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来,大家对他的那些怨气,不说立刻消散,也起码去了四五成成,一个官竟然给他们道歉,还这么客气。
    当然,这也是唐少正会做人的地方,恩威并施,才能服人。
    “各位父老乡亲,我打这个人,完全是因为这人该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在骗你们,想利用你们的同情心,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唐少正说完,转头诘问唐老大,“你说田银凤是自愿做妾的,可是,我怎么听梁高远说,这件事少不了你的功劳呢?还是,你想跟梁高远亲自对质。”
    有些事,在有些人手里那是难于上青天,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易如反掌,百姓跑断腿,不如官员一动嘴。
    就像证明田银凤清白的事,田老二何尝不知道请梁高远来证明,是最有效的手段,可是,他去请,梁高远估计见都不会见他,可是对于唐少正,就不一样了,他说得出,就做得到,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田老大早在唐少正亮出身份的时候就觉的不妙了,现在果然应验,他的脸皮抽动不止,翻来覆去的想着该怎么狡辩,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毕竟,这件事梁高远是最有发言权的。
    “大家都是读书人,我是嘉佑十五年的秀才,以后……”田老大黔驴技穷,决定婉转的提醒一下唐少正,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看看能不能放他一马,以后他也可以知个恩,图个报啥的。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唐少正打断了,“你也配叫读书人,简直污了圣人的书。大家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周围鸦雀无声,田老大刚才的示弱,已经完全可以说明问题了。
    “私卖妹妹,使得母女分离,是为不孝、不仁,欺骗乡邻,是为不义、不信,被人揭穿,仍不思悔改,是为不智,你连做人最基本的资格都没有,还做什么秀才。
    我会向县里呈书,去掉你秀才的功名,省的给天下读书人抹黑。”
    惩罚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拿走他最重视的东西,唐少正看出来了,这秀才的身份,就是田老大最大的依仗,也是他的底气,而他,现在就要抽掉他这口气,看他怎么兴风作浪。
    田老大这下才真的傻在了那里,革除功名,那就意味着他身上有污点,以后就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那还怎么当官,他一辈子的希望,不就毁了吗!
    大家一看唐少正竟然这么雷厉风行,一个秀才老爷,说给免了就免了,心里都有些惧意,再加上田老大确实罪有应得,他们一个个都应和着唐少正,也将之前的那些猜测,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一点怕唐少正会找他们的麻烦。
    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天性,唐少正对此了解的比谁都清楚,“大家没事就都散了吧。”他道。
    就这么一句,看热闹的人就散的干干净净,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往这面偷看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婶子做了月饼,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吧!”唐少正招呼着田老二等人。
    田老二等人现在还没消化完刚才发生的事,听见唐少正叫他们,他们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田老大,还有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田承业,他们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喜,终于给田银凤逃回了一个公道,有悲,曾经,他们无不以田老大为荣,秀才的弟弟,可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可是现在……
    有释然,还有一丝心痛,种种感觉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这都不妨碍他们跟着唐少正回家,家里的月饼已经做好,他娘在等他们,他们该回家了。
    “等等。”田老大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了,顾不得身上的伤痕,他一下子跳起,几步来到唐少正的跟前,带着几分讨好的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妹夫吧?
    我知道自己错了,求求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还有,我一定会好好补偿银凤的。”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给唐少正作揖,甚至还从袖子里往外拿银子,那模样,比狗腿子也好不到哪去。
    唐少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他,银凤受的苦,根本不是银子能补偿的。
    田老大眼中满是怨毒,但他还是一咬牙,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边嘭嘭的磕头,一边哀求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都是一家人,难道就不能原谅我这次吗?
