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激动的脸颊通红,几乎要相互拥抱起来,那种无需再忍的情绪淋漓尽致的流露出来,只传达了一个讯息: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凌晨,日军炮轰宛平城,宛平守军,慨然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  枪声确实从七月七日开始的
    但是真正开打,我总结之下,很多地方说七日晚上,而有些资料详细说了王冷斋凌晨三点(还是两点)带着停战的消息回城,转头日军炮火就砸上来了,那么七月七日晚上和八日凌晨都被归结为七日夜也是可以的,一般早餐才被当成新一天的开始嘛。
    我勒个去,终于打了。
    ☆、第90章 守住宛平
    “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
    这是29军司令部的命令。
    精悍短小,杀气腾腾。
    而接受命令的人,完全没有辜负期望,几天时间,只有千把人的宛平城守军连续打退了对面的五次进攻,不仅没有被对方的炮火压制在宛平城内,金振中甚至带兵冲了出去,在卢沟桥架起工事,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夺回了卢沟桥!
    那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刻,在城墙上打退敌人的进攻后,战士们泥沙拌窝头和着血狼吞虎咽的吃了干粮,转身就端着枪和大刀跟着他们的营长冲出了城门!那一刻血红的夕阳从打开的城门直射进来,冲出去的人一个个都只剩下黑黢黢的身影,他们的周身都被红光笼罩了,前方一片黑烟弥漫,他们就这么出城,冲锋,打死了对面桥头反应不及的日军,直接占领了他们的工事!
    工兵紧随其后,扛着麻袋木桩冲出去在桥这一头搭建起了简易的掩体,在抵挡住了日军连续两拨疯狂的进攻后,金振中满身鲜血的被人从燃烧的卢沟桥上抬了回来,所有人都迎了上去,只听到他在人群里大吼:“桥抢回来了!守住!”
    卢沟桥守住了,一直没掉!
    夺回卢沟桥以后,城门大开,本来趴在城墙上的士兵们纷纷被调集下来,列着队冲了出去,黎嘉骏刚开始激动之下甚至跟了几步,远远从大门往外望去,看到了堆叠在桥上的尸体!
    日军的,中国的,密密麻麻,尸体大多焦黑,被赶走后日军的炮落在了桥上,她想不明白一座石头桥上什么东西能冒出那么多烟,与城内的硝烟融为了一体,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而地上则满是鲜血,与桥上起伏的石块混合在一起,像起伏的血田……
    很多人冲出去,不是为了冲锋。
    是为了抢回落在城外的战友的尸体。
    之前的每一天,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多太多的人在城墙上怒吼着向外射击,转头就中弹跌到城墙外,枪炮声的掩盖下,死得无声无息。
    而日本人的尸体,则被曝光在那儿,来回的人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被运回来的尸体堆在校场上,因为天热,很快就要被掩埋掉,可他们好歹是回到城里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卢沟桥都没有落入敌手。
    黎嘉骏觉得这就好像是一个诅咒,日本总是谋划着在最短的时间挖取最大的好处,可是他们往往只能借这些伎俩占些小便宜,可是当他们认真想吞一口肥肉时,却总会一口咬在硬骨头上,就好像他们炮轰宛平城,就好像他们未来宣称的所谓“三月亡华”。
    谁相信有众多重型武器的日军会连小小的宛平城都拿不下?
    可此时日军的援兵还没有到。这不是个好现象,但却又代表了一个好现象。
    日军的援军就在天津,要过来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为什么到了现在,对面却一个援兵都没有到?
    很快,营部就传来答案。
    原来就在不远处,同时还发生着更大规模的战斗!二十九军三十七师的师长冯治安正亲自指挥部队阻截来自天津的日军驻屯军援兵,他们与日军的整一个步兵旅团正面对抗,整整两天时间没有漏过一个援兵,为宛平守军夺回卢沟桥创造了最大的优势!
    可是这个消息,却让周先生愁眉紧锁。他是来找黎嘉骏撤离的,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撤退时机,他们不能痴痴的等着宛平城外的日军撤退,必须趁这个空隙逃出城去,就像城里的其他剩下的百姓一样,他帮着黎嘉骏收拾了行李,打算骑车离城。
    “这情况不对。”周先生洗着手里的血,县政府开战之初就被一轮精准炮击毁掉,所有活着的人都转移到了营部,闲着的人都被扯去做力所能及的事,青壮全去运弹药搬沙袋,老幼妇孺则在后方医院里打着下手,周先生和黎嘉骏属于其中主力,“冯治安那儿不该有遭遇战。”
    “什么意思?”黎嘉骏不解,“他们不该打吗?”
