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锅吃起来慢,却温馨,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刚吃完,就听见殿门外响亮的小嫩声儿,不用说,肯定是俩小的醒了。果然,就见棉帘被挑开,乳母们抱着刚睡醒的小脸还红扑扑的两个娃儿进来请安了。
    一天没见,当父皇的想的紧,赶紧挨个抱进怀亲,一睡醒就见到父皇,小兄妹俩显然也高兴,都使劲给笑脸,瑄儿更是兴奋的在人腿上跳来跳去。
    褚雪想到一件喜事,便逗安安,“安安,父皇来了,姐姐教你的,你学一下给父皇听,好不好?”
    安安穿着小米分袄,羞涩的抿抿嘴,更招父皇喜欢,父皇期待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小人儿一张嘴,发出一声,“爹”。
    听清小闺女叫的是什么,父皇着实开怀,果然朗声笑了,笑过后亲亲小闺女,转头去唤儿子,“瑄儿,你也来一个。”
    却见瑄儿只是乐呵,根本不理父皇的茬。
    褚雪笑着替小人儿解释,“男孩嘴笨,本事都长在腿脚上了,估摸着得先会走才会叫人呢。皇上别急,这几个月先看安安的,等过了年,咱们就看瑄儿了。”
    语罢捏捏小胖娃儿的脸蛋,柔声道:“是不是啊,瑄儿?”
    就见小男娃儿使劲的“啊”了一声,惹来满殿欢喜。
    冬至过后再用不着多久,等捱过几场雪,就到了除夕。
    勤政的君王难得休沐几天,年三十的下午,一身便装的宋琛在裕芙宫里跟孩子们好好热闹了一场。
    小兄妹俩已经十一个月大了,许久没有这么足的空闲跟他们待在一处,今日当父皇的才发现,两个孩子委实长大了许多。比如身手愈加矫健的瑄儿,一放在榻上就开始到处爬,宋琛拿一个小皮球逗,小家伙爬的眼看着竟要比皮球还要快,壮实又精神的小男娃儿实在招人喜欢,
    而安安呢,褚雪把她放在榻上,她已经可以扶着床慢慢走了,偶尔胆大起来,还能从母后的怀里挪到父皇的怀里,招人疼的小闺女走到哪都能得来一个亲吻,高兴的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初萌的小牙,甚是可爱。
    至于他们的哥哥姐姐们,都早早的到皇祖母宫里热闹去了。
    人年纪越大,就越爱跟小孩子相处,宫里头地龙烧得暖,宋琛懒洋洋的窝在榻上,任由两个孩子往身上爬,全然没了金銮殿上威仪的样子,这个时候,只是个疼爱孩子,也招孩子喜欢的父亲。
    享受着难得的闲适,宋琛跟褚雪感慨,“陪孩子们成长也是件趣事,朕真的要谢谢你,给朕这么多意外之喜。”
    褚雪甜甜一笑,“臣妾也该感谢皇上啊,若非能遇见皇上,臣妾哪里来这么可爱的几个孩子呢。”
    而后又调侃他,跟瑄儿道:“瑄儿,看你父皇的嘴多甜,长大了可要跟父皇好好学学啊!”
    瑄儿不明所以,只管抱着小皮球嘿嘿的笑。
    一家四口两大两小暖烘烘的窝了近一个时辰,眼看天色暗了下来,雁翎进来提醒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该去吃年夜饭了。
    褚雪先起身,唤来乳母给孩子们更衣,她自己也服侍着宋琛更好衣,而后一家四口一道,出了裕芙宫,去往毓合殿。
    舍不得分开,便都没有乘轿坐辇,一家四口悠悠步行。路上零零星星的飘开碎雪,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倒有几分生趣,瑄儿窝在父皇怀中,虽然穿着连帽小斗篷,却也尝到了这奇特又难得的滋味,兴奋地直拍手啊啊的叫,伏在褚雪肩头的安安也感觉到了,仰起脸来去看,一不小心被碎雪凉到了睫毛,又眯起眼睛来,却依然不肯低头。
    身旁的宫人们赶紧撑开伞,却被君王拒了,宋琛道:“温室里的娇花,难得有机会接触冰雪,偶尔一次不碍事的。”
    乳母们到底有几分为难,生怕小主子们受冻,犹豫的看向褚雪,褚雪笑着摇摇头,她们便知趣的退下了,左右人家才是亲生,还能冻坏自己的孩子不成?
