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这个简单,要不然我写个单子留下来,把这些小食的制作步骤说清楚,照着做就是了。要是想多吃一段日子,现在怕是要赶紧收集八重樱的花朵和叶子,不能迟了,再迟花瓣就都散了,腌制也不能成形。还有,采摘的时候须得留着一截枝梗,更好看。盒子里倒是还有一罐子樱花茶,那个可以直接用,先拿温水洗一遍盐味,味道就很好。再收集一些花朵存着,拿食盐和梅汁一起腌制,能吃很久呢,平时也可以泡茶喝。或者……”
    “或者什么?”孟太太笑问。
    “或者……如果有现成的甜品材料的话,我可以用那罐樱花茶先示范一下怎么做……”牧锦犹豫道。她不确定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礼数。
    孟太太倒是很高兴,“好呀,那真是谢谢你了,阿锦。”
    “没什么。”牧锦抿嘴一笑。
    孟公馆的甜品师傅是个女人,心思很细腻,只听牧锦示范、讲解了一遍,很快就领悟了,也没怎么让牧锦动手。还连连说,如何自己就没想到这些呢,还感谢牧锦给自己带来的灵感。牧锦乐得与她交流了一番,也学到了制作几种西式甜品的诀窍。
    一个小时之后,牧锦才从孟家大宅里出来。
    她站在后院出口,遥望湖边的樱花林,那里热闹纷繁,冷餐会还没有结束。刚才她在糕饼房里指点师傅做点心,闻着甜香味,倒不觉得饿,现在走出大宅,呼吸到湖边的新鲜空气,迅即感到腹中饥了。她脚步不停,朝着冷餐台和烧烤架边走过去。
    点了一串排骨组合和一串蔬菜组合,又夹了些西点和水果、沙拉,牧锦一个人坐在白色餐桌边优哉游哉地吃着。
    目前,她的身份依旧没有摆脱尴尬,在富人圈子里见过她、认识她的毕竟是少数,大家路过餐桌时都会下意识地打量几眼,却没人上前与她攀谈。
    牧锦上辈子就经受过了无数怪异视线的洗礼,心脏锻炼得无比强大,早已经适应了,这点好奇的目光又算什么。自己一个人坐着慢慢地吃,细细地品尝,间或喝口果汁苏打水,自由自在。
    别人看这个女孩,一身复古的旗袍小礼服,颜色青嫩,瞧着眼睛就舒服,加上她悠然自得的模样,配上那明艳出色的脸庞,整个人说不出的秀致端庄。
    牧锦并不知外人怎么想,回头望了望,发现年轻人大部分聚集到了孟家准备的湖边游戏区,至少她没有在樱花林里看见江家兄妹的身影。微风吹过湖面,带起一圈圈涟漪,远处那座金红相见的古典画舫靠在码头边,有不少家庭已经走到画舫上去玩了。
    牧锦远远望着,有点憧憬。
    她吃完最后一口沙拉,控制到五分饱,不会再有饿感,又可以保证小肚子不突出,就放下刀叉,用餐巾慢条斯理抹了嘴。然后站起来把裙子略作整理,保持仪态的整洁,确认无误,便打算走到林子里,看看父母是不是还在地垫上赏花。
    林子里剩的只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长辈,日头正浓,花树下可以遮阳,气温适宜,年轻人们又都出去玩耍了,反倒比早晨时安静了许多。
    牧锦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进林子。
    刚刚走到中心地带,周遭几乎空旷,与顾家和孟家的地盘隔了两棵树的位置,牧锦被人叫住了。
    “阿锦,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都不见人?”
    是魏熙然,语气十分冲,听起来像是在责怪。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牧锦回头面对她们,认出是圣格纳女中的同学。早上并没在赏樱会的内圈见着,想来家里应该是没得到帖子的那种。
    牧锦有些不高兴,“怎么,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汇报吗?”
