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众警察立正。
    这时,周瑾晨拿在手中的黑色步话机响了,里面传出的声音,急促得像要狂奔一般:“我们是门岗,我们是门岗,刚刚有一个女人开车冲进去了,我们没拦住!”
    女人?冲击分局岗哨?
    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那个胆大包天、枪法如神的芊芊杀过来了!情急之下,很多警察去腰间拔枪,但颤抖的手指连枪套扣子都扯不开。
    为时已晚!一阵疾速的车轮滚动声,眨眼间,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已经开到了面前,车子“嘎”的一声刹住,车门“哐当”打开,跳下一个穿着韩款千鸟格裙子的女孩,单眼皮下面的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忧虑。
    雷磊一见她手里没有武器,顿时来了神,挺身挡在许瑞龙面前,举起手枪对准那女孩,厉声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放肆!”林凤冲上前抓着他的腕子一个反拧,疼得雷磊“嗷”的一声惨叫,手枪“啪啦”掉在了地上。
    “你不要命了!”林凤冲按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呵斥道,“这位是名茗馆馆主——爱新觉罗·凝!”
    第四章 动机
    名茗馆。
    馆主。
    爱新觉罗·凝。
    这是一个风云叱咤,群雄并起的推理时代!
    在中国大大小小的无数推理社团中,毫无疑问以“四大”最为声威赫赫。所谓“四大”,就是指国内顶级的、最权威的四家推理咨询机构:排名第一的是课一组,从组织结构、人员身份直至破案手法,都神秘莫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非国际性大案绝不出手,出手则必破;排名第二的是溪香舍,由江南推理精英创办,以“灵动如蝉翼、细腻如烟雨”的“会诊式推理”而闻名天下;位居第三的九十九是由n个魔术大师组成的、专攻不可能犯罪的组织,其行事诡秘、深藏不露。
    推理爱好者曾经这样评价“四大”:课一组像是福尔摩斯,天下至尊无可争锋;溪香舍像是波洛和艾勒里·奎因,破案的精细程度不亚于做一道道最难解的逻辑题;九十九则酷似基甸·菲尔博士,仿佛是专门应对密室凶案和不可能犯罪而生。
    而名茗馆则是货真价实的名侦探柯南,她只属于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年轻人,稚气未消,热血犹存,一个个色彩斑斓的青春梦幻,注定要和黑铁般的现实进行你死我活的碰撞,所以先用严密的逻辑推理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让前进路上的一切鬼打墙、恶之花、虚无之物和庞然大物统统无处遁形。
    名茗馆,“四大”之中唯一一个纯粹由学生构成的组织,其成员都是中国警官大学的学生。最初的名字叫“名探馆”,仅仅是一个由侦探小说爱好者组成的读书会,定期聚在一起聊聊最新阅读的作品,在中国警官大学的诸多社团之中毫不起眼。直到第五任馆主林香茗上任,他认为如果社团总是研讨侦探小说中的罪案,势必与现实中的犯罪脱节,“最黑暗的不是墨汁”,他这样说,随即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组织大家研究公安部《每周重大刑事案件案情汇总报告》,通过犯罪现场勘察报告、证物鉴定、法医报告等,推理出真凶——竟接二连三地先于警方侦破了几起大案,使名茗馆一跃成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推理咨询机构之一。
    出于感念林香茗的再造之恩,在他毕业离开之后,“名探馆”改名为“名茗馆”。
    名茗馆虽然不限名额,但是想成为馆员难于上青天,不仅要在学校必修专业课程上成绩全优,还要通过馆内自设的逻辑学、犯罪心理学、刑事鉴识科学和法医学的考试,即便是闯关成功,也仅仅是“实习生”,必须在一个月内独自侦破一起案件,方才能够转正。因此,每年为了进名茗馆而报考中国警官大学的学生们,九成以上都要以失望告终。据说有一个对名茗馆向往不已的学生,大学四年参加了四次馆内考试,每次都在第一轮即被淘汰,毕业时请求名茗馆收他为名誉馆员,也被婉言拒绝,因而抱憾不已。
    而成为名茗馆的馆员之后,还有一项绝大的好处,那就是由于名茗馆集结的是中国警官大学精英中的精英,所以一毕业就像刚刚上市的苹果手机,遭到各省市区分局的“哄抢”,就业自不必说了,而且一定会备受重用,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互相引为奥援,时间一久,不知不觉中竟建立起了一个不存在于纸面上,却尽人皆知的“名茗系”。有人统计,在时下全国的公安队伍中,凡是30岁以上能成为高级警员的,半数以上都是“名茗系”的出身。
    而名茗馆现任馆主,正是爱新觉罗·凝。
    拥有纯正的清朝皇族血统,18岁就拿下犯罪心理学博士学位,率领名茗馆将破案率大幅提髙到66%,亦正亦邪的行事风格,早已经将这个女孩笼罩上了五颜六色的各种光环。也正因如此,在场的刑警们,认识爱新觉罗·凝的,自然敛眉低首;不认识的,听到“名茗馆馆主”这五个字,也都肃然起敬。
    凝却当他们统统不存在,噘着天生有点翘的嘴唇,傲然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楚天瑛面前,用温柔而亲切的声音说:“楚老师,听说你的车遇到伏击了,我赶紧过来了……哎呀,你的脸怎么了?伤得重不重?疼不疼啊?”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连傻瓜都能看出这俩人关系不一般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亲密到这步田地的?
