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是你们的头儿?”
    捕快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只是道:“是,人称操刀鬼萧奈,我们这些下边儿的,都唤他四哥。”
    徐子期又不露声色地问了些话,那捕快却嘴严得很,什么也不曾多说。徐子期心下了然,知道那萧奈多半是个驭下有方的主儿,便不再多言,只说要进院子里,和柳莺说几句话儿。那捕快受了他这酒的好处,便让开了身子,徐子期谢过之后,与他耳语一番,那捕快眼睛一瞪,惊得不行。徐子期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大步跨入院中。
    柳莺此时正孤坐屋内,对着桌上的残羹冷炙,满脸厌腻。她被囚已久,又因为妊娠反应的缘故,身子并不舒坦,脸色苍白,看上去潦倒的很。她肚子虽大,脸却瘦的脱了形,那一双原本带着些媚意的眼儿此时显得有些凸出,眼白多过眼黑,眼神似鬼一半阴沉。
    见徐子期掀帘进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柳莺心上微动,又想故技重施,像勾引徐道甫那般挑逗这徐子期,谁曾想徐子期却冷笑一声,遽然踹翻旁边的椅子,紧接着啪的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无甚装饰,稍显古旧,却带着肃杀之气的匕首,拔鞘而出,寒光立现。
    柳莺吓了一跳,欲要尖叫,却被徐子期一把扯到身边,单手死死箍住她的嘴,如毒蛇吐信般在她耳边低声道:“敢叫,我立刻杀了你。你是背着人命的死囚,我是大胜而归的功臣,你说,官家保谁?”
    柳莺惶惶然地闷声道:“妾懂,妾懂。不要杀妾,不要。”她双目大瞪,“妾的孩子还在,是你爹的孩子!是你的亲弟妹!”
    徐子期略显厌恶,稍稍松开了捂着她口部的大手,随即低笑着道:“今日,我便是来审这一桩糊涂案的。这等哑巴亏,阮二娘她有闲钱,吃了便吃了,我是个穷鬼,可不想再养个干吃饭的。我问你,这孩子是谁的?是不是我爹的?你若说是,我老实告诉你,我何必再养个与我争家产的,现在就捅了你。你若说不是,我便放了你。”
    柳莺不敢看他,委坐在地,尖声尖气地道:“这是什么道理?妾若说不是,你定会杀了妾!”
    徐子期微微一笑,手指微抚利刃,温声道:“这里头的往事,你却是不知。徐老三虽是我亲父,可我却恨他入骨。我娘的死,全都是他娘的错,他也脱不了干系。我虚岁十三便离家从军,乃是因为这个家里头,全都是杀死我娘的凶手。我与他,无甚父子情分。这般说起来,你还算是我的恩人。”
    柳莺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番秘事。她向来心思活络,纵是犯了罪,被困在这院子里,也没有一时一刻不想逃走的。
    她嘴唇微动,嗫嚅片刻,终是心上一横,下了决心,瞪着眼睛,低声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爹的。妾清清楚楚。你放妾走,放妾走……”她死死拽着徐子期的衣裳,“妾什么都能给你,你要什么,只要妾有,妾都给你。”
    外头时不时有爆竹声、欢笑声远远传来,整座汴京城都笼罩于一片平安喜乐的氛围之中。徐子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闲闲说道:“今日可是逃跑的好日子。大街小巷上,半个人也无,你今日不逃,以后就逃不脱了。我再问你一句,你说的可是真话?”
    柳莺心上一喜,连连道:“自然是真话。先前妾怀了别家郎君的孩子,慌得不行,妾的女使便给妾出了主意。来诊月子的那大夫,是妾那女使买通的,将这孩子怀上的时间说少了约莫一个月。阿郎若是不信,问问便知。”
    徐子期不动声色,视线缓缓落在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上,柳莺一看他那眼神,便吓得收手。徐子期微笑道:“你且候着,我帮你去支开那捕快。”
    “好,好。”柳莺眼睛发亮。可谁知徐子期刚一离去,门扇便被人打了开来,柳莺原本亢奋至极,此刻抬眼一看,却是那捕快一脸冷意,道:“既不是人家徐家的孩子,便再没有待在这里的道理。柳娘子,还不快跟我换个住处?”
