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卢栎亲自掀开面部确认过,尸体是珍月无疑。
    他做完这些,端惠郡主已经受不了扭头又哭了,根本不忍心看,想来如果珍月整个身体裸露,她没准会想要中止也不一定。
    解剖开始。
    目标腹腔。
    卢栎顺着死者本身在脐与剑突附近的伤口轻轻一划,用镊子提起之间腹膜,左手食指,中指插入小口,向上提起剪开更多腹膜,沿肋缘切断肌肉层,使腹腔充分暴露。
    死者偏瘦,脂肪层不厚,尸体保存尚完整,腹内积液量正常。因死者用匕首自刑多次,腹腔内部分脏器有损伤,小肠粘连,但子宫部分……完好。
    卢栎看到死者子宫一愣。漂亮的倒梨形,前扁平,后稍突出,壁宽腔小,是个很健康的子宫。卢栎惊讶的是,这颗子宫看起来有些小,不像最近育孕过孩子。
    他眉头微皱,想起另一样可能性,解剖刀往下,想要找另一个证据。
    妇人分娩,耻骨支结合部背面,近耻骨联合缘处,会有不规则粗糙骨面,或黄豆大小的骨持凹陷坑,这是附近韧带被拉伤或嵌入骨面造成,若有分娩行为,则必有此特征。
    可是珍月她……没有!
    卢栎眼睛一眯,珍月从来没生过孩子!
    第133章 阻止
    第一次看到剖尸,余智整个人是颤抖的。
    做仵作四十余年,漫长岁月锤炼,余智的心态,技术,道德标准皆非常人能比,他现在其实很少出山,事业重点放在教书育人上,希望仵作一行能出个好的领军人,把这项事业好生完善,并传承下去。又因为对仵作一行的执着,现在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新奇,有效,震撼的技术,卢栎所为刚好砸在他的心坎。
    所以他怎么能不激动!
    当卢栎的仵作箱子打开,出现一堆奇形怪状,泛着寒光的锋利器具,别人第一反应是害怕,他却是差点流着口水扑了上去——他很想知道那些工具都是做什么的!
    卢栎纤瘦手指一一滑过这些刀具,最终选取了一支小巧锋利的解剖刀,他也很想过去问,为什么是这个!相同的东西不是有好几支么,为什么是这个!
    尸体腹部裸露,卢栎白皙手指拿着解剖刀在死者肌肤上划时,他眼睛瞪圆呼吸急促,双手下意识握紧……划开了划开了!没有血!为什么没有血……不对,只是少了点,还是有血的!
    尸体独有的腐败味道充斥房间,尽管苍术皂角燃的很旺,气味也不能全部驱离,不习惯或者害怕的人早跑出去吐了,余智却一动未动,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卢栎,生怕漏看哪怕一瞬间!
    他看着卢栎的手轻轻巧巧剖开死者肚子,避开大血管,分解肌肉层,准确找到想看的位置……这个少年知道哪里会遇到什么,哪处是血肉哪处是骨头,哪里质软需用小力,哪里质韧需用巧力……
    如庖丁解牛一般,这双纤长略瘦的手,行水流水般轻轻巧巧就做成了这件事!
    ……
    卢栎停下时,不仅余智目光炯炯,厅内众人,只要没怕的跪下,没忍不住出去吐,都死死瞪着卢栎的手,眼睛睁的老大,竟然真剖、剖、剖了!
    比起这些人,见过数次卢栎解剖的沈万沙与赵杼就淡定多了。
    沈万沙还坐在端惠郡主身边,时不时靠过去小声说话,说这并没什么可怕,卢栎之前做过许多同样的事,有次还剜了别人的心出来呢……不过每次只要卢栎这样做,就一定会揪出凶手!
    也多亏了沈万沙,郡主夫妇才没有太过失态。
    “余老先生,您过来看——”卢栎停下后,唤余智上前。
    余智本来离的就不远,听到召唤立刻跳了过去,“在!我在!”
    “您经验丰富,纵使没亲自剖过尸,定也见过不一样的妇人尸身,您看这里——”卢栎指着死者子宫,“妇人怀胎,发于胞宫,三月始显。即便本人偏瘦,衣裳穿的宽大,怀胎四月不显,胞宫却不可能没有变化。当日现场验看,死者身下有一小儿胎胞,至少四个月大,遂死者胞宫……有可能是这样么?”
    余智之前只着重在看卢栎的解剖动作,现在才开始细看死者身体内部,这一看,一句话惊讶的脱口而出,“死者最近根本没怀过身孕!”如卢栎所言,他经验丰富,见过很多不同妇人尸体,包括破损的。妇人胞宫在什么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并非不知道,眼下死者胞宫紧实,最近绝对没有怀孕!
    此话一出,房间内骤然安静。
    杜氏最先愣愣的问出声,“她没怀身孕,那那个死胎是谁的?”