    “不是不该打。”周先生说了一句,却不再讲了。
    金振中受伤,无法再呆在城中指挥,县里紧急派车将他送往后方,难民便追随着车队前往北平,平时看着没多少人,当绵延出去时却长长的一线,没有士兵的保护,他们行色匆匆,而且大多是老弱妇孺,显少有青壮男子,有些条件好的赶着驴车坐着,剩下的就只剩下两只脚,天气炎热,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大多打着补丁,女性相互搀扶着。他们的行李也很不一样,有些几乎是带了全部家当,锅碗瓢盆棉被柜子,有些则一些衣服草席一裹就背在身上。
    可以想见,宛平城的战斗将惊动京郊所有的人,此时肯定不止一股难民潮涌向北平,那儿高大的城墙实在太给人安全感。想到这儿,黎嘉骏又一次迷茫了。
    为什么北平没有被毁?
    宛平城都已经被平射的炮火砸成了废墟,北平为什么没有被毁?解放战争和平解放就算了,难道鬼子也会心疼故宫?
    明明来时各种纠结激动慌张,可走的时候却没有给她任何伤春悲秋的时间,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勉强屹立着的城门,想到里面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就不由得一阵心塞。
    两人虽然骑着车,但显然是跟不上车队的,转眼就被落到了后面,可却又远快于难民,于是他们两人就这么成了前不着车队,后不着难民的中空地区人士。
    茫茫田野里,两人沉默无声。
    黎嘉骏忍不住了:“先生,您为何要说冯师长那儿不该打起来?”
    “因为日本的驻屯军在天津……其间没有其他部队。”
    “那……”黎嘉骏还是不明白,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智商捉急。
    周先生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了,才道:“骏儿啊,从天津到北平,那么远的距离,中间有没有可能没有咱中**队?”
    黎嘉骏觉得自己懂了点,却反而更迷茫了:“不可能……吧,那……”
    “且不提有没有,当初华北归了二十九军,宋哲元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张自忠将军做了天津市市长,为何?因为日军主力就驻扎在天津,放眼二十九军,唯有张自忠艺高兵重,有镇守天津的本事,可是你看,这么多天,你可曾听说天津有打?”
    黎嘉骏涩涩的摇了摇头,她只觉得自己骑车的动作越来越僵硬。
    周先生面色沉重:“就算不论这点,那就我所知,二十九军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布防完全,天津到北平有一处必经之地,廊坊,那儿镇守张自忠的三十八师,目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不让天津的日军主力到北平去!可廊坊有没有打?”
    黎嘉骏快速的喘了几口气,她只觉得一种恐慌感油然而生,几乎不敢想下去,周先生似乎也不愿意直接下什么定论,只是颇为仓惶的叹息:“这十多天,纯然就是三十七师打,三十八师看,这二十九军,终归不是一条心啊。”
    “那他……那也不该……”黎嘉骏大喘气,她差点连自行车都骑不稳了,校场上一排排尸体不停晃过她的脑海,她的鼻尖还有硝烟混合着血腥的气息,身上还有着大块凝结的血迹,那些战士的吼声犹在脑海,可现在她却发现,他们同根生的战友,在这十多天里,源源不断的放任敌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通过,张牙舞爪的来加重他们的苦难!
    张自忠啊!那可是张自忠啊!他怎么可能放任日军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过去打自己人!可是现在这情况,该怎么解释?鬼子跳过了张自忠,千里迢迢跑来和冯治安打得火热,三十七师打得血肉横飞时会怎么想?三十八师看着眼前的日本兵的时候会怎么想?二十九军其他人会怎么想?全国发现这一点的人会怎么想?
    她当然不相信张自忠会通敌,从冯玉祥手下重新组建以老西北军为基础的二十九军的“八兄弟”中,她连老大宋哲元,军事兼二把手萧振瀛都没怎么听说过,唯独知道个张自忠,他可是在历史课本上拥有专门的一段话,被打上了“血战”和“殉国”标签的男人!
    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抓心挠肝的,虽然一直在被刷三观,可是却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颠覆性的。
    “该上哪儿要真相……”她近乎呢喃着问出来。
    “真相?”周先生居然听到了,他苦笑,“嘉骏啊,我当了那么多年的记者,从来没有摸到过任何一件事情的真相,你明白吗?”
    你不懂……黎嘉骏想哭。
    她可以容忍遗漏,夸大,甚至捏造。
    但不能容忍洗白。
    她这么作、惹人嫌的走到今天,走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这个时代,如果这点都做不到,她为什么不早早的躲起来?澳大利亚,美国,哪里不能活!
    这一次的沉默极为彻底,一直延续到两人老远看到巍峨的北平城。
    相比娇小的宛平,北平的城墙绵延到地平线上,像一个蛰伏的巨怪那样耸立着,又加上此时天色渐暗,更是显得雄浑威武。
    强烈的安全感扑面而来,黎嘉骏禁不住呼了一声。
    谁知周先生却停了一下,似乎迟疑着什么。
    “先生?”
    “嘉骏,有个事儿……我们先不进城。”
    “啊?怎么了?”
    周先生停下来,往南望了望,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随后,他还是下决心了:“我们去南苑一趟!”
    “哦。”看到了北平,黎嘉骏就很放心了,她知道南苑,那虽然也是京郊的兵营,但是却离北平极近,根本不怕出什么危险,“先生,我们去做什么呀?采访?”
