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绫还没答话,外面慕容炎的声音突然传来,说:“怎么,孤过来,王后也不准备招待?”
    姜碧兰一怔,转过头,见他掀帘而入,顿时连眼眸都有了神彩。她想要上前,最后却倾身下拜:“陛下。”
    慕容炎嗯了一声,轻握她的双手,将她的搀起来。姜碧兰眼中盈盈有泪,说:“臣妾以为,陛下生臣妾的气,再不过来了。”
    慕容炎说:“王后一向懂事稳重,孤气从何来?”
    姜碧兰红唇轻抿,慕容炎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这些日子你心思郁结,本打算你回府见到亲人,能畅快一些。可是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姜碧兰摇头,说:“其实臣妾只要看见陛下,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炎点点头,复又松开她,说:“传膳吧,孤也饿了。”
    姜碧兰一边命宫女传膳,一边说:“听闻陛下在御书房与瑾瑜侯他们议事,竟然没用午膳吗?”
    慕容炎嗯了一声,却无意多说,只是同她一并用饭。
    左苍狼和达奚琴在外面喝了半天酒,她也不回南清宫,径直回了温府。温老夫人先出来,看见她,赶紧拉着她的手,说:“怎么过了这么些天才回来?前些天老爷子天天往夏廷尉那里跑,就怕你有什么事!”
    左苍狼不以为然,说:“我能有什么事?老头呢?”
    温老夫人说:“在后园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了,倒是安静了,整个人都不太说话。”
    左苍狼点头,也不去见温行野了,让下人打了热水,自去沐浴更衣。到了夜间,她胃里不适,也没有出去吃晚饭。她这样的人,不会动不动就找大夫,不是什么大毛病的话,忍忍也就过了。
    是以她也没有出门,往床上一倒,自己睡觉。及至夜深了,突然有人摸到床边,左苍狼吓了一大跳,惊身坐起。旁边慕容炎低声说:“好大胆子,孤准你离宫了吗?你竟然就敢一去不返!”
    左苍狼松了一口气,说:“陛下。”
    慕容炎在她床边坐下来,说:“今日跟达奚琴谈了些什么,竟然就用了一整日的时间。”
    左苍狼说:“不过是俞地的风土人情,还有现在能够联系的一些遗老。微臣本是想明日进宫再向陛下回禀的。”
    慕容炎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说:“眼看过几日又要前往西北,就不能在宫里多留几天?”
    他声音很低,有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迷离,她只能轻声说:“回来再伴驾,也是一样。”
    慕容炎将她拥入怀中,黑暗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说:“见到狄连忠,也给他留几分颜面。日后还要共事,不要羞辱他。你这性子,最是不饶人的。”
    左苍狼说:“陛下要任谁作太尉,我不明白,也不在乎。但微臣还是希望,这个人确实有真材实学,能当太尉大任。”
    慕容炎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阿左,军中辛苦,孤不希望你常年在外。总得有一个人,能够替你于军中行走。”他握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说:“宫里哪怕不自由,但好歹孤能随时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平安。”
    左苍狼沉默,也许,这真的是他的想法吧?
    毕竟一直以来,他不止一次表示过,他不希望她滞留军中。
    夜深人静,两个人也再无旁话。待相拥了一阵,纵然不舍,她还是推开他,说:“天晚了,陛下该回宫了。”
    慕容炎说:“从没有哪一日,你出言挽留过孤。”
    左苍狼沉默,说:“微臣是何身份,又有什么资格挽留陛下?”
    慕容炎也沉默。许久之后,他起身,说:“明日孤去西华门,亲自为你践行。”  左苍狼嗯了一声,眼看他跳窗而去。月光澹澹,再无心入眠。她推门出来,突然见到花木疏影之中,温行野拄着杖,站在中庭。
    她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刚才慕容炎出去,他有没有看见?
    温行野听见门响,转过头,与她视线交汇。然而他并没有说话,良久对视之后,他缓缓行入房中。左苍狼想叫住他,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房里,温老夫人本来也没睡着,看见温行野进来,说:“老爷,半夜三更,你干什么去了?”
    温行野没说话,缓缓走到床边,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一口血喷出来。温老夫人大吃一惊,忙要大声喊下人。温行野制止她,说:“小声一点。”
    温老夫人眼泪瞬间流下来:“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啊!”
    温行野摇摇头,说:“阿左明日要出征,你找个下人悄悄出去找大夫就好。不要吵着她。”  温老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果然是令下人悄悄出府去请大夫。
    第二天,左苍狼很早就起床,可晴给她收拾了东西,准备跟她一起出门。左苍狼皱眉,说:“你就不要去了。”
    可晴说:“将军!你答应让我照顾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左苍狼说:“我这是行军打仗,又不是闹着玩。不许去。”
    可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答应过的话又不算数!你……说好的让我贴身侍候……”她嘴一扁,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左苍狼真是……这辈子,几时又有女人在她面前这样过?她只好说:“好了好了,你要来就跟上吧。以后可不许叫苦。”
    可晴这才高兴了,提了大包小包,跟着她出府。温行野没有出来相送,只有温老夫人领着以戎和以轩站在府门口。左苍狼红衣银甲,出门时用马鞭敲了敲以轩的头,又拍拍以戎的脸,说:“你们先生要跟我去一趟边城,你们在家中,要听爷爷的话。功课武艺均不可落下。等先生回来,是要考教的。”
    以轩恭敬地说:“孩儿一定牢记先生和母亲教诲,也督促弟弟。”以戎还是有些舍不得她,抽了抽鼻子,说:“嗯。母亲要早点回来。你说过带我去千碧林玩的。”
    左苍狼点点头,抬目一扫,问温老夫人:“老头呢?”
