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静了好一会儿了,只这么闷着不成个事儿,曹老头一咬牙,抬头看着前头两个男人,强扯着嘴角,开口道;“沈家兄弟,你看……”
    总得有个章程吧!
    总是这么僵着不成事儿啊!
    沈敬重同武华对视一眼,武华手里握着热腾腾的羊奶,抿了口,舒坦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弟妹给羊奶里加了什么东西,煮出来的味道没了膻味,反而多了一股子清香,着实爽口的很。
    他身子不怎么好,近来整日里离不了这个。
    似是不经意的往底下瞥了眼,武华收回视线,只做不知。今儿他也就是凑热闹来的。
    沈敬重并无废话,只把王老二偷摸着干的事儿说了遍儿,末了把口供给曹老头看了,淡淡的说道:“曹大爷,您也看见了,沈武两家初来乍到,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在咱们这儿安家落户的,往日里咱们也算是和睦,怎么……今儿这一出,这贼人说是曹大娘的意思,你看,可是咱们哪里惹得大娘不快,若是有,您尽管说来,只这么偷偷摸摸的是个什么道理?”
    曹老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一张老脸烧得通红,吭吭哧哧,“沈家兄弟,看,看你说的,这事儿……这事儿是我那老婆子的不是,沈兄弟,你大人有大量,且饶过这一回罢?”
    曹老头不识字,这大半辈子却不是白活的,口供上头的字他看不明白,可那个红彤彤的手印他看的一清二楚,这玩意儿可是个要命的,若是……若是沈家不乐意,值告到官府,他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可是要吃官司吃牢饭的。
    看见这东西,曹老头脑子里赚了一圈,脑门都出汗了——吓得。
    沈家这一手,显见是不像善了了。个死老婆子,真是吃饱了撑的。
    曹老头眼皮耷拉着,肚子里满满的都是闷气,闷得他嗓子眼疼的厉害。
    曹大壮看自家老爹一脸的苦恼为难,想了想,步子往前挪了半寸,头抬了抬,也不敢看那俩人,只直直盯着炕桌腿儿,鼓起勇气说出的话却是小声的不得了,“沈,沈兄弟……我知道我舅舅这事儿干的不地道,你看,能不能……能不能,我……我替他赔罪,我给你家干活抵债,只当替我舅舅赔罪,你看,看成不成?”
    曹大壮知道自个儿不是个聪明的,他脑子笨,也也知道道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偷东西这事儿说到天边儿也是他舅舅不占理。
    更别说偷人家冬天储存的肉——那得是多金贵的东西,但凡村里人家,家里有个一条,过年也美得不行,他舅舅偷沈家的肉,就是打个半死,也没什么可说的。
    曹大壮动了动脖子,一直低着脑袋,他脖子僵的厉害,要是有人去他家偷肉,他肯定下死手——
    说到底,不怨人家沈家,是舅舅自作自受。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头儿不过转瞬之间,沈敬重听了这话,倒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曹大壮打量起来,八尺的汉子,到底是壮实的很,国字脸,眼睛里透出一股子憨实来。
    武华暗自点点头,明辨是非,不会不管不顾只偏着自家亲娘,只这一点,倒还是不错!
    曹老头正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是好,他小舅子是个滚刀肉,王家就只剩下他一个,整日里靠着自家老婆子接济,说什么都只嬉皮笑脸的,可过后该是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他气急了想揍一顿,老婆子哭天抹泪的,就是拦着不让,这下子可好了,这回可是惹了大祸了。
    至于儿子说的什么,曹老头脑子里嗡嗡直响,压根儿没听清楚。
    曹大壮小心的偏头看了老爹一眼,见老爹只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还以为老爹也赞成他这么干,心里有了底气,深吸口气,抬着脑子,憋得一脸通红,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沈兄弟,您……您看这么着成不成?”
    他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干到沈兄弟满意为止,只要沈兄弟能饶了他舅舅——
    这回曹老头听见了,他倒是不乐意自己儿子为那么个滚刀肉顶罪,可说到底是他家里人惹得祸,沈家又不是好惹得,想了想,曹老头满不情愿的点头,道:“可不是,沈家兄弟,大壮说的,你要是同意,就让他抵罪成不?”
