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说江洋大盗被我感化了……”卢栎眨眨眼,眸底全是兴味。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特别盛,就算车内有冰,人还是被晒的有些热,卢栎眼角浅浅晕出一抹绯红,配着如玉肤色,更显丰神俊秀。
    赵杼心尖一颤,索性扑过去抱住他,不要脸的上下其手,“对,我就是江洋大盗,许是做恶太多,一见先生‘小弟’硬的消不下去,先生快来感化我!”
    卢栎一脚把赵杼踹开,耳根有些红,“滚——”
    这混蛋随时随地都能乱发情,真是够了!
    他这点力道对赵杼来说根本不算事,邪邪笑着又缠上来。
    哀乐队伍越来越近,送葬曲传到耳边,卢栎狠狠掐了赵杼一把,“不许乱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机!
    赵杼见卢栎真的气了,便只紧紧抱着他,安静不动了。
    悠长送葬队伍缓缓从车前经过。
    死去的好像是个妇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扶着棺材,眼蓄热泪,喉头滚动,一直静静看着棺材,就算天气再热,儿女族人再劝,他的手也没离开棺材半点,眸中满是不舍。
    卢栎默默看着,渐渐明白了。原来死去的是男人发妻,二人青梅竹马,幼小相随,成亲后更是互相扶持,创下偌大家业。富贵之后,男人不相欺,不纳妾,所有儿女皆是其妻诞下,与其妻感情甚笃。男人性子要强,坚韧,数十年来,从未与人提起与发妻感情,如今其妻离世,他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往日积累的所有感情爆发,宛如失去伴侣沉痛悲鸣的大雁,变的都不像他了……
    卢栎轻叹口气,“……好难得。”三妻四妾合法的男权社会,能看到这样情深意重的男人,卢栎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很暖。不管社会如何,律法如何,人性是不会变的……
    赵杼轻轻咬了口卢栎耳朵尖,“我比那个男人好。”
    卢栎笑了,“会不为繁花迷眼,择一人终老?”
    赵杼紧紧了抱着他的手臂,“选了你,就会与你终老。”他话音很重,像在说誓言。
    “会关心我爱护我?”
    “会。”
    “会舍不得我受离别之苦,死在我后面?”
    “我会办好所有后事,亲手抱着你进棺材。”黄泉路上,也不会让你寂寞。
    “会一辈子坦然,不欺瞒于我,不做任何我不喜欢的事?”
    “……会。”
    意识到这句回应有点慢,卢栎回头,调皮的眨眨眼,“你有事瞒着我么?”
    赵杼喉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
    他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瞒着卢栎,可是卢栎现在心情这么好,一会儿还要与怀夫人说他娘亲的事……并不是好时机。
    赵杼只得按下,微微笑了下,“没有。”那件事,稍晚一点再说……这个案子结了,怀夫人的事完了,他们去上京的路上,卢栎没其它烦恼,亦有足够的时间……
    卢栎今日这些话,不过是因送葬队伍有些感想,并不想逼着自己或赵杼表态要怎样怎样。他们的感情之路才开始,日子还长,不需要着急。
    遂他眉眼弯弯,粲然一笑,“嗯。”
    赵杼心内却越发七上八下。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起初不经意的隐瞒身份,慢慢酿成如今苦果,越是等,他心内越忐忑,担心卢栎生气,越是担心,越是说不出来,下意识找理由拖延。
    他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他能抛开戏耍的心思,坦诚身份与卢栎好好说话相处,会是怎么样?卢栎不喜欢平王,提防平王,可是他们性格如此投契,就算开头不怎么好,只要他努力,结果也会是好的。可他开了一个无比糟糕的头,又下意识把这个糟糕拖延下去,让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圆越滚越大……
    之前卢栎只当他是朋友,可能会生会儿气,过后就会消;现在卢栎对他有情……两情相悦固然是他所期待的,可朋友与情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赵杼第一次知道悔到肠子青是个什么感觉,就像饮了数杯苦酒,五脏六腑全部浸在苦液里,绞的浑身剧痛,偏偏又无药可医……
    卢栎听到赵杼沉重叹息声,转过头问他,“怎么了?”这混蛋随时发情很讨厌,可他若有烦恼伤痛,自己会更牵挂。
    “没什么……”赵杼揉揉卢栎的头,尽量让声音变的轻松,“送葬的远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卢栎扳正赵杼的脸,看他的确还不错,精神饱满,甚至眸内暗色翻涌,又要耍流氓了……才凶巴巴推开他,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他视线转移时越过窗纱,再一次看到远处鬓角苍白,手一直未离开棺材的男人,轻轻叹息。不能与爱人共老,或许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吧……
    送葬队伍一片雪白,哀乐声声,赵杼觉得很不吉利,大手抚上卢栎脸,抬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你男人难道不好看?”