    柳莺大震,登时发出一声尖叫,直嚷嚷道:“徐子期!徐子期,你这奸人!你好深的心机!你敢诳妾!……”
    院外的徐子期听着,只微微带笑,踩着靴子,踏着松软白雪,又回了堂中。此时的阮流珠已稍显困倦。她向来熬不得夜,如今耳听得徐道正等人聊兴颇大,她却实在没有兴致,便推说要处理飞贴和别人送来的年礼,实则来了偏厅里,假意摆了些年贴在桌子上,手支娇腮,小憩起来。
    她睡得愈来愈沉,头也越来越垂,便如同钓鱼一般,这脑袋一会儿抬起,一会儿低下,着实令立在门口处的徐子期觉得有些好笑。猛地一下,流珠的头朝着桌子磕了过去,她的意识也在这一刹那瞬间清醒了许多,本以为额头要疼上一回,可谁知却磕到的地方虽有些粗糙,可却比桌面软多了。
    流珠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一只人手,手很大,掌中长着不少茧。她一惊,连忙抬头,只见徐子期定定地看着她,低笑道:“二娘怎么在这里偷睡?若是实在熬不住,去榻上歇着吧。”
    “不必了。儿,儿也不是真的要睡,只不过看着看着,这困意便来了。”流珠连忙搪塞,可谁知徐子期却一把扯了她面前的年贴,沉声道:“二娘也是有意思。这年贴都摆反了,不知你是怎么看的?”
    流珠暗自恨道:这徐子期实在咄咄逼人,一点儿台阶都不给她这继母留。
    徐子期瞧着她的眼神,知她在心底埋怨自己呢,只颇为玩味地一笑,垂眼道:“方才我去审了柳莺,套出了她的实话。她的孩子,既然不是我爹的,那咱们就再没有养着她的道理。我已教捕快连夜将她押走,行刑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流珠一下子困意全无,心中又道:倒是小瞧了这徐子期了。论起心机来,他都顶的上半个傅辛了,真是个棘手角色。此刻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笑着道:“看来明年必是个好年。你瞧,这头一桩便是喜事。”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听上去仿佛只是寻常,可流珠越听,越觉得徐子期话里有话,直令她坐立难安,心中厌烦,这困意倒是一丁点儿都不剩了。话虽这么说,可是睡觉还是比天大,聊了半夜,流珠到底还是困得不行,说着说着话便又支着腮,阖上了眼。徐子期看在眼里,却还是故意和她说着话,看着她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干脆趴在了桌子上,他也觉得颇有兴致。
    见流珠睡沉了,徐子期也收了心思,起身欲要离去。可不知怎么回事儿,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又回过头来,双臂一伸,轻易便将流珠打横抱起,打算将她送到偏厅的软榻上,让她好生歇上一会儿。他倒也没有旁的心思,可是温香软玉在怀,那手感令他不由得生出些留恋之意,舍不得松手,一时间竟难以自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在软榻边上立了一会儿,他自嘲似地一笑,终是搁下了流珠,好生放在榻上,随即又扯了被子,帮她掖好,眼神有几分难测地望了会儿她,这才转身离去。
    流珠次日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偏厅,再回想昨夜之事,知道自己和徐子期说着说着话便睡着了,但觉得十分窘迫尴尬。可是眼瞅着徐子期那一副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流珠也不好再提这茬儿,只能暗骂自己不小心,百般挣扎,还是被瞌睡虫俘虏了。
    她与徐子期之后如何去常来往的人家拜年,这事暂且不表,却说没过多久,便是元宵佳节。若问在这宋朝,百姓们最喜欢的节日是什么,答案却不是过年,而是这元宵节。
    元宵节,实在是宋朝的狂欢节。在傅辛这一代以前,每逢元宵,汴京城中的每户人家都会得到官府派发的钱酒灯烛,而到了先帝暮年,打了几次仗后,国库实在紧张,这过节福利便大幅度削减,及至傅辛,便完全不给钱了,只有酒和烛。
    元宵节不出门看灯会,那这节就跟没过一样。汴京放灯六夜,家家灯火,处处管弦,流珠刚来时,作为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现代人,也曾被这耀眼的节日盛况迷得移不开眼来。而这瑞安与如意,自然也对这灯会十分期待。
