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就小人,小人比死人好。”
    “你!”
    “葛少爷,田少爷,请随我们去灵堂。”
    两人正在斗嘴,冷不防门突然被人推开,走出来一个看起来是管事的并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说是“请”,那表情大有不愿意就绑的意思。
    刘祁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作罢。
    两人被这些人裹挟着往府衙里面走,路上还遇见了几个一样被请进来的各家人质,都换了麻衣,满脸疑惑不解的表情。
    国孝虽然全国默哀,禁止婚嫁,但也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服孝的,也难怪他们会是这样。
    这些引他们来的管事的见他们都在一起了,顿时趾高气扬了的拿出一封帛书来,洋洋洒洒说了一通,道是秦王殿下的“意思”。
    那内容也很简单,大约是说朝中有残暴阴险的三皇子杀父继位,秦王身在庆州无法回京奔丧,只能在这庆州府衙中效仿京中含元殿为先帝设立灵堂,庆州官员及其“秦王殿下”的伴随们都是为人臣子的,应当效法京中大臣,一起为先帝“哭灵”祭祀。
    刹那间,许多年纪轻轻就被逼得来做“质子”的公子们齐齐变了脸色,就连刘祁身边的田珞都“啊”了一声。
    因为一旦皇帝驾崩,主持“祭祀”的,就是即将继位的“储君”,即使是藩王,也没有权利要求藩地里所有的臣子来自己府中为先帝祭祀,除非他起了不臣之心,想要试探有多少人愿意跟他造反。
    虽然都知道秦王和三皇子不对付,迟早要打到京里去的,但如果皇位上是先帝的话,他还有一搏之力,一旦天子驾崩,京中继位的是三皇子,两兄弟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秦王一旦输了,所有人都要完蛋。
    这时候,有几个愿意真跟着他提着脑袋造反的?
    于是乎,被领着进了“灵堂”,被迫要在先帝的灵位前大哭特哭之人,声音虽然悲戚,可眼神中却都是不安和惶恐之色,哭声也是时断时续,若说有多悲伤,确实未必。
    田珞原本还担心有人注意到自己,等进了灵堂,却发现所有人都是跪伏在地,在那赞者的引导下又跪又拜,还要痛哭流涕,每个人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哪个有心思看她?
    顿时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除了大哭特哭的,还有几个透过余光悄悄打量着也是一身麻衣,哭的不能自已的“秦王殿下”,其中之一便是刘祁。
    由于离得远,那人又伏在灵堂上嚎啕大哭,刘祁看的并不真切,但仅从背影上来看,这人身形和自己极为相似,甚至连哭泣时会不由自主抬头让眼泪流回去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刘祁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不是极为熟悉和为他亲近的人,是不会找到身形这么相仿之人的,甚至连他的小习惯都知道。
    身形相仿还能说得过去,毕竟他也是临朝听政,在礼部出入过的。可他性子并不软弱,长这么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能知道他这习惯……
    唯有母亲、曾外祖父、外祖父和大哥而已。
    大哥傻了,母亲死了,曾外祖父也死了,外祖……
    外祖反了。
    都说这假秦王是得了陈家的支持,但陈家人没有在朝中当官的,陈家除了能在外祖那里得到提示,再无可能。
    陈家和方家结盟了!说不得自己差点被追杀致死,也有母族的一份功劳!
    可恶!
    可恶啊啊啊啊!
    一想到自己当年出入方府和礼部,将自己逼得犹如废人一般是为了什么,刘祁心中悲拗不止,一口血活生生被自己憋住,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田珞表面上伏地跟着干嚎,实际上一直注意着刘祁的动静,见他偷偷看完秦王后脸色刷白,表情也开始抽搐,惊得连忙抓住他一只手,悄声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什么隐疾犯了?”
    “我,我心痛……”
    刘祁哽咽着说道。
    “心痛?心痛可不能忍,发出来吧。”
    田珞慌了,只觉得这葛家公子手心里全是冷汗,唯有将他的手攥的更紧。
    “反正大家都在哭,你就嚎几声,千万别把自己梗死了!”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嗷!!!”
    刘祁也知道自己这情况很危险,不知道多少人就是因为郁结于心而产生的毛病,顿时也顾不得要不要掩藏自己的行踪了,大哭特哭,大嚎特嚎了起来。
    他死了父亲却不能为他守灵戴孝,如今虽然阴差阳错,但至少也算没有枉为人子一场,原本就比整个屋子里的人哭的更加情深意切,再加上知道自己一向重视的母族居然有可能是对自己痛下杀手的真凶,更是难过至极。
    天上地下,他孤家寡人,坐困围城,有志不得伸,有家不能回,有亲朋不得团聚,人生之痛,为何就他全部尝遍?
    刹那间,刘祁哭声越见悲戚,甚至勾起了身边田珞心中的苦楚,原本只是假哭的,倒变成了真哭。
    刘祁一边哭,一边还要提醒自己不能将自己和秦王相似的小动作暴露出来,只能倚靠在田珞的身上,借由他的身形挡住自己的动作。
    田珞哭着哭着,突然觉得肩膀一沉,而后滚烫的泪珠子沿着颈项就滑进了衣服里,顿时吓得身子一抖,反射性想要推开刘祁的脑袋。
    可也许是女人天性,等她低下头,看到刘祁眼中血红一片,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支柱一般,那手,怎么也推不下来了。
    罢了,年纪轻轻却要投奔家中叔父,可见也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况且还有心疾,何必再大惊小怪?