    卢栎没忍住,一爪子拍上去,“你要不要脸啊!”
    “不要了——”赵杼冲着卢栎瑰色双唇亲过去,“就要媳妇!”
    卢栎又陷入一轮‘辛苦卓绝’的与赵杼对抗过程,暂时没心思想其它了……
    直到马车行至怀府,车夫请下,二人才分开,长出一口气,各自整理衣衫,下车。
    这次请见怀夫人的过程无比顺利,卢栎刚刚送上拜贴,没等一会儿,周妈妈亲自过来迎了。
    走到怀夫人院子,打扮精致笑容甜美的大丫鬟亲自过来打帘子,说怀夫人正在花厅等他们。
    卢栎与赵杼一起拐进正厅,怀夫人静静看了他半晌,说的第一句话就与苗红笑有关。
    她说,“你爹和你娘,还是经我介绍认识的。”
    第203章 闺蜜
    你爹和你娘,还是经我介绍认识的……
    怀夫人这句话,让卢栎立时怔住。
    这意思是……怀夫人当真是母亲生前好友!
    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就带了出来,卢栎眼睛发亮,脸色发红,声音激动,“当真?”
    周妈妈捂嘴笑了一声,转身朝怀夫人行礼,“夫人要说话,也要等咱们先把茶上上,聊聊家常,缓缓气氛,卢先生少年人,可经不起您逗,瞧,这小脸都红了。”
    怀夫人病容未去,上了淡妆,穿着大衣裳,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可她眉扬目秀,笑意隐隐,可见精神很好。她平日里惯常板着脸,如今静静看着卢栎,笑意虽浅,却也真有些开玩笑的意思。
    一前一后对比强烈,卢栎有点懵。
    而且到古代之后,他少有在这样安和的气氛下,被长辈打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颇有些局促。
    怀夫人看着有趣,帕子掩嘴,竟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苗红笑竟生了这么有趣的儿子。”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周妈妈大惊小怪的指着卢栎发愁,“卢小先生害臊了呢,夫人诶,您可得拿出厚厚的见面礼,否则苗小姐若知道您这么欺负她儿子,非要跟您急不可!”
    怀夫人换了态度,周妈妈跟着煽风,卢栎愈发局促脸红,下意识看向赵杼。
    岂知赵杼也少有见到卢栎这样表情,一时看的有滋有味,完全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反正怀夫人主仆没有恶意……
    “正是这个理!”怀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卢栎,笑眯眯道,“这话说的不错,小栎长这么大,头一次到我这来,不备份大礼将来我都没脸见阿笑,周妈妈,你亲自去,到我私库里,把甲字十二号箱整个搬过来!”
    “诶!”周妈妈脆声答应着,招呼丫鬟们上了茶,就把所有人带了出去,花厅里只剩怀夫人和卢栎赵杼。
    凑趣的人离开,厅内气氛陡然变的安静。
    微风拂过院中垂柳,吹过庭中海棠,顺着半天轩窗,送来淡淡甜香,舒缓着夏日里人们过于浮躁的情绪。
    怀夫人脸上笑容收起,手捧着茶盏,看看卢栎,又看看赵杼,眉梢微凝,很久没有说话。
    卢栎心有所感,指着赵杼对她说,“赵大哥是我至友,我所有事都没有避着他。”
    赵杼没有说话,只面色严肃的朝怀夫人颌首示意。
    这很少见,因为赵杼总是高高在上,用睥睨的,‘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卢栎记忆里,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向别人现出略带尊重含义的表示。
    卢栎非常惊讶,惊讶到忘了看怀夫人反应。
    怀夫人也有些惊讶,不过她惊讶的是赵杼气势。
    这个人一直跟在卢栎身边,刻意收敛了身上锋芒,可只要眼睛放到他身上,就很难再离开。此前家中之事诸多烦扰,她就算意识到了,也没注意,现在定定一看,心内巨浪翻腾。
    此人剑眉锋利,凤目狭长,举止端方,不经意间一瞥,露出的是天生的贵族气质!这人看似慵懒随意,实则随时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压制感,让人觉得不安,局促……
    在上京成长,常会遇到贵人,有过类似感觉的怀夫人立刻明白,这位,不是普通人!
    她猜不出赵杼身份,可能拥有这种气势的,必是手掌一定权柄的人!
