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贾氏抬头瞥了他一眼,已然料知他心中所想,将拐棍往地下一顿,叹了口气,吩咐家人将柳氏硬搀了起来,一道归里面去了。
    陆焕成看着母亲妻子进去,心中微松,转而向陆诚勇道:“你可想明白了,定要分家出去?”
    陆诚勇颔首道:“儿子心意已决,也绝不反悔。”
    陆焕成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是你打定了主意,我也无话可讲。见有里正在,将家产分割清楚了,你便挪出去罢。”言罢,又向堂上众人道:“诸位今儿既然在这儿,便来做个见证,并非是我家中容不下这身负残障的儿子,乃是他执意要走。往后如何,可与我家中无干。日后彼此别无话说。”
    堂上众人听了他这几句话,各自肚里讥笑,暗自都道:你儿子尚未把话说破,你倒自家戳穿,这般不打自招,也是世所罕见了。心中虽这般想着,面上却都说道:“陆老爷说的哪里话,兄弟分家,世间常有,哪里有什么话说。”
    陆焕成点了点头,又问里正家产分割的文书如何写法。
    齐老爹是带在身上的,当场拿了出来,念了一番。
    陆焕成见果然如陆诚勇所说,家产八成皆留在家中,陆诚勇只分得二百两银子,倒也心满意足,口里却说道:“你只得这么些,往后可够过日子么?你如今不比往日了,今后没个进项,只怕生活艰难。”
    陆诚勇微笑道:“父亲不必替我担忧,往后如何,我心中有数。”
    陆焕成不过是嘴上泛泛客套之词,听了他这番话,料知他岳丈家里不愁吃穿,也就不再问那许多。
    当下,这父子二人将分家事宜议定,由里正作保,立了文书。
    因陆家那小少爷年岁太幼,便由陆焕成代立了字据。
    文书议定,写作三份,陆焕成父子二人各持一份,下剩一份却由里正齐老爹收了。
    待此事落定,众人眼见再无话说,各自起身告辞。
    陆炆立本有话要讲,但碍着兄长跟前,一时不好言语,顿了顿便也去了。
    送走了来客,陆焕成便问陆诚勇道:“你预备几时出去?好叫家人替你收拾了。”
    陆诚勇道:“儿子这些年不在家中,也没什么要紧的行装,不过是些随身的衣裳,再有便是那二百两银子的银票,都叫金锁收拾下了。趁着天色尚早,儿子这便去罢。”说着,顿了顿又道:“儿子身上不便,此去没个扶持的人也不成。金锁服侍了儿子一场,虽不甚伶俐,好在听话懂事,不如就叫他跟了儿子去罢。”
    这在陆焕成,自然无甚不可,点头道:“我也虑你身边无人,叫他跟了你去也好。彼此脾气熟悉,免得到了那边没个妥帖的人扶持。”说着,却又笑道:“你去了岳丈家里,自有媳妇丫鬟伺候,又怕些什么?”
    陆诚勇闻言,只笑了笑,并不接这话。
    这父子二人在堂上又说了些辞别言语,小厮金锁已将一早便替陆诚勇收拾下的包裹提来。陆焕成见果然只是极薄的一个包裹,心里倒有些不忍,说道:“你只带这么些东西,过去了怕有不便。家中还有什么,你看着好,也一并带去。再不然,这些家人,你也多挑两个带去。”
    陆诚勇淡淡一笑,说道:“父亲不计较儿子自作主张分割家产,已是仁慈,儿子哪里还好要东要西?儿子自愿如此,父亲也不必忧虑。”说罢,唤了金锁上来,披了斗篷,便吩咐家人将竹辇抬到门上。
    出得门外,却见天色昏黄,片片鹅毛自天上飘落,地上已然积了薄薄的一层。
    陆诚勇出得门来,正逢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透人骨髓,虽觉湿冷不已,心中却甚是松快。
    陆焕成将儿子送到二门上,便道:“我穿着家常衣裳,不好出门去的,就不往外去了。你去了那边,安顿下来,也遣人送个信儿回来,不要叫家里担心。”
    陆诚勇听闻,便顺着他话说道:“外头落雪,父亲进去罢,免得冻出病来,反令儿子不安。”
    陆焕成颔首,当即折返屋中。
    陆诚勇走到陆家大门外,却见门上早已套下了马车。
    当下,便由家人搀扶着上了车,那金锁也骑在了车辕上,吩咐了车夫一声,马车辘辘,向前行去。
    陆诚勇自车窗里探出头去,回首却见陆家老宅渐渐远去,不由叹了口气。
    第125章 v后新章
    陆焕成打发了儿子出门,自谓甩脱了一个包袱,一身自在,转而进了内室。
    柳氏正在房中同陆贾氏哭诉叫苦,又道:“老太太,我只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去了,却叫我怎么活?”
