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走了走了!”胡薇薇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率先走出房间,打开一把伞,举过头顶,微笑着招呼卢栎过来。
    那是一把红色的,二十四竹骨的油纸伞,造型典雅,颜色热烈。卢栎明白了,这才是乍眼的……
    “走吧。”他冲钱坤微微一笑,往外走。
    钱坤挠挠头,嘿嘿一乐,刚刚卢栎是在逗他玩啊!
    也好,总算有个活泼少年的样子了!
    ……
    胡薇薇很有些巧思,红纸伞不算,她还让钱坤提了个红色的灯笼,前头照亮。
    于是最终出现在命案现场闹人们视线里的主仆三人,相当亮眼。
    白茫茫雪地里,一盏红色灯笼陡然出现,紧接着,一柄红色油纸伞缓缓移过来,一个穿月白长袍,披白狐狸毛大氅的少年走在这红色之间。
    红纸伞举过少年头顶,他捧着手炉,不急不徐,从远方走来。慢慢的,走的近了,大家看到少年颀长的身形,挺拔的姿态。少年相貌俊秀,眉眼间透着灵气,目光干净清澈,唇角笑意温润从容。
    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他似闲庭信步,波澜不兴,宠辱不惊……
    众人呼吸齐齐一窒。很快有人认出这是日前让溺死之人还阳的少年,失口喊出,“神仙来了!”
    可不是?能救死人还阳,还有这样的谪仙气质,不是神仙是什么?
    遂卢栎一来,众人齐齐让出道路,让他走进房间。
    温祁早看到他来了,起身相迎,“卢先生。”
    房间里燃着炭盆,就比外面暖和多了,卢栎脱下披风递给胡薇薇,依旧捧着手炉,客气的与温祁点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穿了一身白,可他手里手炉是幽沉的绀青色,也不知道胡薇薇从哪里找来,这个绀青色手炉颜色明显,却有些沉,一点也不跳脱,正好调和了卢栎偏少年的气质,将他衬的更加沉稳从容。
    一看就非常可信的样子。
    温祁目光闪动,并不多话,直接引卢栎到尸体面前,“先生请看。”
    尸体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仰躺于床上。
    卢栎将手炉递给胡薇薇,俯下身仔细察看。
    “死者发散,衣乱,呼吸、心跳皆停止。伸手触之,体温尚存。”
    “死者颜面青紫肿胀,舌尖吐出牙列并有咬伤。”且结膜下出血点大而多,口腔黏膜亦有散在的皮下出血点。
    “颈间有紫黑扼痕,间有大片,不规则皮下出血,颈侧有长圆形皮下出血,半月形表皮剥落……”大片不规则的,是虎口掌侧使力造成,长圆形是手指,半月形则是指甲印。
    所以很明显,“尸体系新死,他杀。”
    女子身上只有里衣,头发自然散开,并非因激烈挣扎发髻绷开……“出事之前,女子应该是自己散了发,脱了衣,上床就寝。凶手突如其来,杀了她。”
    卢栎指着被褥,“床上痕迹凌乱,死者死前曾奋力挣扎。”
    说完他走到门前仔细看了看门闩,又看了看窗子,“门窗没有被撬痕迹,凶手到来,很可能是死者开的门,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
    “认识的……”温祁眼睛眯起,戾气突起。
    在场人员不明白温祁情绪转变,一直跟在温祁身边的温九闲出列解释,“不瞒诸位,死者名叫春杏,是堡里得用的大丫鬟,最近这些日子,负责接待诸位到来的江湖朋友,在场中人,大都见过她。”
    莲华山庄卓修远捋着胡子叹息一声,目光悲悯,“我就说,这姑娘有些眼熟……大好年华,遇到这种事,真真令人扼腕。”
    他身边的长随也跟着叹气,“昨日我还见过她呢,大方又漂亮的一个姑娘……”
    鹰谷少主车昊炎冷嗤一声,“愚蠢。没听出来么?人家在怀疑咱们呢。”
    温九闲笑笑,“堡主并无此意,一切还要凭证据说话。”
    房间内气氛突然变的有些紧张。
    卢栎看完尸体,觉得手有点冷,重新从胡薇薇手里拿过手炉,“哦,还有一点。”
    他一说话,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齐齐看着他。
    卢栎指着死者的脸,“死者颜面青紫严重,下散出血点大而多,喉骨舌骨均未折断——会出现如此表现,说明凶手扼死她的过程相当长,且很不容易,这个人,很可能没有武功。”
    众人灵台一清。
    他们都会武功,扼死一个女人哪需要那么长时间,还故意忍住不去折断她的骨头?再说,他们若想真心想杀一个女人,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非得这么折腾?
    温九闲心道祖宗唉你怎么不早说,让他得罪了一大票人!
    卢栎完全没注意到温九闲投过来的幽怨眼光,偏头问温祁,“庄子里可有不会武的人?”
    “不多。”温家堡是武林世家,家里有些丫鬟都会学两手自保本事,一点不会的还真是少……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先生不就不会武功?”
    这句话顿时把焦点扯到了卢栎身上。
    所有人目光几乎立刻转向卢栎,有人还小声嘀咕:这位一来就施展鬼神之术救死,现在又要验尸缉凶,这么高调,要说对温家堡没目的我一点也不信……
    大家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看向卢栎的眼光立刻不善起来。
    胡薇薇着急了。她倒也没忘了自己现在扮演的软妹子小丫鬟身份,美眸一片震惊,泫然欲泣,“你们……你们冤枉好人!我家主子被堡主特别招待,根本,根本没见过这个丫鬟!这几天也一直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来杀她……”
    她表情委屈又不失娇俏,脸上带着怯怯的,或者说忿忿的红晕,让在场众人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立刻有人问温九闲,“是这样么?”