    没了这秀才的身份,我这日子可怎么过,这不是要逼死人吗。”说着,他对田承业喊道,“承业,你也快跪下求求你二叔他们,让他们给咱们一条活路。”
    田承业倒是很听田老大的话,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嘭嘭的磕起了头。
    田老二听见磕头声,神色微动,田老大是罪有应得,可是田承业……
    “二哥,你忘了银凤受的那些苦了吗?”田老四最恨田老大,怕田老二心软,赶紧在旁边提醒田老二。
    田老二的表情一僵,然后收回视线,不再往旁边看了。
    田老大磕头磕的脑袋都肿了,可是田家的人跟唐少正却一点都没理会,反而越走越远,这让他恼恨的同时,又生出一股绝望,突然,他大声道:“你们要是真的不给我活路,我就回去吃老鼠药。
    娘年纪大了,你们也不用告诉她是你们逼死了我,省的她伤心。”
    田老二听他这么说,还真的停住了,没办法,他们知道姜老太太心底还是最疼田老大的,真要是发生那种事,姜老太太哪里受得了,一个弄不好,轻则大病一场,重则……
    就连唐少正也停下了,对于田家来说,他现在还是个外人,要是因为他害死了田老大,他可不敢保证姜婉白会怎么对他,到时才真叫难办。
    他们这一停,田老大可算找到翻身的机会了,他啪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边拉扯田承业,一边道:“好孩子,我们走,先去见一下你奶,给她磕个头,也算是走前尽一下孝。
    对了,见到她,你千万别说我被革功名、逼的没有活路的事,就说都是我们自愿的,为了赎罪,我们一家把命还给银凤,让她以后替我们好好活着。
    要是你奶想咱们了,就让她看看银凤,就全当是看我们了。”说着,田老大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装的。
    不过,他这几句话可够毒的,将他们的死归咎在田银凤身上,那田银凤这下半辈子,还能过的舒坦吗!
    更毒的是,还让姜婉白每天看着田银凤,想他们,这姜婉白要是真的姜老太太,每天看着仇人想儿子,估计都能被折磨死。
    唐少正这下扛不住了,虽然他觉的这田老大有九成的几率在说谎,可是哪怕有那么一成的几率,这件事会发生,他都承担不起这后果。
    说到底,还是他来田家的日子浅,不知道姜婉白对田老大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唐少正刚要回身跟田老大说什么,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没有秀才的功名就没有活路,那天底下的人,岂不要死了绝大半,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话音一落,姜婉白从旁边的胡同走了出来,其实,她刚才就到了,只不过见唐少正能解决,就懒的出来跟田老大掰扯,但现在,田老大竟然拿她当挡箭牌,她怎么能忍。
    田老二等人看见姜婉白都是一喜,几步走到姜婉白身边,就觉的好似鸟儿归了巢,落叶归了根一样,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他们是高兴了,田老大却有些咬牙切齿,他怀疑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事情总是眼看着就要成功,就横生枝节。
    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田老大凑到姜婉白身前,“娘,我家里没地,就靠着这秀才的身份免税,给衙门抄写东西生活,要是没了这秀才的身份,不等着饿死等什么?”
    “以前家里也没地,我们饿死了吗?”姜婉白反问道。
    田老大有些语塞,田家没有地,其实还跟他有很大关系,再继续说下去,可就要说僵了,避开这个话题,田老大又扯了一面大旗,“娘,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当上官,要是把我的功名革了,以后可再也不能当官了,爹泉下有知,恐怕也不能安生。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的愧对爹,恨不得立刻跟着爹去了才好。”说着,他又开始抹他那一直都不存在的眼泪。
    姜婉白还真服了田老大,脑袋转的真快,而且专门往别人的软肋上下刀子。
    这要是以前的姜老太太,以她对田老爷子的爱,估计立马就得缴枪投降,没准,还得让唐少正帮田老大一把,看能不能立刻完成田老爷子得意愿啥的。
    “你爹要是真的泉下有知,估计也得后悔死,当初,根本就不该让你读书,更不该盼着你当官,而是应该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姜婉白凉凉的道。
    田老大本来还以为说出刚才那番话,这件事十拿九稳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姜婉白这番话,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娘这是怎么了?连他爹的遗愿都不顾了。
    “你不用从我这里打主意,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既然敢做,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比起银凤受的苦,你这些根本不算什么。”说完,姜婉白懒的理他了,而是对田老二等人道,“我们走。”
    田老二等人点头,跟着姜婉白消失在绿杨阴里。
    田承业好奇的看着姜婉白的背影,好半晌,这才收回视线,垂下头,问田老大,“爹,我们回去吗,娘还在家里等我们。”
    田老大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闻言抬起手狠狠的给了田承业一巴掌,“不中用的东西,现在倒是说起来没完,刚才干什么去了,挺尸吗?”
    田承业惊愣的看着田老大。
    田老大打完,也有些后悔,他一直功不成、名不就,抄写的差事还是他岳父给他找的,在家里,他可是一点权力都没有,要是让他媳妇知道他竟然敢打田承业,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不过,他在外人面前伏低做小也就罢了,对着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能做那些,所以他只是板着脸道:“承业,爹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不会跟你娘说吧?要是你娘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着急呢。”
    田承业捂着脸犹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他爹,也许真的不是故意的。
    田老大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但随即,又阴沉了下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回家的路上,姜婉白问唐少正,“你刚才说,要除了老大的秀才?”