    楚天瑛不是一撒到底了吗?怎么还有这种艳福?
    于是,各种猜疑、欣羡、妒忌或惊异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围射在了楚天瑛的身上。
    楚天瑛十分狼狈地说:“没事,我没事……”
    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凝虽然早就拿到博士学位,但21岁的她就是舍不得毕业,一直在中国警官大学里“扫系”,就是每个系的重要课程都去修习。家族族长出面找她谈话,希望她尽快脱离学生身份,步入社会,她才怏怏不乐地找实习单位。消息传出,全国各省级公安系统欢声雷动,纷纷登门邀请她去实习,那场景简直羡煞一班在招聘会上挤破头的莘莘学子。但凝明确表示非北京市局不去,许瑞龙自然求之不得,不仅同意了她的实习申请,而且还派了当时正炙手可热的楚天瑛做她的实习老师。
    恰好赶上一位著名企业家的神秘死亡案件,楚天瑛带着凝在办案过程中,突然遭遇有人投递碎尸,因现场过于恐怖血腥,一时间他震骇不已,手足无措(详见拙著《黄帝的咒语》)。
    而凝则挺身而出,沉着镇定地迅速安排名茗馆的多位侦探介入此案的调查之中,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功地组建起一个包括法医、现场勘查人员、外围搜索人员、审讯员等在内的刑侦战术小组,指挥时的气度完全不亚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过了好久,楚天瑛才想起自己是她的实习老师,于是提示她不该贸然介入碎尸案。
    然而凝冷冷一笑——
    “楚老师,当血淋淋的案子就在眼前发生的时候,一个刑侦人员不应该有丝毫的惊恐和慌张,而要像猎犬看到猎物一样猛扑上去,死死咬住不放,哪怕猎物是一只老虎——刚才你那个肝胆俱裂、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教我?拿什么教我?你要么就老老实实配合我办案,要么就收拾行囊连夜回省厅去,或者随便找个靶场放几枪练练心理素质吧!”
    楚天瑛浑身发抖,冷得每个毛孔都从里往外冒寒气。
    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是被那血淋淋的碎尸吓到了?不会,不可能!曾经多次涉身犯罪现场的我,不是见过比这血腥恐怖得多的场景吗?为什么这一次的惊吓竟是如此的严重而且绵绵不绝?到底是什么吓到了我?是爱新觉罗·凝,还是我对自己命运的一种不幸的预感?
    他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不久,他被撤职了。
    虽然撤职是他从警以来最不幸的挫败,然而在不幸中,他竟然也体会到了一丝幸运的感觉——终于能彻底摆脱爱新觉罗·凝了。
    只有远离她,才能远离冥冥中预感到的不幸,那种不幸令他恐惧,令他浑身发抖,令他每每想到就不堪忍受……
    楚天瑛被发配到望月园派出所当一名基层民警,直接上司是所长马笑中。早在侦办一起特大密室杀人案的时候,俩人就相识并在一起办过差,所以他去报到的当天,马笑中亲自在派出所门口迎他,并一路引到办公室,指着自己的座位说:“哥们儿,今后你就坐这儿!”
