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则是来年开春之后发放的粮种等物资,以及等数量的驴子和几匹大周产的母马。前者确实不那么急,后者却早就已经过了小喜子承诺的时间。就算是之前因为天气原因耽误了,可是现在天气早就已经转好,京城的客商都跑来了,没理由马和驴子还没跑来。
    没来的理由,自然就是被人给卡住了。
    阮白多么毒的眼睛,哪怕田凯复再怎么掩饰,他也看出了异样,稍一推测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他愣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混过了一天的课。等到晚上他去问楚昊:“不是工部直接直接出面的吗?还派了个宫里人过来主事,怎么还敢有人敢直接照着工部和皇帝陛下打脸?”这胆儿也太肥了!他真想好好见见那真的猛士,竟然敢动他阮白兜里的东西,不知道他原先干特工的,搜集证据/把柄什么的是专业中的专业吗?
    楚昊原本不想阮白接触这些糟心事,可是转念一想,干脆摊开了说明白:“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官,这官场上的很多事情,就算你看不顺眼,一时也只能照办。像是这次,你的那些物资被扣,就是因为你没去上官那里打点……”
    阮白听了足足一个时辰,听楚昊将周围的各种关系讲清楚。
    大周规定三十里设一个驿站。这些驿站用于传递公文等信息或者物资,另外负责接待外出的官员等等,在作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从属关系。
    但是,驿站有等级,从最高的一等驿站,一直到末等的六等驿站。阮白这个要啥啥没有的驿站,当然是默认的六等驿;而距离顺阳关四十里外的一个驿站是一个五等驿。
    这个微妙的距离让阮白瞬间明白,其中的利益纠葛。
    原本朝廷的规定是规定,还是需要按照实际情况来具体落实。就像现在顺阳关这边一样,除开打仗,边关人口和行政单位极少,根本就没有必要特意再设立一个驿站。距离略远的一个驿站完全能兼顾得过来。不过是相差十里地,能差多少呢?
    可是现在因为多了一个阮白,也不知道那些大人们究竟是怎么考虑的,非得给他按上一个驿丞的名头,这还不是一个挂职。一旦这四十里地内再多设立一个驿站,那么势必就会分薄原本驿站的利益。
    本来边关这里就没什么油水了,再要分薄,搁谁那儿都不乐意。于是,物资到了那边,就被扣住了。原本人家还觉得阮白会过来低个头给点好处,反正意思就是让阮白知道今后谁是老大,可是没想到日子拖了好多天,别说是阮白这新晋的驿丞,就是连个驿户都没看见!
    楚昊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驿丞也敢扣咱的东西,小白你放心,这事情咱们得让他知道怕。”所谓上官,也是分对象的。而且这票子老官老吏,别看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升个半级,但是对官场上门清,做事各种油滑,若是第一次被当成了软包子,以后有得是被咬的时候。
    官员之间层层盘剥是常态,可是也得分情况。换成一般二般的银钱,扣了也就扣了。可要是赈灾银之类的款项敢克扣?脑袋都不够砍的。
    阮白的这点驴马虽然不属于赈灾银,但这是老百姓英勇杀敌的证明,也是朝廷向世人鼓励老百姓保家卫国的很好的教材。要是连这都被克扣了,老百姓还要不要去杀敌,还要不要有点血性?
    据他所知,现在京城等地都已经将阮白的事情编成了故事,在茶楼酒庄内传唱。甚至为了突出大周人民英勇的形象,连他这个起到至关紧要作用的现役千户,都给春秋掉了。
    朝廷显然正在把阮白塑造成一个民族英雄的形象,对待英雄那自然得给各种好处和封赏。
    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最为清楚的楚昊,当然明白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掩饰阮白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原本还有些反感,可反过来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可以利用的地方。
    一个民族英雄遭到上官的苛待和盘剥,这不是很好的能激起民愤的由头吗?边关百姓性格彪悍,说不准还会有人找那个狗胆包天的驿丞谈谈人生什么的。敢扣他家二狗的东西,就得跪着给送过来!
