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与没有,事实说话。”卢栎冷笑,指着外面墙头,“吕三,你可知道,你跳墙时留下了脚印?”
    王陈氏立刻高呼,“我家的墙头,只有我夫跳过!”
    “是,你夫王富的确经常跳,但还有一个人也跳过。”卢栎指着吕三,“你知王富经常跳墙,你与他脚大小相似,便觉无需处理痕迹,却不知你鞋底沾的东西,与王富并不一样!”
    “你若没跳墙,王家墙头的白蒙纸从何而来?白蒙纸质脆,透白,价低,唯一用处便是做纸扎,这方圆几里,除了你一家,还有谁做纸扎!”
    吕三梗着脖子,“许是王富去了哪里沾到的!”
    “捕快们查问过,王富的交际圈子,没一家办丧事,就算有,那白蒙纸新鲜生脆,明显是新沾上的,”卢栎下巴微抬,眸里满是冷光,“昨夜有雨,后半夜才停,而那白蒙纸未有湿溻,显是雨停了之后才沾过去的,吕三,我且问你,王富的尸体现在还在义庄呢,他是怎么死后爬自己家的墙头的?”
    吕三有些慌乱,仍然否认,“那有可能是别人爬的!”
    “是么?”卢栎微笑着看王陈氏,“除了吕三,你还有奸夫?”
    王陈氏嘤嘤哭泣,冲张勇磕头,“小妇人没有……求捕爷明察……”
    “你也无需否认,我自会一条条说个清楚。”卢栎回头再看吕三,“你怜惜王陈氏受苦,可求一阵后未有得手,你便嫉妒王富有此娇妻不知珍惜。时日渐久,王陈氏虽未与你,但态度略缓,你大胆夜会,王陈氏并未推却,你便想劝说王陈氏与王富和离,好成你二人之事,王陈氏未肯,你心里便起了更强恨意。”
    “你可能还私下暗示过王富,愿意给些银子,求王富放过王陈氏,甚至与其打过架,可惜王富都不肯。便是如此,你也没想杀王富,但那夜王富酒醉,歪歪斜斜走在河堤,眼看着就要跌入水里,周遭又无人,你便觉得机会来了。你顺手将其推入水中,用你做纸扎绑好的‘丫’字形竹竿狠狠按住他的脖颈,使其不能露头,活活溺死。你从头到尾避免与王富接近,以为万无一失,却不知王富仍然从你身上扯下一段布条——”
    卢栎看了眼瘦高捕快,瘦高捕快从外面取了件衣服进来,“吕三,这是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衣服,经你徒弟证实是你之物,左袖处有一条撕痕,料子形状皆与死者手上布条匹配,你还有何话说!”
    吕三瞪着衣服,呼吸急促,半天没说一句话。
    卢栎看向微微摇头一直否认的王陈氏,“至于你,你是个聪明人。你之言行过往,为何请官立案,需要我替你说么?”
    第13章 手段
    王陈氏立刻眼泪下来了,伏在地上哭的哀恸心伤,连喊冤枉,“我夫虽性子急躁,但我二人感情极好,我夫枉死,小妇人日夜悲痛,只为寻到凶手为他伸冤……如若捕爷证据确凿,非说吕老板是凶手,那与我夫事前打架的有钱少爷——”
    她指了指沈万沙,嘤嘤哭泣,“他不是,小妇人也无话可说,可若污我清白,小妇人却是万万不能受的……”
    她跪着的姿势标准秀美,尽管有些年纪,眼角细细纹路也并不影响她的风仪,非常耐看。她还哭的极为悲痛,极为真切,令人闻之凄凄。
    站在王家院内观看的街坊四邻几乎面上俱有可怜之色。
    唯沈万沙不高兴,睁圆眼睛瞪着王陈氏,这女人话中之意,还是指他杀了王富!还企图用话哄骗众人,同情于她,引导舆论风向!
    张勇亦有些扰心,看了卢栎一眼,卢栎冲他们点头示意没事,袖子微微一甩负在背后,“王陈氏,你说你清白?”
    王陈氏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眼泪蒙蒙地看着卢栎,声音带着一股坚韧,“妾身愿以死明志!”
    跪在地上的吕三也大声反驳,“我与陈氏并无龌龊,还请捕爷不要偏听偏信,误伤于人!”
    “很好……”卢栎微眯了眼,脊背挺直站在厅中,如青松秀竹,声音清朗,“王陈氏,我问你,王富是否经常打你?”
    王陈氏头微垂,“是,但是……”
    “最近有没有打过你?”
    王陈氏面色微红,半晌不说话,在院外围观的寡妇孙氏便替她答,“有!五日前还打过一次!那声音惨的,我都忍不住想出来帮着揍王富了!”