    流珠带着怜怜,领着瑞安如意,再加上一个徐子期,出了府,上了街。瑞安十分兴奋,稚声道:“我听弄扇姐说了,每到元宵节,官家都会上宣德门,和皇后皇子公主,与民同乐,共庆佳节。娘,咱们若是往宣德门那里走,不但能看表演,还能在门楼那儿讨杯官家赐下的金瓯御酒呢,据说每个人都能得一杯。”
    好好过节便是,提什么官家。流珠叹了口气,只笑着敷衍道:“那儿人太多了,挤挤挨挨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再说了,你才几岁,饮不得御酒。娘带着你去东街看灯可好?东街那里人不算多,灯还好看,娘也好看紧了你,以防丢了这么个大胖小子。”
    瑞安有些失望,如意倒是捧场,拍手道:“东街好,东街有灯谜摊子呢。猜中谜题,可以得好多好玩的小东西呢。”
    ☆、37|36.35|28.01
    优昙初现叶团团(一)
    及至东街灯市,流珠给两个小的买了些吃食,便领着这两人及徐子期一同去灯谜摊子上猜谜。瑞安和如意识不得许多字,幸而摊主也备下了些不甚为难人的灯谜,虽说得的奖品不过是几块小鲍螺酥的吃食、几朵绢花之类的小玩物,但这已经足够让两个小孩子雀跃得不行。
    徐子期倒是对此十分拿手,只面色平整,缓步而行,将那小盏灯笼下坠着的字条一个个扯了下来,这般一数,竟有七八张。他递到那摊主面前,摊主也不慌不忙,只拂着胡须,淡淡地望着他,温声道:“这位兄弟,若是答错了,银钱可是要加倍付的。你可想好了?”
    流珠扯着如意,把眼看向徐子期,但见他点了点头,笑道:“你且一个个问便是。”
    摊主抖了抖纸,一个个地问他。先有“辞赋谩讥伦……烈火琅玕碎,深堂霹雳鸣”之谜面,谜底乃是爆竹,后有“试回头、金闺昨梦”,答案是一个错字,徐子期俱都答出。那摊主多给了钱,却并不恼火,反而十分高兴,颇有遇着知己的意思,还跟徐子期自报名姓,称自己名呼蔡典,给奖品的时候十分慷慨。
    两个小的和一个大的都收获颇丰,只阮流珠这个对于猜灯谜一窍不通的现代人,一无所获。瑞安便握着小胖拳头,对着阮流珠鼓励道:“娘不要不敢猜,我和如意都能猜出,娘肯定也能猜得出来。”
    流珠有几分尴尬,再对上徐子期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只得硬着头皮,在那一排排透亮精细的小灯笼前来回踱步,只可惜走了几圈,她连那小孩子都能猜出的灯谜都不敢下手去摘。她笑了笑,回身搪塞道:“这里的灯谜实在太难,咱们换下一家看看,何如?死磕着这一个摊子,人家摊主该有想法了。”
    徐子期向来是个不把人逼到墙角,无处可逃,便绝不肯善罢甘休的角色。他抬手就指了另一家,道:“那个摊子冷落些,不若去照顾照顾那家的生意。”
    流珠抿了抿唇,看着瑞安和如意的眼神,只得跟在徐子期身后,不情不愿地去了那稍显冷落的摊子。到了那儿一看,那收钱的小丫头虽才五六岁模样,却实在是个美人胚子,再仔细一瞧,不正是那先前来流珠府上后门下跪赔礼的金二十娘么?
    流珠再一看,里面那正挥毫写谜的清正郎君,气度非凡,穿着浅绿色的一袭旧衣,好似根竹子似的立在灯下,正是状元郎金玉直。他虽曾骑马行街,可是大家也就看他这一眼,不大可能过目不忘。
    流珠想道:肯定是状元郎学问高,出的谜题太难,所以此处才如此冷清。土著都答不出的灯谜,她估计更是无望。只是她到底还是对金玉直兄妹感觉亏欠,便也不吝银钱,也不管答得答不出,只在心里想了个凑合的答案便摘了七八张,递给了个子小小的二十娘。
    徐子期在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但听得那二十娘执起纸条,一张张看着,接连问询,而流珠则胡乱作答,自然一个也没蒙上。一个接一个猜错,终是到了最后一张,二十娘稚声道:“缶击何分秦胜负,璧还不是赵存亡。最怜恃勇偏轻举,直挟君王冒虎狼。打一字,何解?”
    流珠听了前面几张的解释,大概也摸清了这金玉直的古怪思路,他也不知怎么地,一定要绕上好几个弯儿。她略略一思,清声道:“这说的是蔺相如,取的是完璧归赵的典故。这谜底么,自然也和完璧归赵有关,儿猜啊……”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柔声道:“约莫是个圆字。”
    二十娘一喜,道:“答对了。正是圆字。哥哥说了,这是猜离合字,取的可不就是贝回之意么?”