    “你怎么那么说,我不过是关心你。你对景山又不熟,这片林子以前都从没来过,万一你乱走,闯到不该闯的地方怎么办?”魏熙然皮笑肉不笑,“你不太懂得做客的礼仪,我是怕你冒失呀!你以为这里是牌坊街那种地方吗?可以随便乱闯。”
    两个女孩噗嗤的笑了,挤眉弄眼。
    牧锦姿容动人地站在那里,并未曾恼怒,看着三人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不劳你费心。来之前,爹地妈咪已经说过哪些区域不可以进入,当时你也在场啊,怎么现在又说这种话。如果你忘记了,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魏熙然这段日子应该是憋得狠了,先是害怕被牧家送走,后来在学校又时时受到牧锦的压制,处处不如她,心里已经有了一大片负面的情绪。她也看出来牧家为了保持好名声,不会再让自己离开,所以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说的话跟她那种柔顺娇弱的外形简直不相称,刻薄尖利。
    “我才不要你教,你以为你是谁?”魏熙然眸子如同山魈般凶狠,一时又把那种狠毒隐了去,声音也娇柔起来,“阿锦,你不要总是对我有敌意好吗?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的错,虽然我在牧家呆了十八年,爹地妈咪也那么疼爱我。可我现在已经把爹地妈咪还给你了啊,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呢?你真的要把我赶走,赶回牌坊街那种地方吗?”
    她现在还不知道魏家已经搬家了,也不知道牧锦为他们争取到了什么,她一点都不关心,也从没想过要去看望他们一眼。
    两个女孩也在旁边叽喳着,让牧锦“不要太过分”,“得饶人处且饶人”什么的。
    牧锦懒得纠缠,“别无聊了,你的事我管不了。我早就说过了,爹地妈咪自有分寸,无论是把你送走,或者接你回牧家,都是他们的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你老是跟我扯什么?难道不是我容不下你,而是你容不下我?”
    两个女孩有些狐疑。她们一直被魏熙然拉拢,听她暗地里说了不少牧锦在家里打压她、欺负她的事情,此时牧锦的话显然有不同,她们不知该信谁好。
    魏熙然的表情变了又变,总算定格在错愕与无辜,瞠目道:“阿锦,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都是姐妹,哪里有容得下容不下之说呢?”
    “这是你的心里话?”牧锦似笑非笑盯着她,“那就好。……还有事?”
    魏熙然看见牧锦脸上那种笑容就气得不行,好似对方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内心一般,自己的想法就像是被剥开皮的果子,全部暴露在阳光下。她吐了口胸中的浊气,重新摆出揶揄的笑容,然后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牧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你这件衣服太奇怪了……早上我就想跟你讲,但是一直没找着机会。我说阿锦,下次你买礼服的时候,应该找我一起去,我帮你参谋参谋也好。穿着这种衣裳出门,算叫什么事?别人还以为我们牧家苛待你了呢。”
    牧锦本来提脚要走,听了这话又停下了步子,蹙蹙眉,瞧着魏熙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46章 情知起49
    第四十九章
    “什么什么意思?”魏熙然做出一贯的那种特别委屈无辜的神情,睁着大眼睛,眼里还隐约有泪花。
    牧锦酸得牙都要倒了,“请问,你刚才说‘别人还以为我们牧家苛待你了呢’,是什么意思?‘你们’牧家,指的是谁?你为什么会用这么奇怪的词语?你是想说我不是牧家人?”
    魏熙然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阿锦……”
    牧锦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还有,我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是我自己决定的事,跟你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你没有置喙的余地。就像我不会对你的妆容和服饰品头论足一样,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我简直不能理解,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管束我呢?这很可笑,不是吗?”
    “阿锦!”魏熙然动怒了,连表情都绷不住,一双眼睛寒得像冰霜,“我是为你好!你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出席任何场合都关系着家庭的荣誉,像你这么乱来,爹地妈咪怜惜你、由着你,但是我作为你的姐妹,不能不提醒你一声!”
    “我乱来?”牧锦低头瞧了瞧身上这件梅子青滚柳绿绸缎边的旗袍,明明很端庄得体,可是在魏熙然眼里、口中,怎么那么不堪?她简直要气笑了,“你一口一个乱来,究竟我是怎么惹着你了,让你那么不痛快?这件衣服又怎么碍你的眼了?”
    魏熙然一脸苦口婆心状,“阿锦,你不要总是这样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话好吗?在家里,爹地妈咪不会说你,我也会让着你,那些都没关系,我们是家人,我们都包容你。你在牌坊街过了那么凄惨的十八年,我们心里都很可怜你,就算你再恨我,我都认了。……可是,在外面,关系到牧家的荣誉,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这些字字诛心的话,弄得牧锦目瞪口呆。她真是见识到了,这个女人混淆视听的能力有多强。“我想穿一件自己准备的衣服,就叫做独断专行?你让着我?你可怜我?我恨你?”