    这下子,沈敬重真是来兴趣了,还么见过上杆子顶事儿的,一挑眉,问道:“曹大爷,看来你待着小舅子比自个儿亲儿子还亲呢?可真是仗义。”
    曹老头脸色发青,呵呵笑着,难看的不得了,心里却是恨死了小舅子和惹事儿的老婆子,打定主意回家一定好好收拾一顿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婆子。
    曹大壮摸着脑子,一脸的疑惑,不知道沈兄弟这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张张嘴,又想问,不妨沈敬重视线一转,看着曹大壮,笑道:“你倒是个有孝心的,也罢,就按你说的办罢。不过——下不为例。”
    说罢,顿了下,又饶有意味的看向曹老头,眼中满是戏谑,道:“曹大爷勿怪,今儿我多说一句,你这小舅子偷鸡摸狗的性子,我瞧着他那身手可不是生的,显是常干这些见不得的事儿罢。今儿我家看在大爷儿子一片孝心的份上儿饶了他,可往后再惹了旁的事儿,旁的人,也不知曹大爷舍不舍得让您儿子替着卖命去填?”
    曹老头听得身子打颤,牙咬得嘎吱嘎吱响,他也怕呀!
    曹大壮倒是没想这么多,只不住的谢沈敬重,最后拉着不知道想什么的曹老头回了家,直到进了家门,一碗热水灌下肚子,曹老头打了个嗝,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打眼一看,那杀千刀的王老二正抖着二郎腿喝着汤,一旁曹婆子正急急忙忙的端着一碗面递给王老二,一边儿道:“我打了个鸡蛋呢,趁热赶紧吃,哎哟,兄弟,可是受罪啦,沈家可真不是个东西,不是没拿成么,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曹老头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死命捶着胸口,好容易缓过气来,长长出了口气儿,指着曹婆子手直发抖,咬牙切齿,”你个死老婆子,我一辈子的脸面……曹家的脸,都让你兄弟给丢了,你还有脸嚷嚷?”
    曹婆子闻言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儿,却是示意兄弟赶紧吃。
    她是不敢顶嘴了,死老头子可是才愿意把她放出屋子没几天呢!
    一旁的春花儿听着曹大壮吭吭哧哧的把事儿说了一遍儿,紧挨着拽了拽男人的胳膊,小声问道:“人领回来,这事儿就算了了,沈家愿意?”
    她可是吃过亏,沈家媳妇儿姓秦的那个,可不是个善茬儿,会这么好说话。
    曹大壮攥着拳头,抿着嘴,看看哧溜哧溜吃的香的王老二,又看了眼一脸灰白的曹老头,结结巴巴的道:“愿,愿意,都说好了,我去给沈家干活,算是替舅舅赔罪,他家就不再追究舅舅偷肉的事儿。”
    “什么?”春花儿忽然尖着嗓子叫出声,惊的曹婆子身子一抖,没好气的瞪了春花儿一眼,嚷道:“号丧呢,你是诚心想吓死我?”