    卢栎没理她,继续与余智说话,“不止如此。”
    “妇人孕育血脉,受生育之痛,只要诞过孩子必留痕迹。”卢栎用镊子拉开肌肉层,露出死者耻骨部分,示意余智观察,“若有分娩行为,此处韧带拉扯或嵌入骨面,骨面必会粗糙,或有黄豆大小凹陷坑,所有妇人皆是,而死者没有……”
    余智眉头紧皱,“死者竟从未生育过?”
    卢栎点头,目光笃定,“是。”
    余智并没有反对卢栎的话。卢栎会的技术他不会,那么卢栎懂的知识他不懂也很正常,短短几次接触,他自信了解这个少年,不会随便说谎,尤其有关验尸。遂他下意识问,“那于家嫡长孙瓜哥儿是谁?”
    “是啊……”卢栎别有深意的环视房间一周,目光定在于天易身上,“瓜哥儿是谁的儿子呢?”
    因为卢栎有意识的引导,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向了于天易。于天易目光闪烁,双手握拳,没有说话,好像被吓到反应不过来,又好像在思考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怎么做。
    端惠郡主差点晕了,“瓜哥儿……不是月儿孩子……月儿没生过!”
    这件事实在太吓人,于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杜氏。不过她反应不过来是因为质疑卢栎,也因为端惠郡主情绪太过不对,如果这件事落实,她们于家怕是会承受天家怒火!
    于是她立刻指着卢栎鼻子,“可是有人收买了你,让你在这里做伪供!瓜哥儿怎么可能不是珍月儿子,我亲眼看着珍月怀胎十月,生下瓜哥儿的!”
    余智平生最讨厌别人质疑验尸结果,如果是同行,讨论各自看法当然没问题,可无知之人不接受结果胡搅蛮缠算什么,遂他眯眼甩袖,“我倒是不知,杜老太太什么时候也懂验尸了!”
    “我不懂验尸,但我懂生孩子!你倒是说说,谁家媳妇胃口失和,诊出滑脉,肚子渐鼓,一鼓十个月,一朝消失,不是揣了个崽儿的!”
    ……
    结果已经出来,对于卢栎来说,解剖过程算是完成了。他有请余智一同见证,也有赵杼帮忙看着王良记录,解剖即已完成,自然该缝合了。
    他取出针钱,用镊子夹着,一层层拉整,缝合肌肉层,脂肪层,皮肤……他的手很稳,缝合出来的针脚极为平整漂亮。
    缝合完毕,他拉下手套,净过手,用沾了温水的帕子仔细给死者擦拭身体,直到一切干净整洁,才将覆尸布拉上。
    房间内还在争吵,他宛如不觉般,走到死者头前,拉开白布,轻抚死者发丝,目光温和,“珍月,我会替你伸冤,安息吧……”
    再次将覆尸布整理好,招手让抬尸体过来的下人过来,交待几句话,下人们点了头,将珍月尸体抬了出去。
    “月儿……”端惠郡主注意力基本都在珍月身上,见珍月尸体被抬走,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郡主节哀。”卢栎脱下罩衣,口罩,温声安慰端惠郡主。
    他所有作为端惠郡主都看在眼里,尽管他用冰冷的刀子剖开了珍月尸身,端惠并不觉得被冒犯,如果珍月能因此伸冤,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卢栎动作轻柔,好像很想保护珍月……
    端惠帕子抹着眼角冲卢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她太伤心,伤心的没有办法笑出来,伤心的连于家人争吵都没精力参与。
    卢栎整理清爽后,站到余智身侧,瞅个了空子缓缓开口,“我曾听闻,妇人身体常虚,当补。可补阴虚之药,不可过猛,不可长时间吃,否则肚胀如鼓,脾胃失和……”
    仵作都略懂医术,他这么一提醒,余智立刻想起来,“对!有药物,有药物可以做成这样效果!”
    杜氏声音尖利,“呸!有没有这种药我老婆子不知道,我就知道女人生孩子,没有自己不知道的!珍月若没生瓜哥儿,她能不知道,能任瓜哥儿叫娘,还百般疼爱?从孩子出生到现在已有五年,她若没生早闹事了,她为何不闹!”
    证据不足,这个问题余智回答不了,不过有卢栎呢!他接到过信,早知道卢栎今日有备而来,遂视线转向卢栎。
    卢栎微笑解释,“之前余老先生身体不适,因不想打扰您休养,有些线索没往您那儿送,所以您可能不知道。”
    这是事实,也是在给余智台阶下。余智站半天看剖尸,现在也有点累了,心满意足的找了个座位坐下喝茶,挥挥手让卢栎自由发挥。
    卢栎用眼神谢过余智支持,视线环视房间一周,落到了站在于天易身侧的钟氏身上,“钟氏,听说瓜哥儿生下来当天,你曾一同生产,可惜你运气不济,产下一个死胎?”
