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爷眉头皱了一下,对两个没用的家伙不再理会。他沉吟半晌,从桌上取了一个暖玉紫葫芦,又给身后的人一个眼色,那人上前收拾好包袱。
    蔡爷才道:“吴嫂,这两个好生看着,别让她们死掉了。”
    吴嫂眼睁睁看着包袱被收走,撇了撇嘴,咕哝道:“胡三那么踹都死不了,且命大着呢。”
    蔡爷心知吴嫂不满,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到吴嫂怀里,“吴嫂劳苦功高,我这里记着呢。”见吴嫂喜气洋洋接过银子,蔡爷又道,“给那丫头抹点跌打药膏,真死了咱们可就亏了。”
    吴嫂把银子揣好,打包票道:“蔡爷放心,我保管她一根汗毛都掉不了。”
    胡三不满嚷嚷,“留她不死就够便宜她了,还要给她看伤?蔡爷,咱们什么时候改开善堂了?”
    蔡爷摆出老大的架势喝道:“胡三,你还有完没完了?让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要怎么样?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让一个小丫头伤到,你还有脸在这儿嚷嚷?”
    胡三到底不敢硬顶,诺诺应了,蔡爷一走,胡三又狠狠瞪了周瑛一眼。
    ☆、第44章 一对耳珰的价值
    周瑛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说了自己和周珏都不识字,蔡爷随便取了一样首饰当信物,这确如她所预料,但这蔡爷可是一句没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家中何人主事,就直接拿着信物准备去勒索了。
    恐怕也只有蔡爷早就踩好了点,瞄准了她们下手,这一个解释了。
    这么反推回去,昨日耍百戏的人失手伤人,引发混乱,恐怕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要不然也无法解释当日那么巧,她和周珏难得出一次门,就碰上那种乱子,而且一眨眼她姐弟就被跟其他人隔开。
    但周瑛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
    从昨日围堵周瑛二人时的娴熟套路,再到今日这间有些年头的地牢,都昭示着这位蔡爷干这一行不是生手,能领着这么一票人当人贩子最起码是地头蛇。
    既然蔡爷是地头蛇,又是老手,踩完点不可能不调查她们姐弟的身份背景。
    或许蔡爷混的层面低,接触不到津阜官商的上层,不知道有贵人驾临津阜,入住此间宅院。但就算蔡爷不知道她们姐弟贵人出身,只以为她们是宅院原主人家的子女,可这间宅院的原主人也不是普通人,虽然比不上周瑛她们出手阔绰,但所能支付的赎金也绝对会让蔡爷心动。
    那么这位见钱眼开的蔡爷,为何先前没动勒索之心,现在反而动了呢?
    只有一个可能,她所假设的前提是错的,蔡爷并未提前踩好点,并非主动盯上她和周珏。
    不,仔细一想,一开始被盯上的人只有周珏。
    周瑛低下头,重新捋一遍。
    蔡爷在并未踩点的前提下,就知道了周珏和周瑛的存在,且一早知道她二人会在那时出现在利市上。也因此,蔡爷才能提前在百戏摊周围安排好人手,在变故突生,周围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还能精准地找到周珏,在她带着周珏逃脱后,还锲而不舍追了那么久,才把她二人拿下。
    周瑛一颗心渐渐沉下来,恐怕是有人故意雇了蔡爷掳走周珏。而知道周珏身份,又能及时通风报信的,只会是南巡队伍中的人。会是谁呢?
    至于这幕后之人是想要周珏死,还是要他失踪,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从蔡爷和吴嫂的语气不难猜出,这伙人阳奉阴违也是寻常,动一次手挣两笔钱,一是买凶钱,二则废物利用,再卖一回赚一笔。可如今蔡爷既知她姐弟二人非富即贵,她们的安危暂且能保下,但恐怕蔡爷也会勒索她的家人,更甚至反咬一口,要挟那幕后之人添钱。
    不管蔡爷如何行事,既然幕后之人在南巡队伍中,两方面的消息恐怕都会传至其耳中。如果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弄出乱子,被御林军抓到,也倒罢了。
    就怕这人狠下心,出个大价钱买了周珏的命,那可就坏事了。
    所以,周瑛不能被动等待救援,她必须自救。
    吴嫂把银子收好,取了一盒膏药,扔到周瑛脚边,“自己抹去吧,可别真死了。”
    周瑛疼得弯腰都困难,周珏乖巧捡起来,“姐姐,我给你涂药吧?”
