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侍卫即刻应下。
    很快,窗外便递进一面上好的玉镜,南宫辞神色严谨地看着镜中人,他自问比起三年前那个面色尚有稚气的少年,如今面容已是出落得十分完美。
    “你看下我头发这里是不是乱了?”他一开口,歧路忽然觉得心中有一股血气往上涌,镇定镇定。可是,这几年来,哪怕是大敌当前,他心中也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崩溃过。这个,真的是他家王爷?
    “不乱,王爷之发,一丝不苟。”他一脸正经道。
    南宫辞轻叹一声,“你是不是觉得风侃然那家伙要好看一点?”那风侃然比起他的容颜,丝毫不逊色呀。
    歧路面不改色,“非也,王爷与他,各有千秋。”
    南宫辞不语,一会儿过后,又掀起袖袍,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歧路眸色一动,不知他何意,却听他又幽幽叹道:“行军三年,终是晒黑了不少。”
    歧路忍不住轻咳一声,而后安慰道:“王爷肤色在男子中已算莹白,如无瑕玉。增一分则过白,减一分则过赤,如此堪堪正好。恕在下直言,王爷先前肤色白皙,颇有女姿,如今经了几年历练,已是十分完美。”
    “可是她却更喜欢肤色白皙之人。”
    歧路终于一只手忍不住抚上心口,这个真的是他家那个在战场上厮杀三天三夜都面不改色的残酷王爷?怎么此时满面哀容如闺中怨妇?
    当陶织沫慌慌张张赶到天下第一楼的时候,几乎是连奔带跑爬上三楼,取下连帽后趁着气喘吁吁的空闲,用手迅速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这才轻轻敲开了门。
    这是他们以前最常来的芍药雅间,他是不是,还没有忘记她呢。
    门应声而开,陶织沫一脸紧张,可是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那个路大人。路大人望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呀。
    她进去后,路大人退了出去,关上门后才从怀中掏出一面手把仍是温热的镜子来,又摇了摇头。刚刚他家王爷像是患了精神分裂似的,站在窗前身子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持镜,脸则一直在小幅度地转动着,似在调整着什么。
    陶织沫进去后,又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她在马上跑了好一会儿,头发肯定乱了,衣衫是不是也皱了?而且,她一向习惯不施脂粉,今日也没时间给她淡抹浓妆,总觉得有些卑微起来。
    陶织沫一转入内室,便见一个长身立玉的身影立在窗前,今日他穿着一件湛蓝色白边长袍,修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材颀长完美。他微微侧着身子,负手而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完美的侧面轮廓上,连那长长的睫毛也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似的。
    好看的眉峰,俊挺的鼻梁,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如此完美的他,怎能不让她倾心?可是,她又忽然有些懊悔起来,若他、若他没那么完美,若他能像前世般落个身残,那她是不是会……稍微配得起他一些?
    陶织沫唇动,却又不知如何唤他,便颤着舌说了句,“我来了。”说完,心突然“扑通扑通”直跳。
    “嗯。”他淡淡道,声音不冷不热。
    陶织沫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朝他走了去,到了他身后,他才从容地转过了身子。
    陶织沫微微垂下了头,不敢对上他的脸。他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终于对上了他的眼,可是,在他完美五官的照耀下,此时此刻的她却觉得自己卑微得无地自容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唇上。她有着一张极其好看的樱桃小口,他知道那湿滑的舌尖触过那微凸的唇珠的感觉……他喉结忍不住一动,忙将目光从她唇上移开。
    可是他的目光,又落在她微鼓的面颊上,天知道她这张脸对他有多大的诱惑,他记得那种柔嫩而弹滑的触感,每当他轻轻捏着她的脸,那从指腹传来的感觉就好像一朵娇花在他指间绽放开来一般,对他来说,那种触感几乎是一种让他无法拒绝的致命诱惑。
    他终于别过了脸,背对着她。
    陶织沫心中万分纠结,此刻,还是不要先和他提阿难的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第一时间与他解释清当年的误会吗?
    可是,如今他已这般风光,她解释起来反而是欲盖弥彰。在他风光时,她不是那个有资格为他锦上添花的人,可是在他一生中唯一的落魄时,她却绝了他最后的希望呀。若解释说出来,他会信吗?
    ☆、第68章 为妻为妾
    “母亲,这可怎么办?”闺房内,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小脸煞白。
    “还能怎么办?你赶紧出去叫他走呀!一定要和他撇清关系,别受了他家的牵连!”说话的华衣贵妇双手紧紧攥着手中的真丝帕子,心“扑通”跳个不停。这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连她都有些难以接受。
    “不!我要出去见他!”少女急急地往门口奔去。
    “站住!”妇人连忙拉住她,双手紧紧按住她,狠狠盯着她道,“你听着!今日你们定亲一事没有外人知道,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也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
    “不!”少女尖叫起来,“我答应他了!我要出去见他!”