    怀夫人瞳眸紧缩,脑中回想前事,与赵杼有关的一幕幕浮现于眼前。这个人……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眼睛只关注在卢栎身上;不管站坐,他的位置一定在卢栎外侧;他会在卢栎自己都不知道渴的时候,端茶给他;会在外人对卢栎不敬时,泛出可怕怒意;会时不时握卢栎的手,揉他的头,抚他的背……
    保护意味明显,举止也有些亲密,不是至友不可能如此……
    再加上这位总是目中无人,刚刚却愿意冲她颌首示意其诚意……
    怀夫人长出一口气,放心了大半。
    再看卢栎,虽然年纪尚轻,算起来还未足十七岁,已然目有慧光,胸怀丘壑,身边聚集了许多能力过人的朋友……
    “此前是我想错了。”怀夫人看着卢栎,话音幽幽,“我总想着你还小,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做为长辈,不该让你处于危险之中。可你已经用你的优秀说服了我,你虽未满十七岁,却已经是个足以担当责任的男人,这些事,我不该再瞒着你了。”
    卢栎起身朝怀夫人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夫人。”
    “我与阿笑情同姐妹,你可唤我一声兰姨。”不愧是脾性略怪的女人,刚刚一小番玩笑,已经用完了她的幽默细胞,纵使说着这样亲密的话,怀夫人脸上神色仍然过于严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表达亲切。
    卢栎却从善如流的唤了一声兰姨。早就从怀欣话里,他知道了怀夫人的为人,对此并不意外。
    “你很小就离开了你母亲,我想你大约想知道所有有关她的事,我便从头慢慢说了。”
    怀夫人目光越过轩窗,落在庭中火红的海棠花上。她声音轻轻的,带着满满的怀念,“那年我十五岁,第一次看到苗红笑,她穿着一身火红的石榴裙,十里桃林里,她笑容灿烂耀眼,让枝头绽放的桃花都黯然失色……”
    前朝历经百年战乱,大夏朝建立之初,也是征战不断,家世底蕴深厚的五姓七望也不复以前荣光,除崔王两家外,都低调了下去,又有新的家族崛起,在本朝占有一席之地。
    比如一等烈安公瞿家。瞿家因为祖上救过大夏开国太祖皇帝,获封一等公,世袭罔替。瞿家人文武之艺都不算精通,不走官场,不走武将,家中传承的是造业手艺,房子,船,河坝,家具,除了墓室,什么都造。因皇上看重,家中子弟常被直接提拔为官,比如如今工部尚书,就是瞿家人。
    严格来说,瞿家人做的算是手艺活,并非社会主流被尊敬的行业,可瞿家人就是凭着过硬的人脉,手艺,以及圣宠,变成上京一等一的家族。
    而且瞿家人有个特点,极有意思,他们家近三代,生的全是男丁,没一个女儿,看见别人家姑娘就眼馋。
    另外还有以联姻为桥梁,家里出了皇妃,王妃等人物,势力渐大的薛家;以及近四代出息人非常多,朝堂内外都有族人为官的谢家;另有勋贵,像兰家一样传承数代,不论圣宠还是实力,都稍逊一筹的家族……这些都不提,怀夫人只细说了瞿家。
    因为苗红笑,就是突然出现在瞿家的。
    说她是瞿家某个出嫁女的外孙女,命很苦,生下来娘就死了,道士批命说克父母,被送到庙里养大,十三岁后才能送回。即便到了年纪接回来,苗家不喜欢这个姑娘,送回了外家。
    当时那个瞿姓出嫁女身染重病,怕哪天出了意外,没人看护这个外姓的外孙女,想前娘家最喜女儿,便把苗红笑送到了上京瞿家。
    瞿家果然很喜欢苗红笑,一群哥哥围着她转,那些日子,上京总出现一幕奇景,十五六个小伙子,陪着一个红裙小姑娘逛街,逛一个铺子,搬空一个铺子,唯她命是从。她说不喜欢戴幂篱遮挡视线,小伙子们就排成人墙,不让别人看到她;她说要骑马,小伙子们就拉过自己的马给她骑;她说要玩射箭,小伙子们就争抢着教她……
    “这样没规矩的野丫头,我一点也不喜欢。”怀夫人看似不满,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出一抹笑意,“就算她在桃花树下笑的那么纯净漂亮,我也不喜欢。”
    当时兰家有事求到瞿家头上,其实就算没事相求,兰家也很希望与瞿家打好关系,人脉总是要先经营,需要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么。许是专心钻研手艺,瞿家人都有些一根筋,男人不怎么好搞。他们选媳妇也很有眼光,用内宅手段笼络也很不容易,所以很多人把主意打到了苗红笑身上,兰家也是。
    怀夫人比苗红笑大几岁,却也是兰家与苗红笑年龄最相仿的,理所当然被长辈们派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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