    不过楚昊心里面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那位楚昊都懒得记名字的驿丞亲自赶着牲口们过来了。
    楚昊这天休沐,穿着一身羊皮袍子,正扛着梯子准备去修屋顶。这两天天气不错,屋顶上的积雪都化了,有几间屋子漏水,得赶紧修修。想不到他梯子都还没靠上去,身后就听到鞭子的破空声。
    以楚昊的伸手,哪怕扛着一架分量不轻的梯子,也不会被直接抽中。楚昊的脾气并不算好,除了在特殊的场合,譬如说直接在草原上假扮奴隶,为了能够找到匈人小王子的行踪之外,他并不会压抑自己的脾气,尤其这鞭子一次没抽中,还来了第二下。
    第一下可以说是手滑,勉强还情有可原;第二下那就是手欠,完全就是欠揍。
    楚昊甚至都没放下梯子,脚上踩了一颗石子往后一踢,这么短的距离之下,几乎立刻就听到一声痛呼,随即就是男人沙哑难听叫骂:“大胆刁民,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不要命了吗?!”
    楚昊这才慢条斯理地把梯子放下,转头看着一手捂着额头的中年男人,男人的指缝间渗出血丝,再加上一路过来的满面风尘,模样看上去十分凄惨。他看着男人另外一只手上依旧紧握着的鞭子,缓缓开口:“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本官倒是要问问你,你是不要命了吗?”
    田凯复听到动静本来想出去,却被阮白拉住,趴在窗口一起看楚昊欺负人。
    “啧啧啧。”阮白深恨现在手边没有瓜子,连茶都没有。这两个人,一个被丢了一石子就说是殴打;另外一个被抽了两鞭子,还是未遂,就说是谋害。总结,全都不是什么好鸟。
    田凯复完全没有阮白的闲心,满脸愤怒:“大胆狗官,竟然敢对殿下……大人无理!”
    阮白眉头一挑,记住关键词——殿下。
    外面两个朝廷命官面面相觑,陌生中年人很快就败下阵来。
    “下官曹达,忝为乐阳驿驿丞;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上官,不知上官可否告知姓名?”曹达的官威并没有坚持超过三秒钟。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凡是当得上一个官字的,几乎都比他大,就算万一碰上这人的官要是比他小,那他接着再收拾也不迟。
    “啧啧啧。”阮白上辈子虽然也是个公务员,可是一直以来性质都属于外派人员,长期独立作业形式,需要负责的人就只有一个上级领导;再加上军人作风,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楚昊微眯着眼睛,淡淡地说了自己的身份,又问:“曹驿丞不在乐阳驿,来此地为何?”
    曹达一听是个千户,心里面气得直骂娘,明白自己的一石子算是白挨了。千户扛着梯子修屋顶,特么的有病啊?手下那么多人,犯得着自己动手吗?面上却是恭恭敬敬道:“回千户大人的话,下官此次前来,是来找此地的驿丞阮大人。他有一批驴马在下官处,不知道何时取走?”
    “啧啧啧。”阮白咂完嘴,还有下文,小声问田凯复,“你说他会问我要多少钱?”
    田凯复不明白:“他干嘛要问你要钱?”随即眉头一挑,“他敢?!”
    曹达当然敢,而且理由十分正当:“这些驴马每天的嚼用……得专门安排人伺候……前一阵天冷,还特意给烧火取暖……”曹达几个数字一报,“总计十万六千三百二五金,咱们把零头抹了,阮大人给个十万六千三百金就够了。”
    温暖的室内,曹达说完,发现没人接话。他看了一眼在一旁似乎漠不关心的楚千户,又看了一眼正冷眼看着他的田凯复。这位从京城来的田大人,他接待过两次,是以认得。他记得田大人为人十分慷慨。
    过了一会儿,阮白才开口:“曹大人的要求是合理的。不过既然您要收这些费用,那么我的驴马可带来了?”