    “使不得使不得!”楚天瑛说,“我这可是戴罪之身……”
    “拉倒吧!”马笑中一挥手,“我听说是课一组让你整刘思缈,你没执行命令,是不是?好样的!兄弟佩服。课一组我不知道有多大,反正自古永定河里王八多,咬了你你只能认倒霉,但既然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儿,什么他妈课一组课二组的,都不好使!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望月园派出所的总瓢把子!”
    楚天瑛望着这个嘴巴有点歪的矮胖子,眼眶有点发热道:“老马,谢谢你!但是警队有警队的规矩,我还是从一个普通警员做起吧!”
    正说着,一位警员进来笑嘻嘻地报告道:“有个女孩来找楚天瑛,长得挺漂亮的。”
    话音未落,凝已经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了门口。
    楚天瑛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马笑中认识凝,赶紧走过来说:“这是怎么话说的,什么风儿把您老给吹过来了?”
    凝一双眸子只是凝望着楚天瑛,楚天瑛像看着狂风吹过的水面,无论是自己的倒影还是自己的心,都一片眩晕般纷乱。
    “得,我不当电灯泡。”马笑中一脸憨厚地指着靠墙的沙发说,“这儿有个沙发床,你们慢慢聊,慢慢聊……”说完走了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楚老师您好!”凝笑吟吟地说,“我来报到啦!”
    “这,这……”楚天瑛张口结舌,“我已经被撤职啦。”
    “我知道。”凝满不在乎地说,“降的是您的职位,又没有取消您做我实习老师的资格。”
    因为撤职而异常苦闷和失落的心,就在凝的笑容中,醉酒一般麻酥酥的……以至于楚天瑛把那对自己命运的不幸预感,彻底抛在了脑后。
    从这一天起,楚天瑛真的开始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层民警,而凝也无时无刻地跟在他的身边,每天陪他一起走社区、查户口、调解邻里纠纷、缉拿小偷小摸……这些琐碎的警务对他俩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不过是些点缀烧饼的芝麻,而真正喷香的是他俩朝夕相伴的日子,无论是在洒满晨光的胡同里肩并肩巡逻,还是在午后的路边摊面对面吃牛肉面,抑或是晚霞满天时偷偷看凝那被霞光映得红彤彤的脸蛋,都让楚天瑛意乱神迷……这是一段分不清上班还是约会的时光,就像分不清拌嘴与默契哪一个更加甜蜜一样。
    有一天,他们一起走过五棵松体育馆,恰是月上树梢的时分,晚风清扬,道边的白杨树“哗啦啦”地翻响着树叶,然后又突然沉寂下来。不远处跳广场舞的人们顿时显得异常喧闹,仿佛是在国画的留白上肆意泼墨一般。
    楚天瑛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凝不解地问。
    “这样当小民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楚天瑛惆怅地说。
    手指勾一勾。
    青葱似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他眼皮下面,勾了几勾,像小猫的软爪在挠门一样。
    “痒不痒?痒不痒?”凝笑了起来,“你有没有想笑啊?小时候,我一哭鼻子,爸爸就这样在我眼皮下面挠啊挠的,我就会破涕为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呢。”
    楚天瑛痴痴地望着凝。
    突然,他伸出双手,火热的掌心,紧紧地抓住了凝的手。
    凝先是一愣,然后羞赧地一笑。
    久久地,两个人就这么手抱着手伫立在晚风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让彼此的身影溢满了双眸。
    直到——
    直到凝的双眉痛苦地一颤。
    多年以后,楚天瑛还清楚地记得凝的那两道柳眉的颤抖,他甚至感觉到她的手、她的肩,乃至她的身体都颤抖了一下,一颤之下,凝像从梦中苏醒一般,挣脱了他的掌心。
    然后,她转过身,向夜的深处大步走去。
    为什么会这样?