    温九闲想了想最近庄子上的安排,“的确如此。”
    “如此说来,凶手该不会是这位先生了。”
    胡薇薇出头表演,卢栎就没说话,只看着房间里的人。
    将焦点拉到他身上的,穿着红衣,年纪不大,正是鹰谷少主车昊炎。小声嘀咕他另有心思的离的太远,又故意躲在人群背后,他没看清脸,只看到这人下巴长的很有特点,明显的地包天。帮他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如今这壮汉正目光热烈的看着胡薇薇,胡薇薇羞臊的躲到了自己背后……
    还有一个人,表现的非常特殊。他个子不高,身材很胖,两手揉搓,目光闪烁……
    卢栎目光闪了闪,看向温祁,“死者新死,凶手很可能还要庄子里。凶手在死者脖子上留下了明显指痕,堡主大可以把所有不会武功的人召来,比对手印是否匹配。”
    “……不错。”温祁表现也有些奇怪,状态始终有些游离,像不在意,又像故意为之。
    他伸出食指中指,往前一划,“去找!”
    这个命令倒是发的迅速。
    “不用了!”不想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了。
    卢栎一看,正是那个表现有异,个子不高的胖子。
    待走近了,烛光把他的相貌映的更清楚,卢栎看的清楚,这人眼睛不大,鼻子不高,气色不佳,年过不惑,一点也不好看,可他的下半张脸,尤其嘴和下巴,和温祁长的有点像……
    “二叔?”温祁声音微扬,“你来干什么?”
    果然是近亲。
    卢栎来前看过钱坤给他的资料,知道温家堡里有这么一号人,温让。温让是温祁的叔叔,与温祁父亲同父异母,从小不喜欢习武,性子顽劣,没什么出息,所以在权力角逐中,顺利的活了下来。
    如今这温家的正经主子,除了温祁,就是这个温让了。
    温让嗤笑一声,指着床上丫鬟,“她是我杀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
    温祁声音有些冷,“哦?为什么?”
    “哼!我瞧她一把年纪还没出嫁甚是可怜,便收用了,想着她要是乖乖的,将来许她个如夫人,谁知道她竟然不听话,暗自怀了胎,让她打还不打!我今夜来寻她,就是为了商量此事,谁知争执激烈之时,错手把她杀了!”
    温让一脸理直气壮,“不过一个贱婢,杀了就杀了,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
    卢栎眉心微蹙,“你说……她怀孕了?你们还激烈争执……”这个激烈争执,还暗指行了房事?
    温让声色俱厉,“是!”
    可是不应该啊……
    卢栎又将手炉递给胡薇薇,走至床前,解开了死者衣裳。
    之后,他的手放到死者心口处,由上而下,至肚脐处,轻轻拍打——
    手感非常柔软,一点也不硬。
    “你说谎。”卢栎定定看着温让,“她并没有怀孕。”
    温让眼珠子乱转,声音扬高,“许是她听话打了呢!打了又不跟我说实话,想勾着我到她这来!”
    尸体在前,想骗一个仵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卢栎叫胡薇薇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话,胡薇薇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又与温祁说,“关于死者,还有一点要验。只是死者为大,我等男儿需给些尊重,接下来的验看,由我的侍女代劳,温堡主可请庄子上妇人过来,做个见证。”
    温祁颌首,“可。”
    ……
    很快,两个妇人被叫来房间,胡薇薇也准备好了。三个女人走到床前,放下了帐子。
    帐子隔绝了众人视线,胡薇薇看着棉絮包好的中指,轻轻叹气。
    她漂亮的指甲啊……留了多年,一直精心保养,刚才却被主子命令着剪掉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帮忙,这些都是小事,反正指甲还会长。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帮忙验尸呢!胡薇薇眼睛噌亮。
    妇人把死者下身衣服脱掉,示意胡薇薇:可以了。
    胡薇薇板正神色,看了看死者的脸,小心将中指插进死者私处……
    很快,帐子打开,妇人已经重新帮死者穿好了衣裳,胡薇薇走到卢栎身边,行了一礼,朝众人亮出缠着棉布的中指。
    众人不解。
    卢栎解释道,“血暗,说明死者是处女。”
    是处女……别说怀孕了,就算上床行房的事,姑娘也没做过!
    温让在撒谎!
    若他没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那处……太短太小,小到不能让女人失去元红。
    温让一张脸立刻胀的通红,咬牙切齿瞪着卢栎。
    卢栎冲他绽开一个微笑,温让一口血憋在喉咙,最后只得咽回去。
    突然间,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冷笑出声,“我就是看上这贱人了!可她明明是奴籍,却瞧不上我这个温二老爷,屡次推脱,让我不能成事。今夜我趁兴而来,她还是扮贞洁烈妇,让主子如此不开心,赐她死还是便宜了她!”
    “对!我没上过她,可她冒犯我,我就要让她名节不存,死了也不安生!她是没家人了,不然我连她一家子都杀!”温让看着温祁,梗着脖子,神色执拗,“我一个温家二老爷,连打杀个下人都不行?值得你们兴师动众声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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