    ☆、第82章
    唐少正点点头,“读书人最重品行,就凭他做的这些事,只要我向官府呈书一封,肯定能除去他的功名。”说完,他转头看向姜婉白,想看看她对这件事到底什么看法。
    姜婉白自然巴不得这样呢,田老大这样的人,真要是当了官,苦的肯定是百姓。
    将这件事抛在一边,姜婉白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银凤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外面已经开始有流言,你,有什么打算?”
    刚才,虽然大家摄于唐少正的气势没有再继续胡乱猜测,但流言的口子一开,哪里是那么好堵住的,只怕再过几日,这件事就要闹的沸沸扬扬了,这对唐少正自然没什么,但对田银凤来说,却足以致命。
    唐少正也有些烦躁,半晌,他道:“我明天就走。”
    说起这个,大家都有些无奈,但世情如此,他们也没办法,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根本比不上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威力。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回到了家里。
    一进门,王氏等人就迎了上来,就连田银凤都支撑着身体跟在众人身边,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婉白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众人一听,反应不一,但都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眼看着要吃午饭了,姜婉白带着众人准备午饭,今天是中秋,是大家打牙祭的时候,可不能马虎。
    “奶,我来帮你好不好?”田承宝忽闪着眼睛,期待的看向姜婉白。
    今天光顾着忙了,都没关心一下田承宝在酒楼学的怎么样,姜婉白心里有些愧疚,摸了一下田承宝的头,她道:“好啊,承宝既然要大显身手,那我们就好好看看,承宝这段时间都学了什么。”
    田承宝顿时露出一个笑容,过去拿起刀,他立刻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情肃然而认真。
    不再理会众人,他就好似陷入他自己的世界一样,眼前只有那刀,那菜。
    唰唰的开始切土豆,只见刀光闪烁,一片片薄厚均匀的土豆片便出现在案板上,又是数刀,土豆片就变成了土豆丝,整整齐齐的堆放在那里,就像一根根码的一样,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看来,田承宝这一个月收获颇丰啊,姜婉白站在一边看着,嘴角满是笑意。
    同一时间,田家的院子里,田银凤靠在墙边,双目无神的看着鸡圈里的小鸡、小鸭,现在它们已经有巴掌大了,一身绒毛掉的七七八八,新长出来的羽毛又还很小,正是最丑的时候。
    不过,显然它们根本没觉的自己难看,啾啾的来回跑着,用嘴梳理着身上的短毛。
    这时,唐少正走了过来,用身体给田银凤挡住了中午的烈日,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你的身体还有些发虚,要是想晒太阳,等傍晚或者明天早上再晒,那时候的阳光比较柔和。”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方素帕,伸手想替田银凤拭去额头上的虚汗。
    田银凤却扭过头去,躲开了他,又一个转身,她走到了院子的另一边,金豆所在的地方,双目注视着金豆,就好似金豆身上有花一样。
    金豆懒懒的看了她一眼,又无聊的躺了回去,伸展着身体,享受着那金色的阳光。
    唐少正又跟着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手帕塞到田银凤的手中,“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田银凤握紧了手中的手绢,没有说话。
    “回去之后,我会找媒人来提亲。”唐少正紧紧的盯着田银凤,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这句已经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
    田银凤唰的一下抬头,目光正好撞上唐少正的,瞬时,她又低下了头,将头扭到了一边。
    唐少正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他的嘴唇与田银凤的距离不足半臂,就好似他一低头,就能吻到她的额头一样。
    田银凤的鼻间全是唐少正身上的皂角香味,这让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只不过,她后面是墙,她根本无处可退。
    “不许再逃,银凤,在我的眼里,你永远是勇敢的,即使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面对死亡,你都没逃,现在,你要去哪里?”
    田银凤似乎被唐少正说动了,抬头,睁大双眼直直的看向唐少正,不再躲避半分。
    唐少正粲然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田银凤,不怕天,不怕地,更不怕面对自己的内心。
    银凤,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可以幸福。”说到这里,唐少正的眼中爆发出一股慑人的光芒,有希望、有信心,还有浓浓的如火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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