    曹达一听阮白肯付钱,首先就松了一口气。不管楚千户和田凯复是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阮白才是正主。不过这会儿他说话也不敢太嚣张:“数量过多,未曾带来。驴马还在乐阳驿内。”
    阮白笑了笑,喝茶……喝白开水。
    曹达一看,又冷场了,心头就有些惶然:“不知阮大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送货上门改自提,还要付滞留金,当然哪里都不对。阮白的专业课学得可好可认真了。
    阮白清楚的事情,作为老师的田凯复当然更加清楚,这会儿他再也忍不住,一声冷哼:“曹大人,可敢出示公文?这批驴马该在何年何月何日送至何处?眼下是何时?这些驴马又在何处?曹大人,您可还觉得有哪里不对?”
    曹达一听田凯复讲话,冷汗就从额头上挂了下来。
    大周的律法对驿站之间传递信息的时间,规定得十分严苛。无论是任何物资,如果是超出时限,或者是有所缺损疏漏,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只是这样律法在那些繁华之地,或者是天子脚下,自然执行地就很到位。到了顺阳关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那就剩下四个字——因地制宜,或者叫便宜行事。
    只要不延误军机,自然不会有人来为难他这么个小小的驿丞,更何况他和顺阳关的曹大人还是同族。
    阮白看着田凯复欺负曹达,当然不会心生同情,原本他想亲自欺负来的,可是对上这种软骨头,突然就觉得没劲。果然,真的男人还是喜欢啃硬骨头!
    曹达被田凯复一番敲打后,就被放了回去;第二天就亲自将一群驴马赶了过来,私底下还塞给阮白一大包钱,沉甸甸的。
    阮白又不差钱,根本就没伸手,反倒是往曹达手上放了个二两重的小银锭:“曹大人辛苦了,这些天牲口的嚼用还是要算的。”
    曹达摸着小银锭,满心不是滋味。敢情人家只是年纪小,心里面却门清。一群驴马,又没有得到多么精心的伺候,边关的物价又不高,不过是喂一点草料,二两银子都是往多里面算了。
    阮白倒不是圣母病,而是秉持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说他接下来的许多行动,都离不开这乐阳驿。发展大顺阳经济圈,以顺阳驿为中心,辐射全边关,让老百姓早日过上好日子。
    阮白知道这事情并不简单,可也不见得有多难。以他超越时代的思想和见识,赚钱的点子分分钟就能想个百十个。可是他很快就知道,在这边关,日子过不下去的不仅仅是百姓,还有数量更加庞大的另外一批人——辅军。
    辅军的来源十分复杂,在军队基本不享有任何保障,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驿站内的两种人,驿户来自老百姓每年的徭役,驿卒也算是正规军了,最起码是有编制的。
    阮白要组建驿站,许五就找了机会跪着道:“小人有几个同族兄弟在辅军,求阮大人赏口饭吃。”
    阮白对被跪着并没有多大感慨,能帮的事情他自然会帮,帮不了的事情他也不会因为被跪了一下,就会去不自量力帮忙。
    “地上不冷?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敢说什么不答应就不起来的话,那他绝逼扭头就走。
    许五或许也是觉得这么跪着不好,慢慢站起来道:“当初小人到边关,身边还跟了六个同族的兄弟照应,后来进了辅军。现在三年过去,六个人就剩下两个……”
    阮白听完并没有马上答应:“我考虑几天。”驿站最快也得开春了,等土地化冻了才能筹建。现在不过是天好了两天,冬天才刚开始呢。再说,他有顾问一号田凯复,顾问二号楚昊,干嘛放着不问?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叛逆期小弟不肯叫哥好愁人】:唉……
    老三【该吃饭了】:呜……
    柿子【有什么办法能让小白开口叫人】:唉!
    老三【要有肉】:呜!
    柿子【一定有办法的吧就是想不到】:唉~唉!
    老三【还要有大骨头】:呜~汪!
    小田田:殿下这是在干嘛呢?
    小白:他们有特殊的交流技巧。
    第二十七章 辅军
    既然自己不了解,那就去找了专业的人了解。
    楚昊这天刚回来就被阮白给逮住了。他看着站在院门外的一坨少年,既欣喜又生气:“那么冷的天,跑外面干嘛?”
    高大的男人一个侧身站在了上风口,把冷风给挡住,伸手摸了摸阮白的手脸,发现还是热乎的才放下心来。
    阮白一点都不考虑地回答:“来接你。”
    楚昊牵着马往马厩走,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到屋子的距离:“你真是接得好远。”不愧是二狗,狗皮忒厚!对于二狗的付出,他一点都感动不起来怎么办?
