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言也确实想出来透透气,包厢头里混合着烟酒味的空气让她觉着很闷。
    这些年她越发觉得自己身娇体贵起来,也许是因为告别了少年时期那个叛逆的自己,那个夜不归宿,抽烟喝酒,玩世不恭,满脑子冒险刺激点子的女孩子,好像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未婚生子恐怕是她做的最后一件冒险而充满不稳定性的事情,一件大事。
    段言穿过长长的走道,捂着耳朵避开那些鬼吼鬼叫的声音,熟门熟路的上了天台。
    顾斐宁从洗手间出来,一个女人正倚着门框等他。
    “顾总,”顾斐宁认出了这女人是来应酬的王总带的两个嫩模其中的一个,她妩媚的换了个姿势,好让她的身段曲线更为妖娆,她尾音上扬,嗲嗲的暗示道:“咱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顾斐宁当然能听懂她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她层层叠起的假睫毛到她垫了不知多少填充物的下巴,仿佛在检视一样东西而非一个人,他冷冷的掀起唇角,觉得十分好笑:“你凭什么觉得我要带你这样的女人走?”
    那嫩模身体微微一颤,故作清高的男人她也不是没见过,说话这么毒的倒是少有,不过没关系,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她搞得定。
    “顾总说话真幽默,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我就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油滑的说着,嫩白的手大胆的抚上他的胸口——
    “啪!”女人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是顾斐宁毫不留情的拍开了她的手。
    她气愤,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英俊清贵的男人,他竟然这么没有风度!
    然而没等她再继续说一句话,顾斐宁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巾,擦了擦胸襟上不存在的脏东西,然后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抬脚走了。
    顾斐宁今晚同人应酬,吃完饭几个老总非要找了小明星嫩模一起来这间钱柜唱歌助兴,他推脱不下,就跟着来了。
    酒过三巡,众人早就无心谈生意,个个左拥右抱的开始对怀中的女人上下其手,还招呼他一块儿来。
    说起来男人之间的义气也是可笑,两个男人只要分享了一包烟,一起玩儿了女人,仿佛就有了友情有了秘密,还有了默契。
    但顾斐宁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甚至细心的为他们掩上了门。
    他有些厌恶的扔掉了方帕,往天台上去了,只留下原地呆滞的女人。
    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顾斐宁脚下一顿。
    “小猪就跑啊跑跑啊跑,它终于跑不动了,停下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它说我真的跑不动了,你等等我……”
    这个声音正温柔的说着一个童话故事,甚至捏着鼻子学小猪一样的呼噜。
    顾斐宁想,他是该原路返回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走,而是跨上了最后一级,站在离她还有十多步的距离,静静的将这个故事听完了。
    “……小猪对狮子说,谢谢你救了我,让我们一起愉快的去放风筝吧。狮子说好呀,以后我们就是好伙伴了,它们两个快乐的跑远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越渐轻缓,最后她说:“宝贝,晚安。”
    段言挂掉电话,望着朗朗星空。
    跟孩子交流是最轻松的,因为他们纯真善良,还没有沾染到这个世界上的肮脏和谎言。
    她转过身,天台出口处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月色下,他正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段言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那个地方站了多久,她顿时觉得自己此刻仿佛一只猎物,被他的目光紧紧摄住,简直寸步难行。
    段言心中一下子转过千百个念头,忽而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要往后退,然而背后坚硬的水泥栏杆抵住了她,让她恢复了清明——
    她为什么要往后退?难道该逃开,该见到她就色变的人不是他吗?
    段言感觉自己又浑身充满力量了,她挺直腰杆,下巴微微上扬,“顾先生,你是来听童话故事的吗?”
    顾斐宁却没有回答,而是说:“你的声音让我想起一个人。”
    段言镇定自若的嘲讽道:“难道现在搭讪还流行用这么老套的开场词么?”