    她话音落下,流珠也十分高兴,却听得旁边传来了个微沉的女声,笑道:“二娘可总算是猜中了,真是不容易。”
    流珠微怔,抬眼一看,却是鲁元公主。她头戴珠帽,乌黑的长发全都盘入了帽中,再无别的装饰,瞧那副英气而又明艳的眉眼,便是灿灿如昼的花灯也不能盖过她的光华。
    流珠一笑,温声道:“教公主看了笑话了。”
    鲁元摇摇头,抬手将自己摘下的灯谜也递给了二十娘。二十娘仔细一看,道:“催人成皓首,末调亦何为。打一字,何解?”
    鲁元朗声道:“人成首,末调为,凑在一起,该是伪字。”
    流珠笑了,道:“这个简单。儿方才只是没找着这个。”鲁元不似徐子期那般咄咄逼人,只是笑道:“二娘自然找不着,我早就将这纸条拿走了。我也不擅猜谜,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会的,当然要抢到手。”
    徐子期拿眼打量着这位公主,便听得流珠又道:“公主这是往宣德门赶?”
    鲁元摇摇头,黛眉微挑,傲声道:“我可懒得去宣德门凑那闷趣儿,先得拜天谢地,说上好一通,之后还得看些没意思的歌舞,不知要耗到什么时辰。觉得好笑了,万万不能笑出来,觉得不高兴,也不能在百姓跟前摆脸。你也知道,我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去了也是讨哥哥嫂嫂的嫌弃,不若一个人自在玩赏。”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稚气的高呼,流珠大惊,抬眼一看,只见瑞安竟是被人骤然抱走,越来越远,遥遥地只得看见瑞安那张紧张的小脸。徐子期面色一变,也跟着追了上去,只是人流不断涌来,瑞安和那歹人越去越远,倏忽不见。
    四下的人都往这里看了过来,流珠连忙捂紧了怀里的如意,心急如焚。旁边的怜怜赶紧细声细气地宽慰道:“娘子莫怕。二郎定会无事。咱们先去报官,说明情况,随后等消息便是。二郎向来逢凶化吉,这次也定会平安归来。”
    这事情发生的太快,须臾之间便出了变故。鲁元也是惊讶,恼道:“天子所治之地,竟会出这样的事?二娘,我带着你去都辖房,让他们全须全尾地把小郎君找回来。”
    都辖房便是汴京的治安机构,隶属汴京府,按现代的话说,也就是萧奈的工作单位。捕头、捕快,这些都是民间惯用的称呼,若是细究起来,萧奈的官职当然不是捕头二字这么简单。元宵佳节,人潮涌动,走失的人不在少数,萧奈便想了个主意,在城中几个点儿设下了小影观棚子,里面放的是皮影戏,若是那无知小儿走丢了,见着这皮影,多半也会被吸引过来不是?
    眼下他训街归来,坐在小棚子里,哼着小调,看着那热闹的皮影戏,听着旁边的几个捕快争吵着方才猜错的灯谜,说谜面有菱花散乱月轮亏等字,打一个物件,两人争来争去,萧奈只一笑,插道:“争甚!争甚!不过是破了的镜子罢了。这镜子破了,管它照什么,全都是乱的缺的。你们这俩傻子,还非要凑一块儿比个高下。”
    俩捕快呵呵笑了,又拍他马屁,萧奈听了这吉祥话,分别打了下两个家伙的后脑勺,笑着啐道:“红包早就给了,你俩赶紧干活儿,别在这儿胡闹扯淡。”
    正说着,门外一人掀帘入内,萧奈随意回首,目光却是一定,起身诧异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进门的正是牵着如意的流珠,身后跟着的则是鲁元与怜怜。还不待流珠开口,鲁元便将事情交待了一番,萧奈自然识得她鲁元公主的大名,记下那歹人的特征,随即便派几个捕快带着刀去搜寻。流珠候在棚子里等消息,萧奈给她几人倒了茶水,又颇为诚恳地沉声道:“二娘,年后得了闲,可千万要去烧烧香,拜拜佛。你三天两头儿地见着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见我,那就是见鬼。”
