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声音,难不成是个宝贝?快挖出来看看。”村民来了劲头。
    云汐市南边五十公里处就曾发掘出过战国时期最大的古墓群,所以当地的村民在耕种时有不少人曾挖到过陶片、古钱币之类的宝贝。
    “就算是好东西,也被我挖坏了。”栓子有些沮丧地把手里的一锹土铲在了自己的面前。
    村民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跳下坑去,用手帮栓子掰开黏土。
    “我说栓子,这要是挖出个玉片啥的,你以后还种个庄稼。”村民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摸到了。”栓子如获至宝,抓着一根白花花的东西举到了村民面前。
    “快,把土擦掉,看看是啥东西。”村民有些迫不及待。
    栓子一把拽下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使劲地擦拭着东西上的泥土,当二人看清楚眼前东西的庐山真面目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骨、骨、骨头!”
    “栓子,你挖到人家的祖坟了。”村民大喊了一声。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民这么一喊,周围忙活的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
    “我,我,我……”栓子有些不知所措,将手中的白骨慌张地扔在了一边,仿佛在告诉大家,这件事不关我的事。
    “栓子,你挖到谁家的地界了?”围观的人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在农村,一般过世的人不会像城里人那样都埋在公墓,农村人基本上都是把棺材埋在自家的地头,所以只要问清楚栓子有没有挖过界,基本上就能查出来这是谁家的先人。
    栓子一脸沮丧:“我挖的这一小块是荒地,根本没有人种,我哪知道是谁家的。”
    “要不喊村长过来看看?”
    “对,喊村长过来,他一定知道。”
    “对,这是个好主意。”
    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栓子急得抓耳挠腮,手脚并用爬出了土坑,朝村长家跑去。
    按照农村的习俗,如果挖到了别人家的祖坟,这块地的风水就基本上被破坏了,所以必须要出资给人迁坟。很多朴实的农村人都坚信,祖先的坟地关系着后辈的前程和运势,因此迁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谁摊上这事,谁都会火急火燎。
    前后没有多久,一个年纪快六十岁的男子叼着烟卷蹬着自行车飞驰而来。栓子迈着双脚,快步地跟在车的后面。
    “村长来了。”随着几声自行车清脆的响铃声,所有村民都很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哐哐两下,村长把车停好朝坑里望了望,然后转头对喘着粗气的栓子说道:“咱们村这些年都是响应政府的号召,施行火葬。你这下把人的骨头都给刨出来了,八成真是动了谁家的祖坟了。”
    “我是作的什么孽啊!”栓子听到这个结果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这块地是谁家的?”村长环顾了一周问道。
    听村长这么说,围在周围的村民都纷纷摇头。
    “把‘地里仙’请来不就知道了,咱们村谁家下葬不都是他给看的坟?他不会不知道。”其中一位村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虽然这些年施行火葬,但在我们这里,土葬的一些习俗依旧被沿用至今。村民口中的地里仙是我们当地的俗称,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阴阳先生,专门以给人规划风水、算命测字为生的一类人。这种人在我们这里的农村可是相当吃香,而且地位是高得离谱。如果细心,你会发现,村民对地里仙用的是“请”字。
    文化不高的村民,能用如此口吻去形容一个职业,可想而知人们对地里仙崇拜到了什么程度。
    之所以崇拜,是因为这行并不是谁想干就能干,一般都是家传。也就是说,只有根正苗红的地里仙才被大家认可,别以为拿个木鱼剃个光头就能冒充和尚,这可是要讲究血统的。
    别说在土坝子村,就是整个乡里也就那一个地里仙,乡里的村民只要有白事,都要花钱去请他帮忙看坟下葬。
    如果栓子真的是挖了别人家的祖坟,那地里仙不可能没有印象,所以村民的这个提议,无疑是一条捷径。
    “二癞子。”
    “在呢,村长!”一个满脸长着肉疙瘩的男子,弓着腰,几步走出了人群。
    “你有摩托车,赶快把地里仙给请过来。”
    “好咧!村长。”二癞子不敢怠慢,在地上磕了磕自己的布鞋,往自己的铃木摩托车跑去。
    嗡!伴着发动机的声响,一股呛鼻子的汽油味弥漫在空气中。
    栓子像个犯错的孩子,蹲在一边一声不吭,估计他心里在盘算需要多少钱才能把人家的坟给安安稳稳地迁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村长的面前扔满了烟屁股,有红梅,有渡江,还有大前门,不用看都知道,这些烟卷都是周围围观的村民“孝敬”过来的。