    卢栎看向地上女子,“可有此事?”
    王陈氏深深垂头,似有些羞臊,“……有。”
    “王富都打了你何处?”
    王陈氏咬唇不语,看起来很难启齿的样子。
    吕三瞪向卢栎,“女子隐私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能问!”
    “也是,”卢栎看向张勇,“便请张叔请个稳婆过来,帮王陈氏验伤吧。”
    此话一出,王陈氏抬了头,“我夫之死与我身上有无伤痕有何关系,捕爷无需多此一举!”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张勇冷笑一声,刚想喊人去请稳婆,孙寡妇就举了手,“我就是稳婆!”
    立刻有乡邻为证,“是啊,我家那小子就是孙大娘接生的!”“孙大娘手艺极好,就是附近人不多,才兼做豆腐生意!”
    卢栎微笑看向孙寡妇,“如此,便有劳大娘了。”
    孙寡妇见卢栎人俊笑美,手掌一呼扇,“不值什么的!”笑呵呵地带着王陈氏进屋去验身。
    一会儿后出来,卢栎问,“王陈氏身上可有伤?”
    “有。”孙寡妇回答很干脆。
    “何处有伤,什么样的伤?”
    这次孙寡妇答的就没那么脆生了,“只有女子……那什么时……会有的伤。”
    “哦,房事之时。”卢栎面不改色,“伤可重?”
    “并不。”
    “其它地方可有伤?”
    “没有。”
    卢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王陈氏,又部孙寡妇,“大娘在此住了多久?王富娶妻之后,与他们为邻时间可长?”
    “我嫁到这都快三十年啦,王富娶这媳妇,我一路看着的。”
    “那好,我问孙大娘,王富打妻之事,何时开始的?”
    “一成亲就有,王富脾气上来,手可狠,打的人身上没一块好皮,门都不敢出。”
    卢栎又问,“那近些年呢?大娘只听到王富打人动静,可还曾见过王陈氏身上有伤?”
    孙寡妇想了想,突然静下来,深深看了王陈氏两眼,“少爷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虽然动静还有,但王家的这几年身上没伤了。”
    “王陈氏初初嫁过来之时,是否衣衫颜色深旧,样式落后,头无钗环,说话声音略小,时常弓背,姿态畏缩?近些年来,虽仍然柔弱纤细,但衣裳越来越好,首饰越来越新,有需要帮忙时会主动开口了?”
    孙寡妇猛一拍手,“还真是!头几年那可怜劲就甭提了,这几年好了很多,懂得求人了!”
    王陈氏听着卢栎一个接一个问题,突然心跳很快,手紧紧搅着帕子,下意识摸了摸头,想把头上的银簪子拔下来,不期然对上卢栎似笑非笑的眼神,差点惊的往后仰倒。
    卢栎冲王陈氏笑了笑,“真是女子猛于虎也。王陈氏,你最初嫁给王富之时,吃不了少苦。可你聪明,一边默默忍着,一边施展水磨工夫,引的王富对你上了心。你慢慢改变了王富,哄着他将家里银钱交给你,”他指了指之前搜出来的精致银箱子,“就放在你的嫁妆箱里,妥贴收着。你还不忘时不时给王富点甜头,表演一番他最喜欢的戏码。”
    “王富之前对你,是真打,后来……是你引导的戏吧。听起来像是在打你,其实是在行特殊激烈房事,甚至让你打他,我说的可对?”
    王陈氏涨红了脸,“没……没有……”
    “你把王富拢在手里,得了他所有银钱,并所有秘密,这个家里,从此你说了算,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觉得这样没意思,便再一次施展魅力,勾引撞上来的吕三。”
    吕三大叫,“没有!我与陈氏并无私情!”
    卢栎不理他,继续看着王陈氏,“你最明白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勾引吕三,却没有让他得手,反而欲擒故纵,做出疏离的样子,勾了吕三……至少有半年。这半年来,吕三越来越把你放在心上,对王富的忿恨也越来越多,直到时机到了,杀害王富。”
    “吕三同王富一样,极听你的话,杀了王富之后精神紧张,立刻跳墙来寻你。你不在意王富的死,但如果能利用一把却是极好。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把着银钱,支使王富做生意专亏了很多,心生不满,总想来些外财,可吕三也不是有钱的,你便想看此事有无机会。”
    “你让吕三连夜去王富饮酒的铺子打听消息,听到王富死前曾与一富有少年沈万沙有过冲突,便觉可以利用,第二日官府请你去认尸时,你便高呼冤枉,请求立案调查,想将王富之死赖到沈万沙身上,并亲自去缠沈万沙。你对沈万沙纠缠,大约是想讹些银子,隐意得了足够的银子,就马上收回前言,去官府领尸不再告人,但你说的太隐晦,沈万沙没听出来,你算盘便打了空……”
    沈万沙听到这里突然睁大眼睛,紧紧拽住张猛的胳膊,小声与他咬耳朵,“没错没错,肯定是卢栎说的这样!我就说么,这女人怎么总是与我重复‘区区银两如何能抵我夫性命’原来不是她丈夫命重要,是我许的银子太少!可恨我竟没听出来,她的语意正在‘区区’二字!”