    春花儿火气更大,插着腰回瞪过去,声音更大,吼道:“我可不敢吓您,可我看您是想害死你亲儿子,你兄弟惹得祸,凭什么叫我家大壮去顶罪,今儿我倒是要问问,我家大壮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曹婆子:”说的啥胡话?“”哼!“春花儿吐沫横飞的把大壮的话学了一遍儿,末了怒气冲冲的骂道:“……你兄弟偷鸡摸狗,叫人逮了,凭啥叫我家大壮去赔罪,就为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你要害死大壮呀!爹都说了好几回,不让招惹姓沈的,你兄弟倒好,专门去偷人家的肉,这不是要结仇?按咱们这儿的说头儿,就算打死也是活该,这下可好,我家大壮招谁惹谁了,凭啥给你兄弟擦屁股?姓王的惹得祸,凭啥叫咱姓曹的去赔罪嗷——”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曹婆子一个巴掌抡圆了扇到春花儿脸上,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春花眼睛发红,真是气疯了,捂着脸恨恨的瞪着曹婆子,咬着牙,一下子扑过去,撕扯着吼道:“你打死我,打死我,不过了……”
    曹老头脸色铁青,手抖的不成样子,忽的,狠狠把碗往地上一摔,屋子里骤然一静,只剩下曹老头的嘶哑的声音扯着脖子道:“都闭嘴——”
    第106章 反客为主
    曹家一通鸡飞狗跳,好容易平静下来,趁着第一场大雪降下的时候,沉香从沈敬重那儿听了个消息。
    五十多岁的曹老头,梅开二度,娶了邻村给亡夫守家里十来年寡的刘寡妇,正正经经的娶进门,明明白白的当了曹婆子口中费尽心思巴望着给闺女儿说亲的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平妻。
    就是平妻,两头大,一进门曹老头就让刘氏掌了权,可是把跳脚怒骂的曹婆子撇到一边儿,当起了家。
    本来闹得正热闹,这下子曹婆子也没了心思关照她那不成器的弟弟王老二,只一门心思的盯着新进门的狐狸精,生怕刘氏把曹老头笼络住,再没了自个儿的立足之地。
    就这么着,连着王老二也没了正经娘舅的待遇,没人理他——没工夫来着,春花儿见势撺掇着刘氏把王老二撵了出去。
    自打知晓自己男人要给沈家当苦力,她心里肺里满是不忿和怨气,尤其对着罪魁祸首——曹婆子和王老二,她恨得咬牙切齿,自刘氏进门开始,俩人遍合着伙儿的挤兑曹婆子,正好跟曹秋萍母女两个势均力敌,斗得不可开交。
    自家门里事儿都屡不清,外头更是没空打旁人的主意了。就好比——沈家。
    曹大壮倒是个汉子,说话算话,说是给沈家做活儿替自家舅舅赔罪,每日天一亮,把家里的事儿花个把时辰忙活完,就一头大汗的往沈家赶。
    既然说定的事儿,沈敬重倒也同曹大壮分说明白,曹大壮给沈家做活,也不必每日都来,可沈家有忙活的事儿,曹大壮得随叫随到,满打满算,干够八十天就算两清。
    曹大壮那是没什么说的,他不爱懂什么脑筋,只看沈家兄弟怎么说就怎么干,再说沈家的条件,他想了想,也没觉得过分儿,反而觉得沈家实在善心的很,这下雪的天儿,能干的事儿可是没多少,这还不是按时辰算,他算是占了便宜了。
    这话他跟沈敬重实话实说了一遍儿,沈敬重笑了笑,道:“就这么办罢。”
    说完,指着才弄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野物,交代着曹大壮,道:“把这些都收拾喽,皮子放一块儿,正好置两床被子。“曹大壮大致扫了眼,指着地上的几只雪兔,同沈敬重道:“这个毛色好,做衣裳足够了,当被子可惜了。”
    到底是靠着后山,一眼看见是个什么东西,这雪兔,浑身毛色雪白,很是漂亮,可就是难逮的很,谁家里头给闺女儿弄个雪兔毛做衣裳领子做嫁妆,可是叫人羡慕的很。
    说完,又指着两只狐狸,接着道:
    “这个做皮子的手艺,我倒是会,沈兄弟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把这些都给弄好了,你看成不成?”
    当然没有不好的。
    沈敬重真是不会干这个,原先还想着拿银子请人做好了,不想竟还有意外收获,不由得,看着曹大壮得目光更加和善了些,笑着拍了拍曹大壮得肩膀,笑的那叫一个和气,“成啊,交给你了,大壮。”
    “哎,你就放心吧。”
    被人信任的感觉那叫一个舒坦,曹大壮有心干事儿,见此更是笑得一脸爽快。
    看着曹大壮忙活,沈敬重也不乐意站在那儿碍事儿,转身进了屋子,一抬头就看见沉香呲着牙哼笑,“哼哼,见着人家有用,立马改口,叫的那叫一个亲近哟!”