    “二癞子回来了!”一个声音刚落下,轰隆隆的摩托车声便由远及近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村长,地里仙我给请回来了。”二癞子一边说,一边用手小心搀扶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摩托车上下来。
    男子身穿一套金黄色的“道袍”,脚踏祥云鞋,左手托着八卦轮盘,右手捋着下巴上的一绺长胡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仙人麻烦给看看,这是谁的坟。”村长恭敬地作揖。
    地里仙微微一点头,朝土坑边走去。
    只见他眉毛一挑,往土坑里瞟了一眼,接着眉头紧锁地说道:
    “不讲究啊,不讲究。”
    “这怎么说?”这里只有村长有资格和地里仙直接对话。
    “我是说这人埋得不讲究,肯定不是我们谭家一脉看的坟,你们村是不是有人找了外人来看坟啊?”地里仙有些不悦。
    “这怎么可能,我们村里祖祖辈辈入土都是你们谭仙家给看的,怎么可能会请外人过来?”村长发誓道。
    地里仙瞥见村长一脸的诚恳,并没有为难下去,而是开口解释道:“且看这人埋的深度,根本不符合我仙法所记。按照我们谭家祖传的章法,这人一定要埋至三米五,这才符合‘三魂归五行’的轮回法则,你们看这副骸骨,还不到一米,这种葬法,定会毁万代子孙,这也不知是哪个误人子弟的冒牌货瞎指的迷津。”
    村长并没有言语,因为他此时正在回忆有没有谁家的坟是他所不知道的。
    地里仙并没有歇气,接着说:“人骨并未发黑,说明年限不超过五年,可坑里连块棺材板都看不见,哪有这样对待先人的?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地里仙越说越来气。
    村长听到地里仙这么一说,赶忙回过神来。
    “仙人,你说什么?没有棺材板?”
    “对,这人是直接被扔进坑里给埋掉的。”地里仙很肯定地回答。
    “半仙”一般只会从自己的职业角度去考虑问题,可村长不是。再怎么他也是在村里比较有文化和威望的人,虽然有时候对民俗的东西也是深信不疑,但多少还是比一般的村民多一些敏感性。
    “荒地,没放棺材板就埋人?”村长在一旁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来回踱步。
    忽然,他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坑中的白骨,大喊了一声:“坏事了,赶紧打电话报警,这指不定是谁杀了人,埋咱们村里了!”
    二十一
    元旦假期刚结束,就传来噩耗,在距离市区五十公里的土坝子村发现了一具白骨,死者的任何信息不详,这一听就是一件极难侦办的案件。
    我们沿着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算找到地点。我们几个刚一下车,在一旁帮忙疏散围观群众的徐大队便跑了过来。还没等我们开口,他便直接开始介绍现场的情况,这早已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冷主任,报警的是土坝子村的村长,余光华,男,五十九岁。根据他的介绍,早上他们村的村民余栓柱在挖渠时,铲出了一根人骨,经过多方的考证,这具骸骨不是其村里人所埋,他怀疑有人杀人后将尸体埋在了他们村,所以报了案。”
    明哥捏着下巴听着案件情况,我则透过人群,看了一眼现场。警戒带所包围的地方位于村里主干道的西侧十米的位置,现场目测是一个长三米、宽两米、高一米左右的土坑,土坑呈现东西长、南北窄的走向。土坑的周围堆放着刚挖出的黄色黏土,在土坑的中间位置摆放着一根长约二十厘米的灰白色断骨。从坑侧面的土层中不难看出,还有大量的骨头埋在土堆里没有挖出。
    明哥简单地询问之后,便吩咐我们准备勘查现场。
    由于整个现场是在室外,周围的地面已经被太多人踩踏过,再加上尸体已经白骨化,所以并没有分析足迹的必要。足迹没有必要,那指纹更是没指望。也就是说我这个痕迹检验员暂时失去功用,分析白骨化尸体,是考察法医功底的时候,因此这个案件必须由明哥打头阵。
    明哥穿着防护服下入坑中,简单地观察了一下情况后,便指挥刑警队和派出所的民警开始挖掘其他的骸骨。整个的挖掘过程跟考古专家发掘文物一样细致。
    众所周知,成人的骨头分为头颅骨、躯干骨、上肢骨、下肢骨四个部分,一共二百零六块。缺少了任何一块都会给下面的分析工作带来很大的影响。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如果死者有断指,或者残疾,这将会给案件的调查带来指向性的作用,所以骸骨的挖掘必须要认真,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挖掘工作一共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当死者的头骨被取出摆在装尸袋中时,我的心里发凉。我之前还在幻想着这不是一起案件,可头骨上并排六个圆洞伤口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伤口的排列如同和尚头上的戒疤,一排三个,一共两排,伤口的直径约零点五厘米,十分规整。这种伤口绝非意外可以造成,那么死者的死因只能是他杀。