    走着走着,君王跟美人轻声感慨,“记得上次跟你看雪,还是在燕州你刚进府的那一年,一转眼,咱们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又是一年除夕,时间可真是快啊!”
    她笑道:“是啊,臣妾以前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孩子,还个个都这么可爱。”边说边去亲亲棉帽底下安安被冻的有些凉的脸蛋,安安冷不丁被娘一亲,又甜甜的笑了。
    却听男人道:“才三个可一点都不多,朕相信你。”
    话末欲言又止,却明显叫人听出了隐含的意味,褚雪娇嗔道:“皇上!”
    宋琛却去亲亲怀里的男娃儿,问道:“瑄儿,告诉父皇,还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啊?”
    瑄儿倒像是听懂了一样,如父皇的愿,点了点头。
    没费多少功夫,帝后驾临毓合殿。
    因两人是步行而来,故而到的时候,殿内众人皆已聚齐,夫妇两人向太后问过安,又受了其他人的礼,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晚宴正式开始。
    众人轮番说过吉利话,饮过开场酒,助兴乐舞接连登场,没了往昔那些爱勾心斗角的人,今年的家宴轻松多了。
    却也不是人人心里都欢喜,比如依然清清冷冷的宋炽,比如不远处同样暗自落寞的宁妃。
    殿中乐舞缓缓流淌,身边人欢笑声声,宁妃悄悄举起酒杯,宽袖遮面,微微仰头,咽了下去。
    过完今夜,她就算是十九了。
    从初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不管对别人如何,于她自己而言,确实孤独而漫长。这与曾经待字闺中的那些日子不同,那时,她还曾有希望和幻想,可现在,她只能看到自己老去的模样。
    如今宫中只剩三个女人,而她却是最尴尬的那个。
    裕芙宫的新后自然不必说,人家是真正的有夫有子,还是千百年来独有的专宠皇后,瑶华宫的容贵妃,虽然早已不再承宠,但好歹人家有两个孩子作伴,她自己呢?一个未曾侍寝的嫔妃,果然是来充数的。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上座的那个男人,可以说对他没有半分幻想与期盼,初入宫时年纪小,只希望能自己清清静静的躲在兰林宫里,如今几年过去,她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她果真清净又安稳的过了来,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日子索然无味。
    试问一个这样好年纪的姑娘,把能打发时间的法子都试过了,心中的某一处却幡然醒过来,以后还会有同样的几十年,谁不会恐惧?
    她甚至希望,能一夜白头直接老去多好,左右是要把自己奉献给寂寞,一夜老去,也没什么可惜的。
    比如现在,除过她自己,其他都是实实在在有着血缘的一家人,她从未融入过,一直只是个会动的摆设罢了。
    美酒入怀,她发现自己竟舒服了许多,鬼使神差的,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咽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是最格格不入的,却不知那个一直惦念她的少年,心中同样苦涩。
    宋炽坐在离父皇最近的地方,如前几次的家宴一样,仍然时不时朝斜对面投去目光。
    她今夜穿了一身藕色的宫装,没有春日里初见时那一身水绿的娇俏,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
    他悄悄看见了她饮酒,一杯接着一杯,见她脸颊渐渐漫起红云,却依然在饮,直至身边宫女轻声相劝,才无奈放下酒杯。
    她怎么了?他记得她前几次都不曾如此,今日这般是生了什么烦闷心事吗?
    他有多想去关怀她,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只好默默在心间猜测,心疼。
    少年正苦闷间,忽听皇祖母叹道:“一年一年的,可真是快啊,再过一个除夕,等后年的家宴,咱们就能多一位新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哀家也老了。”
    就听他的后母温婉劝道:“母后千万别这样说,您儿孙满堂,定能福寿安康!”
    皇祖母呵呵笑了起来,宴间又是一轮举杯。
    听完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少年更加落寞了。
    他知道皇祖母口中的新人是谁,是自己的未婚妻,将来的太子妃。
    再度悄悄望了一眼对面那面如芙蓉的人,他也学她的样子,端起酒杯,接连饮了起来。
    因今年多了两个小的,不能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年夜饭吃完,众人各自回宫。
    因刚才宴间多喝了几杯,此时酒劲儿上来,宁妃觉得自己有些燥热,便不想乘轿,只叫怜秋扶她走回去,身上披着厚斗篷,不用怕着凉,吹吹冷风,头倒是舒服了好多。
    只是才走出没几步,脚步又顿住了。她本想拿出帕子拭一下颈间微微的汗,摸的时候才发现,帕子又不见了。怜秋想了一下,问道:“难道方才又落在毓合殿里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上回的中秋夜宴,她已经遗失过一张帕子了。
    宁妃微微蹙了蹙眉,道:“那赶紧回去找找,可别再丢了。”
    因才出来没几步,周围到处是宫灯,怜秋也没多想,径直照主子的吩咐寻帕子去了。
    宁妃一个人站在夜风里等。
    许是今夜果真喝的有点多,等着等着,直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她忍不住一阵恶心,竟呕了起来。
    怜秋也不在身边,恰巧她今夜就带了这一名宫女,形单影只的人在夜风中煎熬,有些狼狈可怜。
    须臾,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关怀,“娘娘没事吧?”