    陆贾氏亦甚是烦恼,听了这话,便道:“你是他娘,儿子不听你的话,你倒怨谁?若不是你往日里教导无方,好好一个孩子,怎会丢家弃业舍弃爹娘?你还有脸哭哩!”
    正数落着,却见陆焕成进来,柳氏连忙止了哭泣,上前抽抽噎噎的问道:“怎样,勇哥儿改了心意不曾?”
    陆焕成皱眉道:“他既要去,就让他去罢。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也只得你这般哭闹,当着外人面前,落人耻笑!”
    陆贾氏面色阴沉,问道:“怎么,你果然放了他去了?”
    陆焕成道:“自然是放他去了,他一意要走,我拉着他不成?罢了,他已是残了,日后也只是拖累家里,走了倒好。余下这些家财,也够咱们这一世的嚼裹了,又拦些什么。”
    陆贾氏将拐棍向地下一顿,斥道:“我说你糊涂!你怎么算不过这笔账?前头夏氏被撵走了也罢,好容易儿子有了出息,你又让他跑了。剩下家里这些个,哪个是会生钱的?如今你已是四旬的年纪,你那媳妇子亦也是个靠不住的,那搅家精就更不要提起!家中人口多,你们两个又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这等坐吃山空能吃到哪日?老三还是个小子儿,能不能养活大还是个未知。晚来后手空,咱们靠谁去?”
    陆焕成被母亲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一番,便有几分气短,支吾道:“虽是这等说,勇哥儿便是在家,也变不出钱来,只是白吃白喝罢了,倒要叫人伺候。”
    陆贾氏道:“你便是没有成算,勇哥儿如今是朝廷封的官员,纵然领着个闲职,一月的俸禄是不少的,好歹也是一笔进项。何况,他前头为着朝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又弄残了身子,朝廷岂有不管的?逢年过节,少不得也要赏赐些什么。如今你放了他去,岂不是白便宜了夏家?”
    陆焕成听了这一席话,早已后悔,半晌无言,良久才道:“话虽如此说,他已是去了,还能如何?莫不是咱们再去硬将他拉回来?”
    陆贾氏啐道:“你同你媳妇子一般,凡事只知焦躁,全然不知应对!他去了又如何,这门亲戚又不曾断。他去了倒好,你们三五不时的只管上夏家门上走动。往常夏氏不肯见你们倒也罢了,你是他老子,难不成他竟敢将老子挡在门外么?届时,你只说担忧他身子,又记挂孙女儿,想法子将那丫头抱回来。得孩子回来,他们两口子还不得乖乖就范?”
    陆焕成皱眉道:“母亲这话倒是轻巧,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夏家不知用了多少人照看,好容易就抱出来?”
    陆贾氏眼见他这等愚钝,甚是气恼,然而眼下又要靠他行事,只得忍气道:“你真真是个榆木脑袋!哪个叫你大喇喇的去抱孩子?须得见机行事才好。”说罢,低声调唆了几句。
    陆焕成听了母亲主意,吃惊不小,一时不敢接话。
    陆贾氏又道:“都是一家人,他们能告你不成!你又怕些什么?”
    陆焕成唯唯诺诺,只不敢应承。
    陆贾氏看着儿子这幅样子,叹了口气,说道:“闹了这半日,我也乏了,要躺躺。你带着你媳妇回去罢,这几日就不要叫她来闹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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