    流珠只觉得疲惫又焦虑,没好气地道:“可不是么?天天见鬼,绝对是惹上不干净的了。”
    鲁元倒是认真了,一双美眸凝视着她,朗声道:“我向来信佛,府上供着几尊菩萨。你若是有心请佛,我倒是可以帮上一把。”
    流珠强压烦郁,只笑着谢道:“公主帮了儿许多回了。着实过意不去。”鲁元只摆摆手,并不介意。
    一会儿之后,萧奈又要出去巡走,便离了小棚,只剩流珠等在这里候着消息。眼看着天色愈来愈沉,街上行人愈来愈少,流珠不忍让鲁元陪着自己,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鲁元请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皮影戏都歇了时,流珠忽听得门外遽然传来一声响动,她惊起回首,便见萧奈挽着袖子,面上带笑,怀里扛着脸色微显苍白的瑞安,脚下踩着个人,沉声道:“还以为你回府了呢,且想着一会儿给你送消息。”
    流珠一喜,连忙去瞧瑞安,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受了刺激,谁曾想瑞安虽脸色不大好,但却面上带笑,手里头拿着拨浪鼓和小糕点,喊道:“娘,别急,我没事,一点儿伤都没有。”
    流珠自萧奈怀中接过瑞安,有些吃力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大小子,但听得萧奈擦了擦汗,道:“也不算是诱拐。这人啊,是个疯子,老大岁数才得了个儿子,宝贝的很,结果孩子早早病死,他便疯了,今儿估计是从瑞安身上看见了自己那孩子的影子,便抱走了他。他也没伤着瑞安,我找着他俩的时候,他正领着瑞安在宣德门看歌舞呢。”
    流珠连忙道:“方才心思不宁,一时失言,对你多有冒犯……”
    她话还没说完,萧奈便笑着打断道:“算了,算了。咱做这营生,这颗脑袋啊,系在裤腰带上,泡在唾沫星子里,早就习惯了,你阮二娘说的话,还算好听呢。你啊,也别在这儿耽搁了,赶紧回府去吧,不然待会儿来报案的,就是徐大郎了。你要是实在想给咱送礼,以表谢意呢,我也不推脱,但还是日后再说罢,先欠着,我以后再讨要。”
    流珠又谢了几句,瞧他面上微有红痕,额前大汗淋漓,明明一副十分辛苦疲乏的模样,却还装着一派轻松,想要说些什么话,又觉得不好张口,只暗暗记下了他这份恩情,对于萧奈的印象,已经是好到不能再好。虽说见着他是坏事儿,可是见着了他,坏事儿也变成好事儿了。
    待见着他们娘仨回了府,徐子期这紧蹙的眉总算是舒展开来。他难得与瑞安亲近,亲自待在榻边,哄着他睡觉,却听得瑞安眸中满是憧憬地说道:“四叔太厉害了,他一出手,就跟大侠似的,三下两下,就制住了坏人。”
    徐子期稍稍一顿,缓缓道:“大哥我,也能做到。若不是人流阻隔,我必能将你救下。”
    瑞安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大哥和四叔都厉害。我也想像你们这样厉害。”
    徐子期微微一笑,口气罕见地温和,道:“吃得苦,方能练就真功夫。徐家世代从戎,大哥不愿你踏上这条苦路,但你若是想学些简单拳脚,强身健体,保护亲眷,这没有问题。以后只要大哥在家里,就带着你练,不过你可要早起才行。”
    瑞安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又有些担忧地道:“大哥还会走吗?”