    声音显然出自男子,宁妃一惊,慌忙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太子宋炽。
    自己这样窘迫的时候,却让不愿意见的人碰到,一时呆愣慌乱,宁妃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宋炽倒是心思细腻,见她方才的样子,知她是喝多了,忙从怀中拿出块帕子,递给她。
    眼下情景不容扭捏,宁妃慌忙接过整理了下自己,待终于平静下来,却发现一件更意外的事,宋炽递过来的帕子,分明是她中秋时丢过的那一方。
    见她拿着帕子呆愣,少年也一下反应了过来,忙支支吾吾解释道:“上次正巧在宴间捡到,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所以才,才……”
    剩余的话宁妃没能听进去,少年自己也越说越乱了。
    因为他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知道那是她的?
    可他怎么知道的?这上面又没写名字,他一个少年,难道能认得女红?
    还是,他亲眼看见是她丢的?
    宁妃不知道,又不能去问,手里捏着本属于自己的,却分明染上了他的气息的帕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宋炽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漏洞,也僵在了那里。须臾,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少年道:“姌姌,
    ☆、第119章 报应
    过了十五上元节,一切步入正轨,京城因过年而冷清了一阵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城东有一条洒金巷,今日一大清早,忽然热闹起来。
    人群聚集在一处医馆门前,围观一个正跪地嚎啕的汉子。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嚎了近半个时辰,委实算道奇景,难怪能引来这么多人。
    “哎哎,先别哭了,你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有人好奇开口问,众人纷纷附和。
    只见汉子止住哭,泪眼瞧了瞧围观人群,见人已经够多了,这才开口,哽咽道:“各位街坊邻居评评理,我张宏命苦啊!”
    这一声够响亮,吸引来了更多的人。也有一直围观的人啧啧称奇,这人已经嚎了这么久,现在说话嗓子竟然也不哑,真乃奇人!
    “怎么命苦了,你说出来,大家都帮你想想主意啊!”
    汉子一抹泪,“我本有一个弟弟叫张志,去年老家雪灾,我们兄弟俩逃难到京城,平日里做些苦力讨生活,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过了年,前儿上元节,我兄弟元宵吃多了有点积食,就过来找这个回春堂的李大夫给开了点药,谁知道……谁知道我兄弟不喝药还好,一喝下去,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可怜一个大活人啊!就这么生生在我眼前没了命……”
    话没说完,汉子又嚎起来,“要我说这个回春堂就是阎王爷开的,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啊,分明杀人不眨眼啊……我们兄弟两个从小没了爹娘,相依为命,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怜我兄弟才刚满十八,连个媳妇都没给他娶上啊……”
    汉子又一指身后紧闭着的门,气愤道:“这个回春堂实在太可恨,毒死了我兄弟,现在连门都不开了!”
    京城近些年来治安良好,甚少出这种祸事,此番汉子声泪俱下,更引得周围生活安逸的人们为之动容。渐渐地,有人开始给他出主意,“出了人命,在这嚎有什么用?倘若真是这回春堂医死的,该去告官讨公道啊!”
    “是啊!去告官,听说咱们京兆府尹是位青天大老爷,定能为你做主的。”
    “是啊,去告官!”
    汉子暂时停了嚎,将信将疑的问四周热心的街坊,“我们兄弟是外地来的,去告官,人家大老爷能不能向着咱们啊?”
    立刻有人给他打气,“不会的不会的,这位大老爷刚正严明,从来不偏帮那些富贵人家,听说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哥哥呢!再过几天人家就要去朝中上任了,赶紧趁着人还没走,你快去申冤吧!”
    “哎!好,好!谢谢各位街坊,谢谢大家,我这就去!”汉子咚咚咚朝四周磕了几个头,在热心人的指点下快步去了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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