    张猛掐了掐他的手,“谁叫你没证据。”
    沈万沙一脸委屈,“我有不在场证明的!王富死的时候,我追着一个穿黑衣裳的来着,可后来怎么寻也寻不到!后半夜会出来遛的人太少,除了他没有可与我做证……”
    “你也是忒闲,”张猛冲他眨眨眼,“安静点,我栎哥还没说完呢。”
    ……
    卢栎不知这边两人官司,声音幽凉,“吕三细细与你讲述了如何杀死王富,你便以为王富酒醉溺死不可查,身上若有伤痕,也是沈万沙引起,不管怎样,也不会确定吕三罪责,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必留痕迹,吕三用竹竿压制王富后颈,当下无痕迹,酒醋敷后有清晰深黑淤痕,王富指间,更是留下吕三衣衫布料!而你家墙头,吕三的脚印,也是深深浅浅不知道多少个!”
    “人之心口有谎,世间万事可颠倒,唯有证据不灭,你二人害死王富,证据确凿,敢不认罪!”
    卢栎眉眼冷肃,声音里带着他这个年纪没有的威严,整个人犹如夜空皎月,高贵凛然。
    众人忍不住连声叫好,吕三惊的眼珠子乱转,见到王陈氏心如死灰的样子,咬了咬牙,突然跪到张勇面前,“捕爷我招!王富是我害的!他为人粗鲁好酒,外头还有女人,时常与我有些口角,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害了他!可我与陈氏并无奸情,她并不知道我与她有杀夫之仇!捕爷明鉴啊,怎能以推断之言坏人清白!”
    张勇挥开他扯着衣衫的手,厉声喝道,“王陈氏,你知不知罪!”
    王陈氏身子一抖,“妾身……没有……”
    吕三继续高呼冤枉。
    王陈氏不知怎么的,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就不好再审,张勇请女性邻居将其抱进内室,想了想,“先将吕三拿下,写供词!”
    吕三认罪,因少了奸情一项,很多事情说不通,吱吱唔唔说不清楚,张勇问供本事极好,三两下逼的他满脸胀红,大汗淋漓。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皆围在厅外看吕三招供,卢栎却脚一抬,走进了内室。
    “别装了,我有话问你。”
    随着他冷冽声音,王陈氏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眉眼疏离,“公子真是好本事。”
    “好说,不比你的御汉手段。”卢栎走近,静静看着王陈氏,墨黑瞳眸里似涌着乌云,深不可测,“刚刚一番对峙,你当知我本事,如今,我有一笔买卖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陈氏舔了舔唇,眼梢微眯,“什么买卖?”
    “我有问题问你,你答的好,我便帮你少受些苦,如若不好……你知道我找证据很有一套,浸猪笼还是骑木驴,只怕你要选一个了。”
    王陈氏身子一抖,立刻收起脸上表情,“您请讲。”
    “我要问你,苗方此人……”
    第14章 相遇
    卢栎问苗方,王陈氏还真知道。
    她十五年前嫁给王富,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苗方十年前出现,王富从他身上得了一大笔银子,这笔银子数目之巨,时至今日这个家都靠这银子撑着,王陈氏印象不可能不深刻。
    “是个很和善的老者,”王陈氏细长眼梢微翘,眸内有回想之色,“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谈吐不俗,有钱……男女有别,妾身只见过他两次,知道的并不多。”
    她贝齿咬唇,小心看了看房间四周,确定无人,面上露出渴求表情,声音压低,“求公子一定帮妾身,妾身只是……只是有些不守妇道,并未心肠狠毒,杀人害命之辈。”
    卢栎却不接这话茬,“苗方可有说是何方人氏?若没有,他的口音你可能听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比如爱吃什么,有什么动作?”
    “哪里人……他没说过,口音不大听得出来,有点杂,像是北方的,又带了点南方味,特别的喜好……他对海鲜特别有研究,特别会吃!”
    那是从临海的地方来的?卢栎目光灼灼,“还有呢?”
    王陈氏摇了摇头,“实是没有再多的了,他在此处停留并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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