    徐子期顿了顿,道:“剿匪平乱,算不上大功绩。做京官,对于我等拿性命博富贵的人来说,根本就是绝了往上走的路。日后若有出征的机会,哥哥还要搏上几回。”
    瑞安听得不大明白,只默然点了点头。徐子期待他安睡之后,起身离去,回了自己房中。卧房之内的桌上还摆着些飞贴,徐子期稍稍理了下,本欲盥洗,忽地觉得某张飞贴有些不大对劲。
    他剑眉微蹙,遽然将那飞贴拿了出来,两指微一摩挲,借着烛光微微一照,不由得冷冷勾唇——这飞贴竟是有夹层,透过那“敬祝正旦……潘湜”等墨迹之后可以隐隐见得,里面似乎还藏着张纸儿。徐子期稍稍眯眼,执了小剪,飞快裁开,轻轻一抖,那里面藏着的纸便掉了出来。
    他展开一看,却是一首求爱的艳诗。徐子期匆匆一扫,见着“那识罗裙内,*别有香”等字眼,目光愈发阴沉,稍稍一思,将这信点上烛焰,烧起来后复又用军靴狠狠地碾了碾,这才作罢。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数下后,唇角又翘了起来,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烛火灭了,天色沉了,桂轮渐下,金乌渐升。两日之后,官家上朝,将阮钊、秦奉时挟寇自重一案宣之于朝,徐子期剿匪平乱有功,于军中素有威名,领从三品诸卫上将军。这带卫字儿,都是环卫官,便是在禁卫军中谋事,和徐道甫那个只管城门轮值的官儿不同,徐子期的这个官,是正经带兵的,只可惜带的也是禁卫军,说到底,还是为皇家把门。
    这案子一出来,阮镰再受重创,心中忧虑,但幸好这两人还算不上阮镰的左膀右臂,虽说重要,但与阮镰,向来说不上是极其同心。面上虽是一派,可底下也有不少不愉。说起这心中最为不平的人,还是要属薛微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本以为自己占了两样,最如意不过。那名呼阿娇的秦太清,是被娇养宠大的,讲究甚多,与他说话也不冷不热,薛微之一直待她殷勤,百般应承,图的不过是她的相貌家世,而如今秦家倒了,这门亲事简直拖他后腿。
    思及此处,薛微之又恼恨起官家与国公府来。他想道,这官家必是早就知情,却仍是下了赐婚的旨意,肯定是秦家忙着将小娘子出手,求了国公府帮忙说和,官家不能拂勋国公和皇后的情面,所以便祸害了他。
    这般一想,薛微之暗中气道:还不若纳娶了徐*呢。那小娘子好歹脾气好,昔日与他欢好时,对他依慕甚深,百依百顺,虽说身份微末了些,但好歹是清白人家。他这算什么,娶了个骄纵任性的反臣之女,实是可恨!
    另一边厢,冯氏也百般不顺。她名下的铺子亏损连连,而阮流珠的生意和那荣十八娘自己的营生,都十分红火,冯氏看着便不由眼红。眼下秦家倒台,阮家和秦钊一家都被抄了家,亦令冯氏暗自心惊。她暗自琢磨道:官家一直拦着国公府的人入宫,便是自己去,也被无情地挡了回来,她那女儿是娇宠大的,不是没心机,而是懒得费心思,便是官家对她变了心,她约莫也不明不白。这可不行,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入宫训一训那女儿!
    待到流珠入宫之时,傅辛处理了阮秦两家,把人家的财物全都收入了自己的国库,自然龙心大悦。见着流珠时,那身材玲珑有致,高挑匀称的小娘子正轻轻抖着身上的风雪,缓缓褪下披在最外面的斗篷,露在外面的颈子雪白而修长,侧脸娟秀,睫羽密长,傅辛欣赏了会儿,微微一笑,竟分外张狂,将她骤然打横抱起。
    流珠下意识惊呼一声,傅辛听着,颇为满意地一笑,大步而行,入了理政殿正殿,并不放下流珠,而是将她搁到了龙案之上。纤纤玉手边上,是只有官家才能用的一种御墨,墨的乌黑,美人的粉白,两色交映,触了目,动了心。再看那裙裳底下,压着的正是徐子期等臣下递上来的奏章,素色裙裳映着纹面折子,亦是一出别样景致。
    官家立在锦纹龙座边上,美人两手撑案,只勉强笑着,道:“怎么这般好兴致?”
    傅辛自案边拿了个物件,道:“你猜猜,这是做什么用的?”
    流珠定眼一看,心胸起伏不定,暗自心惊——这东西,她当然识得。这是眼镜。
    这个世界,除了宋朝所在之地外,确实有别的洋人。但是流珠也特地询问过,原来他们所说的“海外洋人”是在宋国边上的一处叫做“艾兰得”的海岛上的人。宋朝人是瞧不起海外洋人的,只因那里的人相貌与宋人有异,经济发展等状况,也根本无法与宋朝相比。至于眼镜这种东西,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制造出来的。而本国的生产水平,还停留在炭基玻璃的阶段,生产出眼镜,怎么可能?
    她明明认识,却还装着好奇,道:“这是何物?儿猜不出。”
    “这叫——格拉赛色。”傅辛把玩着手中眼镜,笑道:“朕有个弟弟,唤作傅朔,少年时也算交好。他诨号叫做混世魔王,旁的皇子长成之后,都盯着先帝那位置,可他倒好,不娶亲,不谋职,成日求着先帝给他造船,让他出海。先帝还真应承了下来,只可惜自他出海之后,便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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