    “混账东西!”妇人怒急,扬起手就欲给她一耳光,可是对上她倔强的脸,她心中又生出了几分恐惧。毕竟这六年来潜移默化的,对她终有几分忌讳,而且现在少将军就在外面,万一他打进来了怎么办!
    “母亲!我求求你!”少女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地抓住妇人的裙子,仰起脸哀求道,“你让父亲去和皇上求情,你让父亲救救阿辞吧!我求求你了!”她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现在的大脑中已经没办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只知道,她要救他,她不能没有他,他不能出事。
    见了她这崩溃的模样,妇人心下一动,忽然有了计策,连忙将她扶了起来,“织沫,你快起来。”
    “不母亲,我求求你答应我吧,织沫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救救阿辞……”陶织沫啜泣得身子都有些颤抖。
    “好好,我答应你,你快快起来。”
    “母亲!你、你说真的吗?”陶织沫连忙一抹眼泪。
    “这是当然了,可是,母亲愿意帮他,你也得配合一下。”妇人眸中闪过精光。
    陶织沫连连点头。
    妇人将她扶了起来,轻声细语道来,“织沫,你听母亲几句劝。你与这少将军自小青梅竹马,也知他性子高傲,如今突然什么都没有了,只怕他受此大难会从此一蹶不振,你不如在明面上刺激他一下,让他死了这条心。”见陶织沫面色有疑,她又连忙道,“你父亲常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不正是这个道理么?你现在出去,将他赶走。”
    听她这么一说,陶织沫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能赶他走。”
    妇人心中一急,抬起她的脸对上了她的眼,“织沫,我跟你说,这少将军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当今皇上可是他亲舅舅呢,要不然怎么会全家满门抄斩独留他一个,听说还是太后求的情呢。”妇人紧紧地盯住了她的眼睛,放缓了声音,“这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就是筑玉公主了,尤其是这筑玉公主没了后,你看,这三天两头就召他入宫。你放心,太后不会放任他流落民间的,说不过再过个几年就把他召回来了,是吧?”
    陶织沫眼神有些迷茫起来,跟着点了点头。
    妇人沉缓的声音给她带来了一二安定,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跟着渐渐地平静下来,开始将妇人的话听入耳去。
    “要知道,少将军对你可是情深意重的。可是你看他如今,执意不肯出城。他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我和你说,他要是再不出这京都城,那就是违抗皇命!”
    听得她这么一说,陶织沫神色一紧,人也有些抽搐起来。
    妇人连忙安慰道:“可是母亲能帮他。”
    此言一出,陶织沫又被她安抚了下来。
    “他这次是被贬为庶民吧?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出了帝都后那吃吃穿穿都是要银子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从小锦衣玉食,那样凄苦的生活他能过吗?”妇人几句劝听得陶织沫几欲落泪。
    “你只要答应母亲,出去把他赶走,等下母亲就让嬷嬷给他十金,等他顺利出了城,母亲再想办法找人安置他,这样可好?”妇人低低诱惑道。
    “给他十金……然后安置他……”陶织沫双目失神,喃喃道。
    “对,但是,你要现在出去,将他赶走。”妇人一字一字引导道。
    “赶走……”陶织沫唇一张一合,眼中一片空洞。
    “对,要赶走他。他要是再不出城,那就是死罪了。将他赶走,是为了他好,为了救他。”
    “赶走他……”陶织沫喃喃摇了摇头,“不想……”
    “那他就会死!”
    “不要……”陶织沫突然猛然摇头,一直摇个不停。
    “那就赶他走!”妇人按住她,低哑着声音凶狠道,“让他恨你!他不恨你,他就不舍得走,你可明白?”
    “恨我……阿辞不恨我……”她神色挣扎。
    “那就让他恨你!他现在是个庶人了,他配不起你了!”妇人紧紧抓住她瘦弱的肩,“你就等他风光归来,纳你为妾可好?”
    “为妾……为妾……”
    “乖,好孩子。”妇人摸了摸她的头,低下头在她耳旁絮絮道来……
    ***
    陶织沫如今忆及当日之事,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向来不是个愚笨之人,可是她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当年的她不过十二岁,又在他极度的宠爱下天真烂漫地过了六年。南宫家一出事,她整个人都懵了。母亲的到来,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她苦苦地哀求母亲,求她让父亲去救南宫家,保下他。可是,母亲说了什么?