    温老夫人强笑道:“早上偶感风寒,说怕过了病气,就不来送你了。”
    左苍狼只以为温行野是在同她置气,也不再多说,略一点头,带着可晴,策马而去。
    西华门,慕容炎率文武百官一并相送。临别之时,他亲自为她斟酒,左苍狼双手接过,仰头饮尽,随后蓦然摔杯,披风一扬,翻身上马,三军高喊:“必胜,必胜!”
    她一马当先,在震天呼声中策马渐远。
    马邑城,狄连忠当然知道左苍狼已经向这边行军了,他与姜齐一同巡营,两个人虽然嘴上没说,却还是暗暗心惊。当听说左苍狼正带兵前来马邑城时,营中兵士一扫之前的颓然,跌至谷底的士气,居然慢慢又回转。
    狄连忠想不通,不过只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人。她有什么魔力,让这些兵士如此敬畏服帖?
    姜齐低声说:“太尉,难道我们现在就只能巴巴地等她吗?一旦她过来……”后面的话没敢明说,但是其实大家都很明白。一旦左苍狼过来,只怕兵权又只有交回她手上。
    狄连忠说:“我们现在,已经不能轻举妄动了。两次兵败,陛下一直未曾降罪,是因为还需要我们制衡温砌旧部。但是一旦我们触到他的底线,别说战功,只怕性命都危险。”
    姜齐说:“可如今,真是让人不甘。”
    狄连忠说:“行军打仗,不能凭一时血性。能屈能伸,才是大将之风。”
    正在这时候,军中传来书信,姜齐接过来打开,却是姜散宜飞骑送来的急件,让他立刻托病返回晋阳城。狄连忠也看了一眼,姜齐不解,说:“父亲让我托病返回,这是为何?”
    狄连忠说:“姜相希望你建立军功,更希望你平安回去。如今这般看来,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左苍狼的到来,会对你有妨害了。”
    姜齐不解,说:“为什么?她不是咱们的援军吗?何况将军您现在毕竟是太尉,陛下并未削您军职,左苍狼再如何张狂,也不过只是骠骑大将军。她难道还敢杀我不成?”
    狄连忠说:“有我在,当然会护你周全。我狄某虽然多年未曾出入军中,然而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姜齐便将信件撕毁,说:“父亲未免也太过小心了。我既然投入狄太尉麾下,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两日后,左苍狼率军到达马邑城。诸葛锦打开城门,放她入城,三军相迎。
    狄连忠站在营前,眼看她越走越近。他如今仍居太尉职,在左苍狼之上。是以虽然打了败战,左苍狼还是翻身下马,向他行礼:“左苍狼见过太尉。”
    狄连忠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那时候她非常削瘦,明明已经是五月天,她穿得却还很厚,似乎有些畏寒的样子。
    左苍狼跟慕容炎的关系,他从姜散宜那里是得知了的。先时以为不过是个仗着君主宠幸的狐媚女人而已,今朝见面,却没有想象中那种媚态。到底是军旅中人,轮廓刚毅、举止如风。
    他说:“起来吧。”
    左苍狼这才起身,狄连忠说:“既然陛下派你过来,想必你已成竹在胸。有何战策,且说来听听。”
    左苍狼拢了拢披风,边关的风带着沙尘,她第一次觉得身体不够暖和。旁边达奚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是降臣,言语之间,难免十分谨慎。左苍狼却直接说:“自古以来,军中也没有两位主帅的道理。陛下既然派我前来攻打小泉山,末将斗胆,请太尉交出兵符。末将会将兵士重新编制,另行安排。”
    这一番话,她说得掷地有声,狄连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旁边姜齐怒道:“左苍狼!你放肆!”
    左苍狼看了他一眼,说:“姜公子这样对我说话,又何尝不是一种放肆?”
    姜齐不敢言语了,左苍狼的军职比他确实是要高很多。
    狄连忠怒极反笑,这个女人真是……太狂妄了!他说:“既然左将军这么说了,你又有皇命在身,当然可以。”说罢,他取出兵符,交到她手里,又说:“既然兵符交到了将军手里,此战成败就尽系于将军。还请将军慎而重之。”
    左苍狼接过兵符,说:“多谢太尉提点,末将牢记。”
    姜齐还要再说话,狄连忠摆手制止了他,转身离开。等行出百步,姜齐才低声问:“太尉,您怎的就这样轻易交出了兵符!陛下虽然派她前来,但由谁统兵,却并未明示!”