    “前日子听闻很多学生投军,都在南苑训练,那时小冯刚走,无人照相,颇为苦恼。”周先生道,“本也想快些进城,奈何看这情况……现下不拍,再过阵子,就不一定能拍得到了。”
    学生投军?“学生兵?多大的?”
    “都还只是些孩子。”周先生在前头骑着车,看不到表情。
    “……大学生?中学生?”
    “中学……尚未毕业。”
    “……”想到难民队伍里稀少的青壮年,黎嘉骏忽然有种,华北的男儿,都已经被抽干……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要误会张自忠将军。
    另:终于想起来了,有个同学给我提了很多在方言风俗上的建议,这些我都记在了本本上,到时候统一修改,谢谢!有些东西真的是想到要查可是完全无从下手的感觉呢。
    这一章真的磨了很久,因为它并不是那么一面倒所以很纠结,写太惨么假,写太不惨么……我也不造惨不惨……
    额……
    ☆、第91章 南苑小孩
    到南苑的时候,里面刚在训练紧急集合。
    刚吃了饭在休息的少年们蹭蹭蹭的从营房跑出来,列着队在拿枪,拿到枪的立刻跑到预定的位置上趴着做瞄准状,阵地旁边一个军官乌拉乌拉的大吼着:“趴好!不要露头!拉枪栓!别到时候拉,到时候拉就死球啦!”
    周先生在前头和带他们进来的长官说着话,黎嘉骏很新奇的看着这场景,忍不住端着照相机排在最后头,想以小兵的角度拍个发枪的照片。
    天已经很暗了,虽然旁边有灯光,但效果还是很差,她拍完后略有点不满的放下照相机,却不料此时已经排到了她,没等她走开,发枪已经发出惯性的兵哥哥竟然噌的把枪塞到了她的手里,她可好,还下意识的接过了!
    几乎在她接过枪的一瞬间,面前的兵哥哥就意识到不对,手也没松开,两人同握着一把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噗!”黎嘉骏先笑了起来,“汉阳造?”
    兵哥哥手上用了点力,似乎想把枪收回来,奈何面前的女流氓双手齐上死不撒手,一副也想试试看的样子,他求救的望向远处,那儿长官被女流氓的同伙给拦住了,他很无措的啊了一下,黝黑的脸泛着红:“是,是汉阳造,那个,姐姐,麻烦撒个手,枪,枪不好玩呐。”
    黎嘉骏坚定的掰开他的手——其实也没花很大力气,兵哥哥也只是个小男生,她手刚摸上去他就跟触电似的撒手了,她忍着笑熟练的一拉枪栓,打开弹夹瞄了眼,随后架起来有模有样的往外瞄了瞄,叹气:“果然枪管很长……”想了想又补了句,“小孩子用很累吧,拿不稳,又沉。”她指前头趴成一排撅着个腚被长官挨个儿踩的小少年们。
    “来了这儿就是爷们儿了,习惯了就好。”兵哥哥还是死死盯着她手里的枪,黎嘉骏没办法,颇为依依不舍的把汉阳造交还给他,人这才松了口气。
    “嘉骏!”这时,周先生在远处招呼着,“来,准备准备,今晚我们可以在这休息。”
    “咦?我正想着呢,天太暗了,现在拍不了照。”黎嘉骏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是呢,要多谢王长官。”周先生朝身旁的军官抱了抱拳,“这儿的部队都被调出去增员宛平了,营房都空着,他派人给咱俩收拾个能住的,明日再说。”
    王长官摆摆手,看军职他只是个连长,大概就是在管着这个小孩儿连的,他笑道:“客气什么,你们大公报的记者辛辛苦苦的赶来给我们拍照片,我们高兴还来不及,这位女先生大概上茅房啥的会不大方便,别的您放心,我们都会安排好。”
    黎嘉骏嘿嘿笑,一点也没脸红:“没事儿,我习惯了。”
    “这样,我给你指使个娃儿吧,放风带路啥的好使。”
    不等她拒绝,王连长就呼哨一声,喊来一个虎头无脑的小孩子,朝黎嘉骏点了点,吩咐了几声,那小孩儿立正应是,表情很是严肃,噔噔蹬跑过来叫道:“报告黎先生,我叫柯承志!是学生连三班班长!黎小姐有什么吩咐!”
    黎嘉骏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当听到学生连三个字时,对上这个跟还比她矮一线的小男孩儿炯炯有神的双眼,不知怎么的就咽了下去,她是决计不会上前线的,她自己有数,那如果这个孩子跟着她,会不会反而安全一点……虽然他来当兵就是为了战斗,但是,作为一个男孩,他真的还没她高……
    “好吧,麻烦你了,就是我一会儿洗漱什么的请您搭把手就好。”她笑,以前在长城那儿的时候,就是赵将军派的警卫员虎子干这些,本来虎子是保护丁先生和她的,结果差不多成了她的专用望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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