿啊,要知道……”
    “要知道你就在园子里多逛会儿是吧?”皇帝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这性子。”
    曹夫人撇嘴,“我在陪都倒是想着你们,但见一次陛下都得那一套繁文缛节。我哪里耐烦这些,还不如不要见算了。”
    皇帝道:“你快些坐下吧,莫要站久了,省得到时候冯三给我上道折子,说我刻薄他媳妇,见了面连座儿都不给。”
    谢凉萤见他们言谈间颇是随意,完全不似往常官妇与皇帝那样,心里不觉有些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43章
    谢凉萤得了双珏的信,说是和安那边儿找她。知会了一声大宫女后,谢凉萤便回到了东苑。
    和安在前头招呼客人累了,正在后边的碧纱橱中休息。她见到谢凉萤过来之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西苑那边怎么样?老王妃没叫你难做吧?她是越活越回去了,越老越像小孩子。”
    介于身份所碍,谢凉萤是不敢坐在和安边上的。她挑了和安罗汉塌前的一张小杌子坐下,道:“我倒觉着老王妃这样挺好的,有什么都说出来,心里就不容易担着事儿。人要是没了心事,自然身体康健。”
    和安往手下塞了个隐囊,让自己能躺地舒服些,“她与曹夫人许久不见了,这次听说冯相回京述职她也一道跟着来,早就惦念着要见一见了。只是他们前日刚到,怕是没什么空,就没私底下见。我也是昨日知道他们回来匆忙间下的帖子,没想到他俩还真给我面子,抽着空过来了。”
    谢凉萤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席间圣上也过来了,我看老王妃和曹夫人对圣上丝毫不闪避的样子,他们很熟吗?”
    和安微有诧意,“皇兄也过去那边了?”又道,“他们也是许久不曾一道聚聚了吧。”
    她看着谢凉萤好奇的眼神,便替她解了心中的疑惑,“老王妃年轻的时候在母后身边做过女官,曹夫人是皇兄与我的奶嬷嬷的女儿,咱们几个打小就在一起。尤其是曹夫人和老王妃,彼此性子契合,后来竟还成了忘年交。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冯相又被派去了陪都,这才多年不曾相聚。今日见到了难免要说上许多话。”
    说着,和安也来了精神,“哎,不如我也过去算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还没等谢凉萤说话,外头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公子就跑了进来,“娘,舅舅在那儿看了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回来了,都没轮到我好好表现呢。倒是叫薛简那小子又出了次风头。”跑进来一看,里头竟有个不认识的外人,登时就有些脸红,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和安掩嘴笑道:“平日里不拘小节,今儿个算是叫人知道你那如玉公子哥儿的底下是什么稻草芯子了吧。”
    谢凉萤也微微低了头浅笑,心里倒是有些遗憾没能看到薛简在马场那儿的风采。
    这公子就是和安的小儿子杨星泽。他把身影藏到外头的门后头,隔着门同里面说话,“我哪里有什么稻草,明明就是娘的绣花线儿。”
    和安生杨星泽的时候年纪不小了,如今几个儿女都已成家,对这个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幺子心里也格外疼爱一些。她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马场上的人都回来了?”
    “回来了呢,我还被冯相给逮着好一顿说。他说我这身板看着就控不住马,还骑射呢,别让马把我甩下来就不错了。”杨星泽抓住机会拼命向和安抱怨,“娘,你看冯相,难得见我一次还不说点好听话来夸夸我,亏得他还做过我先生呢。”
    和安在嬷嬷的服侍下起身,“就因为做过你先生才这么说你。你那性子他会不知道?只叫人稍稍一夸就能尾巴翘天上去。”她转头对谢凉萤道,“咱们一道去前头吧,把人都聚到海棠苑里头。隔着那么大一个园子,男女大防也不消那般留意,用不着用帐子围起来。彼此还能听见音儿。”
    谢凉萤替嬷嬷搀着和安,“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没了帷帐,她和薛简就不用避着人见面了。今日薛简来的匆忙,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呢。最近他一直忙着政事,两个人也没怎么见面,也不知道薛简胖了点还是瘦了点。
    赵雨桐她们是大宫女通知过来的。刚一到就看见谢凉萤搀着和安出来,不由得暗里骂一句“马屁精”。
    和安道:“横竖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不如就来作诗吧,以海棠为题。”
    老王妃一撇嘴,拉着曹夫人道:“我可做不来这个,咱们去园子里看看。和安可是年年挑了各式海棠过来种着,好些儿还是跟圣上讨来的,你在陪都必是见不着的。今儿咱们就好好看看,等你回了陪都就能风光一把,和人家说道说道了。”
    曹夫人笑地倒在了老王妃的怀里,“哎哟我的老姐姐,现在哪里还有人兴这些个。我告诉你啊,南边儿的陪都那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也有什么。好些个东西我在京城听都没听过,还是那些出海了的商贾特地来孝敬才知道的。”
    两人撇下众人相携去了园子。
    其他人就没那么大的脸面了,一个个硬着头皮上。个中也不乏想借此机会博个才名的。
    谢凉萤不用参与,乐得轻松。她已经不若前世那样怕和安了,陪在她的身边与她说话。
    大宫女此时过来禀道:“谢五小姐方才吩咐的已经做好了,是等会儿宴席上还是现在上?”