    “说吧,到底找哥什么事?”他才不会相信这小没良心的,没事会乖乖出门接他呢?没事就连吃个饭都不会等他一起吃。
    阮白也不客气:“辅军究竟是干什么的?”从字面意义上理解,辅军辅军自然就辅佐军队。但是这批人似乎不算是军人,好像也不算是农民,至于其它的,似乎也归类不上。
    楚昊身在军中,对辅军的事情当然知道地清楚:“辅军属于后备军,除了平时出操训练之外,凡举后厨、驴马、军械、布库等等,都是辅军的职责范围。”
    阮白明白了,辅军的职责大约就相当于后勤部队,估计必要时还得上战场。
    “如果我在辅军中招揽人当驿卒,会有什么不妥么?”
    “这倒并没有不妥。”楚昊忽然问道,“谁求到你跟前了?”他家阮二狗别看着满肚子坏水,可是对军队里面的事情几乎一问三不知。荒驿最初的修葺倒是用了辅军,可是那会儿阮二狗还住在医馆呢。既然没有接触过辅军,平时又没机会用到,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辅军的?甚至还想着从辅军里面招人?
    “许五。”阮白半点都不挣扎地把人给卖了,“他说自己有两个同族兄弟在辅军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听楚昊刚才说,他倒是对辅军略微有点兴趣了,说不定还能招到几个技术型人才呢?
    楚昊皱了皱眉,只是说道:“先见过人再说,正好要带你去匠人那边,这几天天气不错,明天套一辆马车过去。”阮白只是看着脾气软和,其实完全谈不上好说话。许五求到阮白跟前,实际上还不如来求他。不过这件事情给他提了个醒,手底下这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明天要出门,阮白自然得跟老师请假,并且说明原因。
    田老师听说后,一点都没责怪学生家长耽误学生学习,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还要蹭车一起去:“若是方便,下官也想去看看。”
    学生家长想了想,点头同意:“也好。”
    丽娘过来小声道:“家里短了些东西,要去关城买。”
    阮白:于是变成旅游团了?
    于是,说好的马车变成了牛车。
    习惯了大草原的牛,在牲口棚里关了许久,都快抑郁了。这回见有一头牛放出来,差点还发生了斗殴事件。还好作为畜力使用的牛,性子到底比野生的要温驯,套上车之后开开心心地一溜小跑,把田凯复颠得早饭都差点吐出来。
    阮白早饭就吃了一点点,一上车就占了个角落窝着。他原本想眯一会儿,可是看看身边田凯复的样子,很担心会被吐一身。
    车棚里很宽敞,哪怕坐了四个人,也一点都不显得拥挤。
    牛车的车棚还是原先在草原做的,不过回到了大周之后,阿强等人落了空,就在原来的框架上给改了改,该加固的加固,该替换的替换。现在车棚的样子虽然依旧不怎么好看,可比起原来那也是鸟枪换炮。
    丽娘和那个拿小剪子杀狼的内向姑娘坐在一起,轻声说着什么。前不久阮白才知道,那姑娘姓马,在家里是老大,所以一般在荒驿里,人家都管她叫马大娘。别人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阮白听着简直浑身不舒服。一个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人叫大娘!反正他是叫不出口的。
    楚昊骑着马走在牛车边上,阿强和潘大宁坐在前面驾着牛车,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等到了关城,阮白和田凯复被放下牛车,另外四个人得去买东西。
    牛车刚拐过一个弯,潘大宁就重重吐出一口气:“哎哟,楚大人好吓人,他在边上,我话都不敢说一句,就怕哪里说错。阿强你说在楚大人面前,我是不是不能就这么我我我的,得说小人小的在下某还是别的什么?你说一样都是个当官的,楚大人还跟咱们一路从草原上过来的,我怎么就单单看到他怵头?明明我看到老爷和那什么田大人一点都不怕。不过也是啊,老爷和田大人长得都跟小鸡仔似的,我一只手就能提起俩……”
    阿强默默抹脸。楚大人在还是很好的,最起码能耳根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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