    显然,明哥也注意到了这几个伤口,手中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整副骸骨已经被挖掘出来,随之被取出的还有死者所穿的衣物、少量的头发和一盘光碟。明哥首先将死者的衣物从骨架中取出,整齐地摆放在一边,由于衣物已经被严重腐蚀,只能大体上判断出死者死前上身穿的是一件军绿色的长袖衬衫,下身是一条灰黑色的西装裤,脚上穿的是一双千层底布鞋,这些衣服相当廉价,间接证明死者并非大富大贵之人。
    死者衣服旁还静静地躺着一个印有邓丽君头像的光碟盒,光碟并未拆封,保存得相对完好。
    为了能在包装盒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我从自己的勘查箱中翻出指纹灯对准光碟的外包装照了过去。
    可能是深埋土中的原因,我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遗留在上面,我略带失望地将它又放回了原处。
    明哥在一旁紧张地做着骸骨拼接的工作,老贤带着胖磊和叶茜在土坑的周围提取土样。
    整个现场一共分为十多个取样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起到参照和对比的作用。
    有的人可能要问,取土样有何用处?其实里面的奥秘可大有说道。举个例子,如果土壤中某种重金属超标,在尸骨上也发现了这种重金属,那么就可以排除死者是因为中毒而死。但如果不取土样进行对比化验,就会导致侦查方向的偏失,给整个案件的侦破带来相当大的难度。
    而就在这个时候,唯一有些闲工夫的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千层底布鞋之上。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赶忙拿起死者的左鞋仔细地观察一番,接着换了右鞋。两个鞋子的鞋底不同的磨损特征,让我眼前一亮,我很兴奋地回头对着明哥说道:“死者有可能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二十二
    空中,老贤他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在一旁负责保护现场的侦查员也伸着脑袋凑了过来。
    “你是怎么判断的?”明哥将自己手中的一根指骨放在一边,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叶茜更是一个矫健的跨步,站在了我的身边。
    我看着一圈人都围了过来,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们来看看死者所穿的鞋子,这种布鞋大家都应该见过,我们这里叫千层底,也叫老北京布鞋。真正的老北京布鞋鞋底是规规矩矩的手工缝制,价格相对要高,一双可能都要卖到好几百元。而死者脚上穿的是高仿千层底,也是在咱们农村集市上卖得最多的一种布鞋。这种鞋的工艺就是在模压的泡沫塑料鞋底上缝上布鞋面,所以这种鞋从外观上看与老北京布鞋没有差异,但鞋底的质量就相差甚远。”
    我还没有说完,叶茜啪啪两巴掌甩在了我的肩膀之上,皱着眉头说道:“你能不能不磨叽?”
    我假装生气地朝她瞅了一眼,接着拿起了死者左脚的鞋子说道:“这种泡沫塑料底鞋子的工艺很差,所以鞋底的磨损特征很明显。大家来看看死者的左脚鞋底。”
    说着,我把鞋底亮出,好让周围的人看清楚。
    “是不是在鞋底的前脚掌部位有很严重的磨损?”
    “对啊,你看,泡沫塑料都磨黑了。”其中一名侦查员说。
    我点了点头,放下左脚鞋,拿起了右脚鞋,还是刚才的动作。
    “这只鞋磨得更厉害!”几个人惊呼道。
    “很明显,大家都发现了这个特征。”
    我把死者的一双鞋底全部翻开,指着两只鞋子上不同的磨损特征接着说:“我们都观察到,这双布鞋鞋底的磨损比较严重,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前掌部位,磨损的部位肯定是受力的部位,换句话说,死者的前脚掌经常受力,和某个地方长期接触,产生了摩擦,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啪!这次叶茜没说话,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我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冲击力,于是加快语速说道:“这种磨损特征不可能是正常行走造成的,除非死者长期踮脚走路。假如排除了这种可能,那我就有理由怀疑,这种磨损特征是由于某种职业习惯形成的。”
    “驾驶过车辆的人都知道,驾驶员在车辆行驶的过程中,会经常使用离合、刹车和油门,所以他们的鞋底磨损特征都集中在前脚掌部位,而又因为右脚需要同时踩刹车和油门,左脚则只需要踩离合,所以右脚比左脚的磨损严重。死者的两只鞋子刚好符合这个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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