    和安好奇道:“你吩咐了什么?”
    谢凉萤笑道:“不过是方才听老王妃说自己多年不曾回故乡,颇是想念蜀中饭菜。但蜀菜太辣,岐阳王妃不许她吃。我便想了别的法子,希望能因此一解老王妃的思乡之情。”
    和安微微眯眼,“等会儿可得给我也上一碗,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若你真能叫老王妃开颜,我便赏你。”
    “那我可就等着赏赐了。”谢凉萤对大宫女道,“老王妃同曹夫人等会儿逛完园子回来必会累的,就那个时候上吧,也不影响等会儿的正餐。”
    不过老王妃和曹夫人一直到大家作完诗也没回来。和安派人去看,道是两个人拉着杨星泽,硬要他给二人作一副海棠游赏图。
    和安无奈摆摆手,“随她们去吧,咱们玩儿咱们的。”
    女客们作的诗由专人誊抄了一遍后送到了前面,叫男子们来评选。因没写名字,所以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作的。
    薛简原先很有把握。他是知道的,谢凉萤不喜欢吟诗作画这些风雅事,所以压根就没打算选。不过皇帝却拉着他,指着其中一篇诗作道:“你看看,这个像不像是阿萤做的。”
    薛简道:“阿萤根本不会作诗,怕是早就想法子躲过去避丑了。就算真做了,那也定是首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
    皇帝却摇头反驳,“怎么会,她祖父与她爹都是青词好手,怎么可能她不会。别是见你写的不好,所以特地藏私吧。”皇帝指着那篇,“朕看这篇颇有谢参知之风,应该就是阿萤写的。”
    被皇帝这么一说,薛简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他幼年就成了孤儿,打小就在死人堆里转,后来遇上了皇帝才有机会识字,的确不擅长诗词。若谢凉萤真的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而特意装作自己也不会……
    薛简觉得的确有这个可能。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再次和皇帝确认,“这篇……真的有谢参知之风?”
    皇帝斩钉截铁道:“肯定不会错的,朕都看过他多少青词了。有些典故只有他才会用。”
    薛简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海棠花放在了那篇诗作上。这样也就罢了,他还趁皇帝不注意的时候拿了他的花儿给放了上去。
    “诶诶,朕还没想好投谁呢。”皇帝想把花儿给重新拿回来。
    薛简拦住,腆着脸道:“我这些日子总跟着圣上,圣上也体恤体恤我,就叫我哄阿萤开心一次吧。”
    皇帝收回了要去拿花的手,“行,那你之后可不许再跟朕要什么了。先前要的那六颗碧玺呢?”
    “给阿萤做头面用了。”薛简大大方方地道,“我攒这许多女人东西自己又没法儿用,不给阿萤给谁。”
    皇帝笑道:“看不出来,堂堂云阳侯倒是个妻管严。”
    薛简满不在乎地道:“要是给阿萤管着,管我三辈子都乐意。”
    皇帝笑着指了指薛简,“你啊。”
    其他还捏着花儿不知道投谁的,见皇帝和云阳侯都投了,也都见风使舵地选了那篇。
    和安拿到名单的时候,不仅笑了,“倒真是没想到。”
    海棠诗魁是赵雨桐。
    就连赵雨桐自己都没想到。她本身作诗并不十分在行,为了能在这次海棠宴上博个名声,特地提前看了许多书来临时抱佛脚。没想到还真是有用,叫她一举夺魁。
    赵夫人对她满意地点点头,朝谢凉萤投去得意的一眼。
    得知诗魁乃是赵雨桐之后,皇帝和薛简都傻了眼。
    薛简看着皇帝,无语地道:“陛下不是说那篇是阿萤写的吗,上头不是还有只有谢参知才会用的典故吗?怎么最后……”
    皇帝也奇怪,“我的确没弄错啊,上个月谢参知给我的那篇青词里头还用了这个呢,旁人根本没用过。”
    薛简问前来报信的小厮,“谢五小姐写的是哪篇?”
    小厮道:“谢五小姐没有作诗,她替长公主招待客人呢。”
    薛简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自己要完了。他小声地和皇帝说,“这个赏赐可不算,得算在下次里头。”
    皇帝也觉得这个乌龙闹地实在有些大,便允了薛简。
    和安听着前边男子的喧哗声,忍俊不已地问报信人,“皇兄和云阳侯选了谁?”
    “都选了赵家小姐。”
    和安这便了然了,“我说呢,那篇虽说不错,却不是上佳之作。怎么能得那么多的话,原来是皇兄选了。”说罢饶有趣味地看着谢凉萤,“可惜云阳侯这次和阿萤你没能心有灵犀呢。”
    谢凉萤恨得牙痒痒。赵雨桐早先就和薛简不清不楚地传出过事儿来,现在再有这么一出,京里越发有说头了。薛简也是,相处了那么久,难道就不知道她不擅长这个?
    真是白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
    气死她了。
    赵雨桐听说皇帝和薛简都选了她,心里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看来自己先前的努力还是有用的,这不就得了云阳侯的青睐了吗?看着谢凉萤面无表情的样子,赵雨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跟夏天里喝了一杯冰镇茉莉花露一样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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