    魏熙然紧张地盯着牧锦,她的本意就是要用语言刺激牧锦,让牧锦勃然大怒,最好能够劈头盖脸辱骂自己,甚至动手打自己,嘿嘿嘿,那样的话,很快樱花林便会传遍这件事,牧锦的名声就会被彻底毁坏!
    她微微捏着拳头,心中不住呐喊,快啊,快点来骂我啊,快点来打我啊!
    牧锦瞪了她一阵,并没有如她所愿冲过来打骂,而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了脆生生的笑声。她盯着魏熙然呆滞的脸笑个不停,直笑得面前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笑什么?”魏熙然质问。
    牧锦终于平静了面容,正色道:“魏熙然,我觉得你这个样子真的很愚蠢很可笑。——你在激怒我。为什么那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
    魏熙然呆若木鸡。
    下一秒,被揭穿心事的她反而自己恼羞成怒!“谁激怒你!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觉得你穿得太不上台面了!你这是什么品牌?根本没有牌子吧?我看过了,所有大牌的春夏系列根本没有这种款式,你这根本就是不知道从哪个小店或者地摊上淘来的旧货!别以为我不清楚!琴嫂都跟我说了,菊嫂根本没有陪你去做过衣服!你自己档次低,不要拉低我们整个牧家的档次!还有你的妆容,你以为你这样素面朝天就很好吗?你知不知道化妆是对别人的一种尊敬和礼貌?今早上妈咪让william给你化妆,你为什么不化?你装什么装?……”
    因为愤怒,魏熙然的声音很大,樱花林仿佛被她的声波所震,失去了刚才的安静。不远处,有几个脑袋偷偷摸摸在树后闪了几下,稍远一些,坐在地垫上赏花休息的人都转头面向这边,开始关注四个少女的谈话。
    魏熙然身后的两个女同学感到有些不安了,她们本来是受了魏熙然的挑拨,来看牧锦笑话的。可现在情况怎么反过来了?魏熙然在学校的时候是那么的优雅和优秀,曾经是老师的宠儿,校长也赞赏过她,可是今天这个模样、这种态度,怎么……像个临海大道的暴发户?
    魏熙然还在说:“牧锦,你这人真的不识好歹!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已经回归牧家了,你就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么抠门!我知道牌坊街的日子不好过,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别说高级定制,就算是普通的国产品牌也不一定能够穿的到。但那是过去了,你要融入现在的圈子,就必须懂得这个圈子的规矩!”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方寸大乱的样子,把好多不该讲的内心话都讲了出来,“……牌坊街我去过,到处都是地痞流氓,那里的人都在做一些下作营生,肮脏下流……你在那里住了十八年,自然是会沾染一些贫民区的习气,这些我和爹地妈咪都可以不介意。可是,尽管你的出身是牌坊街,但是你应该忘记那里的一切!你可明白,你现在是景山大道牧家的人,你得按照爹地妈咪给你的新身份地位去处事!你要成为安市的名媛,你就得听我说的话!别到时候出去,人家还说我们没有教过你!”
    她说完这番话,气喘吁吁,恶狠狠地盯着牧锦,看牧锦会怎么反驳。
    穿青衣的少女啼笑皆非。
    ……牧锦自己,原本是最不信“出身”二字的。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出身需要靠自己挣来,不是谁给的。她从不害怕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从牌坊街走出来的,曾经吃过苦、受过贫穷。这些东西,隐瞒不了,也不想隐瞒。她只想靠着努力,为将来挣出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今天魏熙然不停地暗指她“出身低”、“牌坊街”等等,还用了很多难听的字眼,对于这个,牧锦不能忍耐。
    她渐渐出离愤怒,转而又变得冷静。
    好,你要作死,我成全你!你说“出身”,我就以“出身”二字反击回去!
    “魏熙然,你一直在讲‘出身’这个词,很好,那也该让我讲讲,我对出身的看法。”牧锦沉着地开口,依旧是个态度娴静的淑女模样,“私以为,出身,跟一个人的家族有着莫大的联系,它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血液,是世世代代骨子里的传承,它是一个人的基因,它是最古老的文化dna!”