    房间里又是一静。
    内宅阴私时常可怕到令人发指,大户人家尤是,只这一句,就能引出无限遐想。
    珍月尸身被抬离房间后,端惠郡主情绪有了稳定趋势,听到这句话,她看向钟氏的目光称得上是凌厉了。
    钟氏即刻原地跪下,“妾身确与太太一同怀有身孕,只是妾身福薄,太太生产时牵挂太甚,不小心撞到桌角早产,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她脸色苍白,声音悲痛,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看着极为可怜。
    她没有否定这件事,对死去孩儿伤痛难受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不假的。
    杜氏森森目光瞪着卢栎,“你这小子在暗示什么!我于家数代传承,嫡血从未错漏,你说的这件事我于家上下皆知,不过是个巧合罢了!钟氏现在膝下只有一女,若她有个亲生儿子,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可瓜哥儿自小养在我的院子,钟氏的身份等闲见不到,就算偶尔有机会见到,也不过生疏的以礼相待,若有蹊跷,我如何会看不出!”
    卢栎没理她,将视线转向沈万沙,“沈少爷。”
    沈万沙之所有没跟杜氏吵起来,全因配合卢栎计划,憋着呢!现在看到他表现的时间了,腾的跳起来,大踏步走到正厅中央,卢栎的身边,双手高高举起拍了两下,声音清脆的喊到,“来人!”
    门外一阵脚步声,很快,两个小厮架着一个婆子过来了。
    那婆子见堂上这么多人,有穿官服的有着华衣的,眼睛不敢乱看,立刻跪下行大礼,“小妇人崔氏,见过各位主子!”
    杜氏认出了她,皱着眉道,“你是……稳婆?”
    崔氏声音有些低,“回老太太的话,小妇人确为稳婆,五年前贵府嫡长孙出生,就是小妇人接生的。”
    “你抬起头来。”端惠郡主突然插话。她的声音低沉却不失温柔,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尊严。
    “是。”崔氏不敢不从,跪是仍然跪着的,只是上身抬起来,让人看清她的面貌。
    圆脸,眉目和气,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此人应该是个勤快利落的妇人。
    “将你当日接生之事,说与本郡主听。”端惠说完又加了一句,“将事实讲清楚,不用拘束。”
    崔氏一听是郡主,身体更加紧绷,“是。五年前,于家大太太临产之时,急急忙忙找到了我,说是之前备的稳婆临时出了状况,无法接生,知道我手艺好,特意来请。我们做这行的,本来不熟悉情况的人家不会随便去,但于家是大户人家,给的银子也多,我便去了。”
    “可到于府,进了大太太的产房,大太太情绪不稳,不让我碰,大太太身边的妈妈说大太太怕生,请我出去稍坐。之后她百般劝说,一说让我顾着产妇情绪,万一坚持进去产妇或孩子有问题敢不敢负责;二说于府多请个稳婆只为心安,其实我做不做事都没关系,不做事也有钱拿多好;三说大太太最信任她,有她在必会一切顺利,就算不顺利,也是大太太坚持结果,与我无干……”崔氏将当日情形说了一遍,面色非常惭愧。
    “所以珍月生产过程,你并未亲眼看到?”沈万沙发问。
    崔氏垂头,“……是。可孩子嘀哭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那妈妈把孩子抱出来时,身上还有血污,我很确定,那的确是刚下生的孩子!”
    “那位妈妈,可是她——”沈万沙手指指向站在屋角一个不高,偏瘦,嘴角眼角看着有些下垂,面相很严肃的妈妈。
    崔氏立刻点头,“不错,就是她。”
    端惠郡主也认识这个人,“钱……妈妈?”
    钱妈妈目光闪了闪,走出来行礼,“老奴见过郡主娘娘。大小姐出嫁前,郡主交待老奴好好照顾大小姐,老奴没用,让大小姐……没了……”说完眼睛通红,泪如雨下。
    沈万沙不理会钱妈妈的表演,只问崔氏,“你只是看到钱妈妈抱孩子出来,并没有亲眼看到大太太生产,可是这样?”
    崔氏点头,“是。”
    “钱妈妈让你见了新生的孩子,可有让你看生产过后的大太太?”
    崔氏摇摇头,“没有。”
    “妇人生产多有痛基,声嘶力竭,你可有听到?”
    “这个……太大大生产很顺,并不怎么痛若,所以我没听到太尖利的喊声。”
    “所有人都知道,于府大爷与大太太恩爱至极,大太太‘生产’时,你可有见到于家大爷?”
    崔氏再次摇头,眸里有些疑惑,“说是大爷有事赶不回来……我倒是见到二爷过来问,神色很有些紧张。”
    “当日钟氏也曾生产——”
    沈万沙待要再问,杜氏不满,阻了他的话,“一个稳婆的话怎能当真,我于府这么大——”
    “哼,”元连冷嗤一声站了出来,“于府之案本官早有耳闻,一直在暗查,证据当然不只这个稳婆,稍后还有更多,老太太何不安静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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