    好在这是哭灵,本来就该哭的悲伤不已,没见到那假秦王哭的都要瘫软过去了,更别说他们二人。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哭的大声些罢了?
    这屋子里嘈杂不已,那假秦王原本是陈武的侄子,也是从小养在膝下和亲生并无区别的,心计、沉稳俱是向伯父学来,表面上哭的伤心,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
    他见大部分人都是哭的迟迟疑疑,还有的表面哭泣,实则面露不安,边哭边偷偷看别人,猥琐至极。
    还有干嚎连样子都做不好的、看着先帝的灵位犹如眉毛顿时蹙在一起。
    他虽是跟从伯父一起起事,但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希望能培植一班自己的人马,不需要太多,够精明、能明白处境为他所用就可以。而他自己的人马,自然不能用伯父那边的人,唯有寻找愿意一搏富贵的年轻人。
    所以他建议伯父的心腹马维刺史,将庆州有名望有能力的名门子弟“请”来,倒不见得全是为了要“质子”,也有想要从中寻找聪明人放在身边,日日洗脑以为己用的想法。
    只是这些人都出身大族名门,还都是年轻的可造之材,怎么看起来都是些蠢的……
    等等,还有能用的!
    假秦王看着哭的发出一阵阵悲鸣之声,简直就如死了自己老子的刘祁,以及哭的满脸通红,身子不停颤抖的田珞,眼睛突然一亮。
    能哭的这般伤心,想来也是个有眼色的!
    他悄悄召来庆州府衙的管事,指了指刘祁两人的方向,轻声询问:“那两个少年是什么人?”
    管事自然不敢怠慢,将他们的出身来历都说了。
    “田家那墙头草的嫡孙?父母双亡投奔伯父的孤儿?”
    假秦王陈源心中更喜,可他忘了自己还在“哭丧”,脸上犹带着泪,心情波动之下,表情越发显得古怪狰狞。
    “去跟他们说,他们哭的很好,我心中很是宽慰,要见他们。”
    ***
    京城四处,突然张榜贴出了许多公告。
    先帝刚刚驾崩,新帝也才继位,由于少帝十分勤勉,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都有了奔头,虽然外面很乱,四处都有人造反,可只要皇帝不昏聩,官员不拖后腿,百姓就有了王师可以平定叛乱的信心。
    如今京中一派生机勃勃,除了先帝驾崩民间不准婚嫁有些让人头疼,但无论是新帝希望“从今日起天下太平”的年号“元平”,还是大赦天下又加开恩科的举动,都能冲散掉很多人心中的不安。
    正是因为如此,宫中突然张榜出了公告,自然是引起许多人的好奇,纷纷围观,有些人不识字,甚至还求着识字的人为他们解释。
    “说什么的?说什么的?是皇帝老爷要做什么了吗?”
    一位中年的文士看完了宫中的公告,脸上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简直是胡闹!
    昨天还和朋友讨论说这位新天子是个靠得住的样子,眼下这位天子就来了这种病急乱投医的招数。
    “这是宫中张榜求医的告书。”
    他皱着眉说。
    “说是宫中曾经教养过天子的萧太妃生了重病,太医局束手无策,天子向民间张榜公告,寻求良医。能医好萧太妃者,赏赐黄金百两,直入太医局为太医。”
    “咦?太医局里太医们这么没本事吗?”
    公告前,百姓们议论一片。
    “连太医都治不好,民间郎中哪里行!”
    “你们是有所不知,先帝之前病重的时候,太医们没治好,哎哟,给先帝杀了一片啊,那位大名鼎鼎的孟太医都死了!话说现在太医局里,应该已经没有几个良医了……”
    有消息灵通的悄悄解释。
    “这就是因果循环啊,杀医不祥,不祥!”
    霎时间,七嘴八舌的百姓们议论的话题从“为什么要找郎中”偏移到“先帝得的是什么病”、“萧太妃是哪尊神仙”、“天子到底是谁养大的”等各种奇怪的方向去了……
    人群中,唯有一个身材高大、须发虬髯的老人没有加入众人的议论,抬头望着那张皇榜,面色凝重。
    片刻之后,他轻声吩咐身边的下人。
    “你去把那皇榜揭了,我入宫去给人治病。”
    “治,治……”
    下人吓得有些口吃。
    您老就做好杀人这份有前途的事业就行了,救人?
    那不是药到命除吗?!
    ☆、第156章 埋伏?治病?
    “什么?阿叔揭了皇榜入宫去了?这不是添乱吗?”王七刚刚从外面回京,屁股还没坐热听到这个消息,急的一蹦三尺高。
    “还有谁跟他一起入宫的?小九他们跟着吗?”
    “没有,入宫治病的郎中不许带随从,老爷子自己去了,临走时让我转告您,说是不必担心,他去看看二姑娘就回来。”
    那下人也是一脸痛苦表情。
    “您也知道,老爷子要做什么,哪里是我们拦得住的……”
    “进宫看什么二姑姑!他要见陛下,我下次以皇商身份入宫对账时带着他就是了!他懂什么医术啊!”
    王七难得有些慌乱。
    “你别急。”
    一旁如铁塔般站着的萧十四抓住了王七的肩膀。
    “我爹性子虽然古怪,但不是个莽撞之人,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那位萧太妃生了重病,对我们来说只是素未谋面的姑姑,对他来说却是看着长大的侄女,关心则乱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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