    沈敬重面不改色的从沉香身边儿走过,接过圆儿手中的小木碗,拿着小木勺一勺喂儿子,一勺喂闺女儿,那叫一个细心耐心哟!
    没人理会,这戏就唱不下去了,沉香又是哼哼两声,拿过另一个小木碗,揽过闺女儿专心喂起来,还不忘跟沈敬重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别让人亏了。”
    沈敬重漫不经心的应道:“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频繁的上山下山,拉回来的野物一股脑的交给曹大壮处置。
    要说这曹大壮也是个能成事儿的,他心里自有本账儿,沈家的事儿,他在沈家干了什么,不论谁问那都一个字不露,就是媳妇儿儿春花儿跟他打听,他也只是摇头,问的多了就急的瞪眼骂人,骂了几次,春花儿也是不敢问了,更不用说是旁人啦!
    八十天的日子实则没多长,到了最后一天,沈敬重叫出要回家的曹大壮,把半只狍子丢到曹大壮肩膀上,淡淡的说道:“过年时候,给家里添个菜。”
    说罢,不管曹大壮急急忙忙的往回送,只挥手关门,“好走,不送。”
    说罢,转身就走,再不管后头如何叫喊呼唤。
    本来是想给一只的,看后来想了想,到底不妥当,村里人都瞄着她们呢,给的多了,反而不好,索性也就是个意思,就这么着罢!
    三个月的时间,雪越下越大,等到过年时候,出门那雪都快到膝盖了,若是不扫屋顶,怕是得把屋子给压塌喽!
    幸好,沈武两家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早先修房子时候,早将这一点儿考虑了进去。
    沉香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屋顶,插着腰,洋洋得意,十分敬佩当初自个儿的先见之明,“哎哟,哎呦,怎么能这么聪明?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啧啧,真是没法子呀!哈哈——”
    圆儿疑惑的从她身边儿经过,顺嘴问了句,“姐姐,您说谁呀?”
    沉香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往自个脸前一指,鼻孔朝天,“我!”
    圆儿:……”哦!“
    说罢,垂着脑袋过去了。
    沉香瘪嘴:……这是哪个意思?哪个意思?哪个——?
    “喂,你哦个什么劲儿,哦是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
    沈敬重看了会儿,不禁失笑,拉着沉香往屋里回,实在不好这么丢人啦,”她能有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你问一句,她答一句,随口应得话,不值当你气一回。“他也难啊!总不好说人家没夸沉香,人家都不对吧!
    这种没什么道理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再者,他的小女人这么个样子,傻了三四天了,每天都这么来一回,他也实在是够了。
    有人泼泼冷水,其实挺好的!
    可越是实话越不能这么说呀,沈敬重费劲巴拉的哄着闹脾气的小女人,“你不是说想养狗么?我到县上打听了,跟人家订好了,这两天就去取回来,咱们就在前头屋里给狗搭窝,你看好不好?”
    沉香噘着嘴,眼珠子转了转,倒是回了话,
    “好吧!”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家里几人都闲下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可到小年夜那日,看着家里来的这俩不速之客,沉香僵硬着嘴角,怎么也弯不了。
    沈敬重往日军中的袍泽前来拜访,同沈敬重叙旧,沉香作为当家的女人自是该准备一桌席面的。
    ——来看望沈敬重的青年叫陈凌,是往日沈敬重麾下校尉,既得这时还能来看望沈敬重,沉香不得不道一句有心了。
    可问题是,问题是,你来就来吧,你带着你妹子作甚?带着妹子就罢了,你妹子眼珠子都不转的盯着我男人作甚?
    好吧,你看就看了,还时不时的扭头朝着我翻白眼儿作甚?哎哟哟……你以为你眼里鄙视的目光我瞅不见不是?
    真是,真是……忒放肆啦!
    沉香笑眯眯的,却是眉眼阴沉的盯着这位名叫陈水灵,而却是长得很是水灵的一张英武打扮的女子,心里头那股子闷气加酸气,一阵高过一阵,冲的她嘴里都是一股子酸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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