    狄连忠说:“我们已经两战皆败,如今敌人兵锋正盛,且三国联手,兵力远胜我们。你以为这一战这样好打?如今兵符尽在她手,利害我已言明。如若战败,也只是她一人之过,与我们无关。”
    姜齐这才明白过来,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说,这也是稳妥的办法。
    左苍狼到达马邑城之后,果然将兵士重新编制,随后她带兵攻打小泉山。但是这时候的小泉山,几乎铁桶一样。难以攻破。守将是任旋,故人相见,任旋站在城头,大声说:“左将军,别来无恙。你已几度下狱,看来贵国君主也是反复无常之辈。不如将军投降了我们,随我同返西靖,如何?”
    左苍狼拱手:“原来是任将军。上次任将军已经前往燕都晋阳一次,这一次,应该算是轻车熟路了。”
    两个人互相讥讽,任旋却转头对身边的副将季广说:“听闻她一来就剿了狄连忠的兵符,你派细作打探一下马邑城如今的兵马情况。”
    季广还是有些犹豫,说:“将军,不能吧,她不过一个二品武将,能直接缴了狄连忠这个太尉的兵符?!”
    任旋说:“可能。她跟燕王关系不一般,不能光看品级。速去。”
    季广应了一声是,果然派细作前去马邑城打探。
    左苍狼攻小泉山,当然久攻不下。她也不着急,稳扎稳打,两日下来死伤四千余人。第三天,任旋突然自小泉山西门出,趁夜偷袭马邑城。他知道左苍狼用兵诡诈多变,这次也十分小心,一直密切注意她的动向。
    但见她似乎并未有所觉,这才放心大胆地攻城。狄连忠和姜齐身在城中,敌军一攻城,两个人都慌了手脚。他们现在剩余兵马不过几千,哪里可能守得住城?!
    而正在这时候,王楠突然前来,跪道:“参见太尉!左将军命末将前来传令,请太尉带兵守城。守到不能再守时,退至宿邺城。”
    狄连忠火冒三丈:“她什么意思?作战计划竟然分毫不与我商量!此时我人马不过数千,如何守城?!徜若马邑城失陷,谁来负责?”
    王楠似乎早知道他会发怒,说:“时间紧急,还请太尉依军令行事。一切后果,自有将军承担。”
    狄连忠冷笑,然而也没有办法,只好象征性守了一下城,然后带军队退往宿邺城。天色未亮,马邑城失陷。
    姜齐忧心忡忡:“太尉,你说她会不会把失城之罪推到我们头上,自己领攻下小泉山之功?”
    狄连忠说:“如果她再不回兵相救,只怕连宿邺也会被殃及,攻下小泉山有什么用?”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任旋一朝得胜之后,果然置小泉山于不顾,全军突袭宿邺城。两天之后,宿邺城失陷,左苍狼也攻下了小泉山。然而区区一个小泉山跟宿邺城比起来,就是因小失大了。
    朝中大臣尽相弹劾,慕容炎一直没有表示。左苍狼入到小泉山之后,将安抚百姓的事全部交给达奚琴。很快,所有俞国旧地的百姓都知道——俞国的皇族达奚氏回来了!!
    自从俞国灭亡之后,故土一直被孤竹、无终、屠何和西靖分割占据。几方为争夺土地城池,战争从未停止。百姓苦不堪言,对旧主也就更加思念。
    如今听说达奚琴归来,仍存复国之望的百姓纷纷送来粮草。前来参军投效的也数不胜数。
    几日之间,如同星火燎原,俞地百姓民心皆变。  孤竹、无终、屠何都发现了,但此时越是镇压,百姓反抗就越激烈。民间起义越来越多。而孤竹等小国,又能有多少军队?他们还要跟西靖一起攻打大燕!
    西靖进了宿邺城,还是不敢大意。当初俞国是怎么灭亡的,他们可没有忘记。
    可是就算他们一时之间不轻举妄动,孤竹和无终却等不及,三方就如何刮分宿邺城、马邑城发生争执。内乱一起,军队就难以再图其他。西靖跃过白狼河,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前来攻燕,当然不甘心与孤竹、无终瓜分宿邺城。
    可是孤竹和无终又岂会允许他独占宿邺?
    他们分赃不均,内斗之时,左苍狼依照达奚琴制定的行军方略,向俞国故地发动进攻。达奚琴对这些地方了若指掌,他先卡住三座城,就轻松地卡住了孤竹、无终的粮道。一时之间,孤竹和无终连回兵都无法做到。
    大家惊觉有异时,左苍狼这才回师小泉山,从小泉山发兵,攻打马邑城。这时候她军队之中有不少俞国人,兵力不减反增。再加上马邑城中百姓全是燕人,西靖、无终、孤竹急着攻城,根本就来不及屠城。
    这时候百姓奋起,左苍狼很快拿下了马邑城,随后命狄连忠带宿邺和马邑城先前的守军一共四万人与她内外夹击,共同攻打宿邺城。
    当北面与西面两边城门同时受到攻击的时候,任旋冷汗都下来了。这个人真是太大胆了,不管再如何的军事重镇,她说丢就丢,眼都不带眨一下。
    慕容炎也真是信她,眼看她连连失城,却仍然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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