    “比如我们景山大道,云集众多的名门世家,而所谓“世家”,并非简简单单的姓氏和资产能够概括。就拿孟公馆来说,我听说孟家先祖在前朝曾经官拜丞相;再比如顾园,祖上曾是朝廷钦定的官商,最先与海外沟通交易;比如赵家,书香门第,儒雅为训,出过不少文人墨客、着名学者。……我们牧家,那也是曾有过一门三探花的显赫人家。还有,安馨彤,你祖上是盐商发家;柳凌雪,你高曾祖父是外交使节……这些,都是刻画在你们族谱上的记忆,就是你们的出身。你们不能否认吧?”
    安馨彤和柳凌雪是魏熙然身后的两个少女,听到牧锦的话,两人愣愣地点点头。她们决没料到,牧锦竟然对景山大道的祖辈故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她们当然不可能反驳牧锦的话。
    什么叫出身,这才叫出身!
    牧锦看向魏熙然,“你跟我说出身,那我就告诉你,牧家就是我的出身。而你呢?你姓魏,你的根在魏家,而如今魏家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在魏家十八年,父亲是潦倒一些,但心地并不坏;母亲温柔善良,含辛茹苦地照顾整个家。他们,是曾经住在牌坊街,可是,绝对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地痞流氓,绝对没有做什么下作营生,也绝对不会肮脏下流!魏熙然,你连你的根都不认,你连你的父母都要骂?你简直太让人失望了。你要记住,你才是自己万般厌恶的所谓‘牌坊街出身’。”
    魏熙然脑袋里一片空白,失声尖叫,“你胡说!我不是牌坊街出身,我不是!”
    牧锦淡笑一声,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你说你要教我怎么做安市的名媛?算了吧。瞧瞧你那气急败坏、失魂落魄的样子,那有半点名媛该有的气度?一点都不优雅。真是——丢、脸。”
    最后两个字,她并没有大声说出来,只在唇齿之间弹了弹,却也足够让魏熙然看清。
    安馨彤和柳凌雪两个,对整件事做出了判断,双双退后一步,隔空对牧锦点了点头,然后相携走了,不再搭理魏熙然。
    牧锦懒待与这个脸都气得变形的女人纠缠,转身想要离开。
    望着少女窈窕纤美的青色背影往林子里走去,魏熙然一时疯狂,做了件愚蠢的事,也是她之前想要引诱牧锦做的事——她冲上前,一把抓住牧锦的手臂,右手扬起,想要给牧锦一个耳光!“牧锦,你该死!”
    这是牧锦完全没想到的,抬手要挡,却有点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离她俩最近的樱花树后面,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的蹿了出来,堪堪赶上抓住了魏熙然高扬的手腕。
    “魏熙然,你干什么?”
    居然是孟令晨……
    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来看,他已经不知道在树后呆了多久,听了多久了。
    牧锦连忙挣脱了魏熙然抓住自己的手,“孟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魏熙然呆住!片刻后,回过神来,立刻一脸的泫然欲泣,“令晨哥,你抓得我好痛。”
    孟令晨嫌恶的放开手,“如果不是你要打牧锦,我怎么会抓你。”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帮阿锦整理头发。”魏熙然两只眼睛蓄满了泪水,滑落脸颊。
    孟令晨是什么人?看惯了女生为自己争风吃醋的人。他哪里辨不出真哭假哭?也不去理她,只看着牧锦,殷勤道:“你没事吧?”
    “没事。”牧锦心有余悸。魏熙然这女人上辈子只会玩阴招,这辈子更加冲动易怒了。不行,以后绝对不能再跟她单独在一起。
    魏熙然哭哭啼啼,“令晨哥,你听我说,我刚才在教阿锦一些礼仪方面的事,她不听,就跟我吵了起来……”
    她还没说完,又有人绕过了稍远的另一棵樱花树,走了出来,拍着手,“有趣,有趣。”
    居然是顾震苏。
    玉树临风的年轻男人虽然嘴角含笑,眸子里却盛着一抹讽刺,“不愧是牌坊街出身的名媛,竟然可以当面颠倒黑白。”
    魏熙然震惊,而牧锦和孟令晨也都大惊。
    顾家大公子顾震苏,传闻安市最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从不与人脸红呛声的雅士,今天居然都说出这种话,可见他对魏熙然的观感有多么恶劣了。
    “震苏哥……”魏熙然哭得不能自已,“我没有,我不是……”
    顾震苏轻声道:“牧家阿锦,我代表顾家邀请你参加下个月山顶的牡丹花会,希望你能够光临到场。另外,魏熙然,从今往后,你都不要踏足顾家。”
    ☆、第47章 情知起50
    第五十章
    魏熙然的表情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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