    她也记不清了,母亲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太后宠爱他,什么……这些话,就像□□般一碗又一碗地灌入她的大脑,让她来不及思考。最后母亲答应她,只要她按照她说的做,她就让曾嬷嬷给他十金,待他出城后她再想办法帮他。
    最后,她就像个木偶人一样跑了出去,在说出一番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话语后,看着他绝望离去。当他的背影终于彻底消失时,她才回过神来,最后竟哭得晕死了过去。
    可是事到如今,这些解释她已经说不出口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当时居然会那么愚蠢,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
    可是她,她还是应当解释一下的不是吗?不管他信还是不信。
    “阿辞,”她终于颤声开口,“你、你听我……”
    “别说话。”他忽然转过身来,陶织沫只觉得腰身一紧,很快便有一张温热的唇紧紧覆在她苍白的唇上。
    他收紧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收拢入怀。她的身子一如记忆般的娇小,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将她裹入怀中。她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她砰然的心跳。不,或许那心跳是他的,可是他已经分不清彼此的了。
    他湿热的舌,既贪婪又小心地描绘着她的唇线,掠过她性感的唇珠,在她的双唇上不断地流连,直到她觉得唇发热得利害,他的舌才灵活地探入她的口中,温柔而粗暴地掠夺着她的唇齿。
    陶织沫闻到他身上的淡淡沉香气,但这股气息又被一股浓烈的阳刚之气所覆盖,她感受到了他那极其霸道的占有欲。这霸道的他,像是一个崭新的他,却又像是从前的他。
    陶织沫只知道,他吻得她快要化了,一吻结束后,她软瘫在了他怀中。若这时有人问她,她爱他吗?或许她也答不出来了,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可又像是,装了满满的他。
    “沫沫……”他红唇滚烫湿热,以一种近乎呢喃的话语呼唤着她,他垂下头来,轻轻吻着她微乱的秀发,贪婪地闻着她的发香,她的发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百花香。
    陶织沫依偎在他胸前,像是做梦一般。她不敢闭上眼睛,怕闭上后再睁眼醒来,这梦境就变了。她便这样一直眼睁睁地,盯着他腰间垂着的一条碧玉宫绦。
    “你刚刚想说什么?”头上传来他冷静的声音,他微微松开了她。
    陶织沫连忙抱紧他,生怕他再松开,抱紧后,她才在脑海中回放他刚刚的问话。
    “我、我……”陶织沫想好的说辞这会儿已经全部忘光了,只是喃喃说了句,“我爱你,阿辞。”
    她像是听到他的心跳快了一个节拍,却又像是她的错觉。
    南宫辞唇角勾起笑,“嗯。”
    一会儿后,他才松开了她,她心中万分不情愿,拥着他腰身的双手像是被人捆绑住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松开他。
    他淡淡一笑,晚霞耀在他绝美的脸上,几乎看醉了她。
    “那,我纳你入府可好?”他轻声细语,温柔的眸色几乎让陶织沫鬼使神差地便要点头,可是她又重复着他的话,“纳我,入府?”她呆呆地又问了他一遍,“纳?”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的少年说的是:“嫁我为妻,可好?”
    她似忽然觉醒了过来,猛然摇头。
    “为何?”他似不明白。
    “我、”陶织沫忍住欲掉的眼泪,哽咽道,“你说纳。”她的眼泪已在眼眶盈转,随时能掉,她怕他一句话便能使她眼泪不顾一切地掉下来。
    “是纳,”他温柔笑道,“本王纳你为妾。”神色就如同当年说娶你为妻般正经。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
    他心一紧,眸中带痛,面上却仍是保持着让她心碎的微笑。
    “可是你说过……”她眼泪不争气掉下,又迅速被她擦掉,“你说过,我及笄,你就娶我为妻的。”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难堪,今时怎比往日。
    何况她及笄之日,正是他家被满门抄斩之时。是以南宫家出事后,她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包括前世入府后那四年。她每年生辰那天,她从来都见不到他,她知道那是他最难过的一天,他一个人躲了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面上的笑加深,却让她感觉到阴寒,他开口,连音色也是带着寒寒的笑意,“你不过是个庶女,本王最多只能纳你为妾。”见她垂眸不语,他又补充道,“若愿意,你及笄后七日,本王便让人来接你。”
    陶织沫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可是眼泪也跟着掉,“我不愿意。”
    见她流泪笑着转过身,他仿佛看到她当年饮落子汤的绝望神色,忍不住开口道,“本王不会亏待你。”话出口,他也觉得不妥,他在害怕吗?害怕她不肯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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