    楚天瑛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种曾经令他不寒而栗的不幸预感,再一次袭上了心头。
    两个凝。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这种感觉,凝其实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一个乖巧聪灵,笑语吟吟,像只永远长不大的、会在你的膝弯弯里耍赖的小猫;一个刚毅果决,骄横狠毒,犹如一把寒气逼人,随时准备刺杀或割断一切的匕首。前者和后者都在他面前呈现过,呈现得比超清视频还清晰,从警十几年来,他确实见过许多平时嘻嘻哈哈一到犯罪现场就分外认真的警察,但是他们的性格分裂得从来没有像凝这样巨大过。这一秒还是圣诞晚会上插着翅膀的小天使,下一秒就变成地狱归来准备灭绝一切的天煞孤星——就在这两个自我之间,凝一刻不停地荡着秋千,终有一天会随着绳索的断裂,而无可遏阻地飞向某个极端……
    到那时,她甩掉我,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那一夜,楚天瑛失眠了。他躺在宿舍的帆布床上,望着没有星光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和透彻地意识到:他和凝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拖延下去只是把短痛拖成长痛,爱情是人生随机的风景,有的是令人舒爽的秋水长天,有的是令人神往的幽谷森林,有的是令人幸福的奶与蜜糖,有的是令人惆怅的将芜田园,然而他和凝,注定是一口深邃而黑暗的枯井,继续沉浸下去,只会坠入得更深更绝望,直到再无攀援自救的那一天为止。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辗转反侧了一夜,依旧束手无策。第二天一早,楚天瑛忽然接到了林凤冲的电话,说是奉许局长的命令,让他一起去渔阳县参与一次抓捕毒贩的活动。
    楚天瑛比赶上大赦还要高兴,跟马笑中打了个招呼就到市局刑警队报到去了。
    谁知刚一回到北京,又被凝堵在这分局了。
    众目睽暌之下,凝对他亲昵的问候,令他完全不知所措,一时间竟像被老师发现作弊的小学生一样抠起衣角来。
    “咳咳!”许瑞龙清了清嗓子,走了过来。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个情况,也只有他站出来说话,才能让气氛稍微有所改变:“凝姑娘,来得很及时嘛!”
    “许局长您好。”凝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面对堂堂北京市公安局局长,纵使她平日再怎么骄横也要有所收敛,更何况许瑞龙平素对名茗馆一直十分照应,也正是有了他这样思想开明、意识前卫的公安系统高级领导,才能不拘泥于传统的刑侦手段,而是在办案遇到困难时大胆向推理者求援,使得破案率大幅度上升,从而让“四大”这样的推理咨询机构在国内站住了脚跟,并不断发展壮大。
    不过,凝也仅仅是礼节性地客气一下,就把目光转移到了那辆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丰田车上。
    立刻,她的笑容消失了,神情专注得仿佛站在南极冰原上看着唯一一株丑陋的地衣苔蘚。
    两个凝。
    楚天瑛再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呼啦啦!”
    凝轻盈地跳上了那辆平板运输车,瞬时间,整个世界仿佛抽空一般,无论是头顶尚未散去阴霾的天空,还是远处浅白色的分局办公楼,抑或下面黑压压一堆警服警帽,以及深情凝视着她的楚天瑛,都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只看得见那两辆作为犯罪物证的车子。
    所有的警察——包括许瑞龙在内,都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地看着她。他们深知,想请这位大名鼎鼎的名茗馆馆主亲自出马办案,还不如摇到车号容易些,今天简直是天大的运气,她居然肯高抬贵眼勘查物证,有些年轻警察甚至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情节——偷窥到顶级大侠在修习绝世武功。
    凝先是围着车子绕了一圈,看了看丰田车被子弹打爆的轮胎,然后绕到驾驶座面对的车窗前,沉思了片刻,接着她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推开车门走了进去。尽管满地都是玻璃碴子、烟头、弹头、矿泉水瓶及其盖子,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不踩到分毫,一直来到驾驶座,对着仪表盘看了半天,转过身,回到车厢中间,蹲下身,捡了一颗弹头看了看,又捡起一颗弹头比对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眯起一只眼,从车窗的一个弹孔中向外窥探,直看得眼睛都发酸了,才站起身,在车厢中又走了一圈,才出来,又把后面那辆押解车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这才跳下平板运输车——
    千鸟格裙子飞翔般一起一拢。
    她倒退着走了几步,站定,像鉴赏壁画一般,把丰田车的全貌又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开口就问:“开这辆车的司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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