    顾斐宁嘴角一弯,这个动作使得他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很多,他似乎真的回想起了某个人,“你的自恋程度跟你的说故事的能力一样高。”
    段言挑了挑眉,“自恋和自信还是有差别的。”
    “这里很黑,你不该在这里讲故事,”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走吧。”
    他转身要走的模样让段言想起了在骆镇婚礼前夕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走在她前面,留给她一个背影。
    “不!”段言的声音霎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她果决道:“我先走!”
    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斐宁闻到她身上清浅的啤酒味道,但他竟没有反感。
    顾斐宁皱眉,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在窄长的楼梯上没有说一句话,但每一级楼梯都仿佛是弦,他们走在弦上,彼此的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那是不甘示弱的沉稳,但茫然。
    段言先行去前面付账,顾斐宁站着看她,可能是因为工作装,她穿的极为简便,白色的衬衫配一条一字裙,她的小腿莹润而光洁,裙子紧紧包裹住她,勾勒出完美的线条,再往上……顾斐宁很快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是禽兽吗?竟然对着兄弟的女朋友看了这么久,他面色逐渐变冷,话都未说一句就离开了。
    段言付完账果然就没再看到顾斐宁了,她冷哼一声,渣渣,偷窥狂,贱男人。
    这下她也没心情再继续回到包间跟他们一起嗨,段言在工作微信群中发了一条“我先撤了,回家陪儿子,账已结清玩的愉快”的消息,便出门打车回家。
    半夜的时候,段言却做起梦来,仰头看天是灰蒙蒙的,傍晚的海是沉静的蓝黑。
    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大海,甚至可以闻到那海腥味儿。
    她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笑起来,笑得浑身没有力气,然后嘴唇被含住,他清新的气息就这样与她无间的分享。
    他的臂弯那样结实,她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从没那样软过,娇过,也从未那样肆意和纵情。
    段言一头冷汗的醒来。
    半夜三点钟,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那头背景声音嘈杂,女人说:“喂,段言啊,你等下啊。”
    然后她像是小跑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精神奕奕道:“怎么晚不睡觉找我,怎么了?”
    “罗岑宵,你给我一个靠谱私人侦探的电话。”段言咬着嘴唇说。
    第十三章
    段言说:“罗岑宵,你给我一个靠谱私人侦探的电话。”
    那头的女人想也没想就应了:“成啊,等我找下联系方式等会儿就给你发微信上。但是,你这么晚了,难道就为了一个私人侦探的电话来找我?”
    语气中多少带了点儿不满。
    “谢谢,”段言抱着薄被坐起身来,原本因为梦境变得紧绷的身体此时稍稍放松了些,她吐出一口郁气,“这么晚了还在拍戏?”
    罗岑宵是个演员,现如今娱乐圈里非常特别的一个种类——“黑红”型的演员,她拥有着超高的关注度和讨论度,随便做点小事都可以上头条上热搜,然并卵,评价多半都是负面和嘲讽的。
    罗岑宵打了个哈欠:“是啊,为了这电影都在横店磨了四个月了,都快磨成神经病了。怎么,你要私家侦探的电话干嘛?你要查谁?据我所知你也没什么仇人啊。”
    “我要查一个男人,查清楚了好办事。”段言说。
    “哇,吓死宝宝了,好办事是什么意思,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罗岑宵顿时来了兴趣,不怀好意的问。
    段言哼了一声,不再回答,反问她:“你呢,什么时候回溪城,我请你吃饭。”
    罗岑宵叹气:“我倒是想回来,但是这圈子就这样,你不努力别人就上位了。等杀青吧,到时候我会有假——”她的话忽然中断,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说着“就来”,几秒钟后,她急急忙忙的对段言说:“等我回来啊,咱们一块儿嗨去,我得开工了!”
