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芸芸众生的认为里,编剧作为潜伏于剧作家行列的潜力股,待遇应该称得上丰厚。时不时还可来个明星面对面,近距离观察一些所谓五光十色、香车宝马的人间浮世绘。
    对于这种观点,至少陆玉凝是要将双手交叉于胸前,打一个大大的x的。
    与其他工种相比,编剧这种职业,听起来好像跟“高大上”有点渊源,毕竟是与文字打交道的文化人儿,挥斥方遒,下笔千言,纵情于书山册海之间,该是多么地快意恩仇啊……。
    上下五千年,书生最没钱。
    编剧就是一群每天将自己关在家里,像个没有租子可收的包租婆那般邋遢地伏案工作,或是被别人关在宾馆里,像个将要被撕票的人质一样,拼命挤出血泪文字,然后让资本家拿去卖钱的物种。
    而身为最不幸的编剧中的一员,就是在这个编剧的身边,还围绕着一个像周宁这样的队友。
    在麻辣烫袅袅冒起的热气里,陆玉凝被迫欣赏着对面一双互相喂食的男女的恩爱秀。
    看到男的那作为局外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虚伪样儿,陆玉凝仿佛听到自己已经在磨牙霍霍,恨不得随时扑上去咬上伊一口。
    或许这样略显血腥的苦情表演,还能及时唤醒像是被下了降头的周宁玉人。
    男的暂时离开,去为他的“亲爱的”买饮料去了。
    “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了?”男的还没走出多远,陆玉凝就迫不及待地对周宁做出一个要拍她的手势。
    周宁露出与她这把年纪不太相符的少女娇羞,“伊马乡嗲呀(他脸长得好呀)……。”
    “我真想把自己脑袋埋到这碗麻辣烫里,将脑仁直接烫成脑花算了。眼不见为净。”说完,陆玉凝挑起一筷子海带,嚼得卡嚓卡嚓地山响。
    “你们上海人个个精打细算,精明得神仙都能唬得团团转。怎么一到这个情字上,就自甘堕落,不辨东西了呢?”陆玉凝有些不甘心,觉得作为饱读诗书的愚直书生一枚,作为正义之师,不能袖手旁观,绝对要手起刀落,了此孽缘。
    “哎呦,人家不是说了吗,问世间情为何物。我可不想变成葬身情花火海的李莫愁第二。人家就是一个完完全全,彻头彻脑的俗世女子,只想游戏人间,得快意时且快意。用你们这些穷酸文人的话说,好花堪折直须折。懂吗?”这一席文绉绉的文字,再配上周宁故作忸怩的神态,陆玉凝的脑海里只闪过几个字:“猪油蒙心!”
    “而且,这次,他还亲自给我手写了一封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说,我这个李沧海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周宁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补充了一句,看那表情,还真是被下了降头才会有的反应。
    “啧啧,端得是一本人间惨剧的最佳范本啊……”陆玉凝放下筷子,“真是渣男二回头,芳心仍暗许。问世间渣男为何横行无忌,只因糊涂女子太纵容。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全都被这些败类给糟蹋了。老娘恨不得一剑灭了他!”陆玉凝说话一向择词,一般情况下,她尽量不使用那些稍微过分的词儿,因为担心说顺了嘴,一开口就是脏词乱冒,有辱斯文。
    但是,眼睁睁地看着最佳损友在技术这么低级的花心男的忽悠下,居然前嫌不计,把头再度伸进他又一次为她量身打造,还打了一个蝴蝶结的圈套里,陆玉凝不得不对渣男们出神入化,蛊惑人心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玉凝叹一口气,“如果天下的负心汉,都能把他们忽悠女人的那套本事,用在两国邦交上,那还有苏秦张仪什么事儿啊。什么合纵连横,一怒诸侯惧。我看这些负心的男人,倒也学会点儿皮毛。一口倾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本事没学到,朝秦暮楚的小伎俩倒是掌握得炉火纯青。一帮混蛋!”
    “你怎么骂人啊?这可不是文学家应该有的风度啊。”周宁佯作怒容。
    “行,看上去,你们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再者,我们中国人向来劝和不劝离。因此,我在这里,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下个月就分。”陆玉凝正色回道。
    “人回来了。给我点面子啊。”周宁低声嘱咐到。
    陆玉凝不说话了,开始专心吃面前那一大碗红彤彤,辣津津的平民美食。
    “我吃完了。谢谢你们俩今天的招待。还有,谢谢你的饮料。”陆玉凝风卷残云地吃完,将一百块钱往桌上一拍。
    “我先走了哈,还有事儿呢。你们慢慢吃。”陆玉凝站起来,“宁宁,下次我们再约啊。”
    她边说边从周宁男友身边绕过去,装作被行人撞到的样子,“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半瓶可乐几乎全泼到了周宁男友身上。
    男人看着头上汩汩而下,染了一大片前胸的可乐,有点傻了。
    陆玉凝也不管周宁是什么表情,加快脚步,一溜烟儿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吴江路是一个行人接踵摩肩,挥汗成雨的所在。如果那个渣男敢找麻烦,我只需喊一声“偷钱包啦”,就能让他百口难辨,落荒而逃。陆玉凝很满意自己刚才的杰作,并为这个行为艺术构思了一个万全之策。
    待陆玉凝一路春风地回到家,刚要踏上楼梯时,却人唤住了,“小姑娘,你回来啦。”是住在隔壁的阿姨。
    “是啊。阿姨您在烧饭哪?”陆玉凝恢复了乖乖女的形象。
    “是这样的,小姑娘。侬可能太忙。这厨房里的水龙头啊,你有好几次都开了我们家的在用。你要分分清楚的啊。”阿姨认真地发出了善意的提醒。
    陆玉凝先是有些疑惑,随即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她急忙道歉,“对不起,阿姨,我下次一定注意。”
    阿姨没有再说什么。又缩回厨房里忙碌去了。
    一楼乃厨房所在。挨着门边有两个水槽。陆玉凝一直以为,这两个水槽是共用的,随便开哪个都是可以的。没想到水槽也是会引起领土纠纷的。
    隔壁阿姨一家堪称具有代表性的上海人家。一次陆玉凝下去厨房接水,正赶上隔壁阿姨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出。
    一个铝制的长方形托盘,里面清清爽爽,方方正正地列着几个瓷碗。小碗里盛着白粽、枣粽,另几个小碗里,则分别盛着蜂蜜、红糖汁、白糖汁,一种粽子搭配一种糖水。
    时值端午。陆玉凝在与隔壁阿姨擦肩而过时,不由心下感慨,上海人的精致,真是无处不在。
    虽然两家几乎从不互相走动,但陆玉凝还是对他们抱以莫名的好感。
    今天的这一插曲虽然不免尴尬,但对陆玉凝而言,也不过是更接近生活细节的一次体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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