    段言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拜拜,罗岑宵那头便只剩下嘟嘟的声音了。
    没办法,明星就是这样,吃饭睡觉都没个准时的点,段言也早就习惯两人匆匆忙忙的电话时间了。
    说起来,罗岑宵算是她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了,她们是在溪城的一间私人医院里认识的。
    19岁的那年,段大海托人将段言送进了这间溪城保密制度最完善的私人医院,彼时,段大海已经认命了,段言太过倔强,认定的事情不管他怎么劝说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段大海只好安排最好的护理来照顾她,同时等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那年,罗岑宵是她的邻居。
    两人年纪相仿,状况又是惊人的相似,没多久就成为了朋友。
    罗岑宵的情况似乎更差,她整天呆在冰冷的医院里,段言从未见到过一个人来看过她,于是段言偶尔带她回家吃饭,家里头阿姨熬的汤也不忘给她留一碗。
    两个人慢慢开始分享彼此的故事和秘密,革命的友谊就是在那时建立起来的。
    后来,段言和罗岑宵都生了个儿子,前后仅差12天。
    段言正在沉思,黑暗中手机屏幕滴的一下亮了起来——罗岑宵的微信来了。
    上头是一个人名和一串号码。
    一周后,私家侦探约段言见面。
    “段小姐,这是你要的关于他的背景资料,都在这里了。我们这几天跟的很紧,但是他的生活真的很乏味,除了工作应酬还有跟那位小姐的约会吃饭,就没什么了。”老李喝了一口茶说道。
    老李是本埠有名的私家侦探了,也不是什么case都接,他一般都是替富家太太跟踪调查家里头的男人和小三,对于情报收集这一类还是很得心应手的。这位段小姐能找上他,不用说是谁介绍来的,他也知道家里非富即贵。
    拿钱办事,只是这次主顾要调查的这个男人,跟以前他跟的那些个老板生意人相比,私生活还真是挺干净的。他吃不透眼前的这位小姐同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毒辣的眼神和直觉告诉自己,他们并不是情侣或者夫妻,反倒跟仇人似的。
    这样一对年轻又好看的男女,也真是奇怪。
    段言拿过桌上的资料袋,绕开线圈,是几张工整的a4纸和一沓照片,她又将东西放进了资料袋,从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厚实的信封,说道:“多谢你了。”
    老李接过信封,微微点头,那厚度让他感到非常满意,随后又殷勤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后续还会跟进的,有任何情况都会通知您。段小姐若有什么要求,也可以随时联络我们。”
    段言笑笑:“你们的售后服务真好。”
    她戴上墨镜离开茶馆。
    段言坐上车才摘下墨镜,她头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地下党接头的感觉。
    段言,你又不是在做坏事心虚个毛啊,她自己吐槽了自己一句,然后再次将资料展开。
    照片上基本都是顾斐宁出入公司时候拍的,不得不感叹,如今的摄影技术真是日新月异,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把他的神态一丝不差的记录下来。
    诚如老李所说,他下班后的生活无聊的要命,一周也只同游老师吃过一次晚饭,耗时一个钟头。
    段言细细的开始研究顾斐宁的背景。
    他是溪城人,今年二十八岁,此前在英国呆了7年,帝国理工机械工程系毕业,盛宁科技的老板。
    十岁的时候父亲顾顺南因车祸骤然离世,手下的地产公司风雨飘摇,十三岁,母亲黄意琴改嫁,继父郑民接手南风地产,后南风地产解体,顾斐宁一家亦再无消息。
    顾顺南这个名字,作为一个生活在溪城二十余年的人来说,都是不陌生的。当初的地产大亨,与溪城的发展几乎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人,饶是当初段言年纪还小,也曾听说过。
    就在他意外去世后的十余年里,他的名字依然偶尔会出现在溪城报纸上,仿佛一个传奇,一个时代的印记。
    没想到顾斐宁是他的儿子。
    老李给的资料段言很快便看完了,对于顾斐宁在英国的情况不甚详细,不过这些也无关紧要了。
    段言不禁开始猜测,当年的顾斐宁为什么会那样落魄而狼狈的出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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