    周瑛接过来,“我先来看看。”她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种猪油膏似的膏状物,乳白色,卖相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功效好不好。她想了想,先在手上的伤口试一试,看看效果,有无弊病。
    接下来周瑛不再妄动,只按时吃饭。想想前些天她还怕胃养得娇贵,路上小摊不敢随便吃,可现在这粥是半馊的,饼子硬得能咯牙,也囫囵吞吃下去,不也没事,不由自嘲一笑。
    每日看守这间小监牢的,除了蔡爷,这伙人都会来轮换。
    也因此,周瑛数清这伙人一共九人,八男一女,看模样膀大腰圆,没一个像善茬。不过大多时候来看守监牢的还是吴嫂,从吴嫂的吃酒闲骂中,周瑛知道并不是吴嫂排得时间多,而是另几个发懒,宁愿拿一点小钱跟吴嫂换了,好去外头寻女人、喝花酒、赌钱……
    而监牢里其他小孩,在短短几天内,就被带走不少,再没带回来。小的好卖,剩下的只有两个大的。一个比周瑛还大些的小姑娘,叫香兰,是唯一穿着一身干净衣服的,每天晚上被带上去,早上又被送回来。另一个是小一点的小少年,叫林泽,手上有伤,每天懒洋洋的不爱理人。
    周瑛观察了几天,身上的伤势也缓和些了,心里也渐渐有了主意。
    这一日临到傍晚,胡三再一次下来带走香兰,又不怀好意瞧着周瑛,周瑛忍着厌恶,只作不知。待胡三走了,除了她跟周珏,屋中只剩下看守的吴嫂,和角落里半睡不醒的林泽。
    周瑛让周珏取出那对翠玉耳珰,上前隔着栅栏道:“吴嫂,能给口水喝吗?”
    吴嫂扫了个眼风过来,嗤笑道:“马桶里不都是水吗?渴就直接喝呗,我还拦着你了?”
    马桶里哪是水,明明是屎尿,亏得她说得出来,周瑛腹中一阵作呕,却只能咬牙忍着,面上还得堆出笑,一脸为难道:“我弟弟有点发烧,还请吴嫂给个方便,我不会让吴嫂难做的。”说着,周瑛从袖间伸出手来,右手翻上来,露出滴翠一般的水珠耳珰。
    吴嫂顿时眼睛亮了,酒也不喝了,猪蹄也不啃了,扑上来就想抢。
    周瑛却飞快往后一收手,“吴嫂,我的水呢?”
    吴嫂不耐烦拍了拍栅栏,“还不把东西拿过来,你人都在这里头了,还敢跟老娘谈条件?”
    周瑛站起来,却没向栅栏走去,而是掩着鼻子走到马桶跟前,把手悬在上面,手指间露出一点翠色的莹光,“固然吴嫂能进来明抢,我也拦不住,但它之前的去处,我却还能决定一二。”
    吴嫂一想还要伸手去掏,不由恶心得翻了个白眼。
    周瑛适时放软了声调,示弱道:“我只要些热水和馒头,这对翠玉耳珰就是吴嫂的了。”
    吴嫂一听这酬劳还翻倍了,不由竖起眉毛,怒道:“你还敢要馒头?”
    周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日送过来的饭菜实在吃不惯,倒是看吴嫂吃的香甜。”说着周瑛一脸艳羡地看向小桌子,那上面摆着酒、熏肉干、猪蹄、一碟花生米和一盘子馒头。
    吴嫂忙挡了挡,怕周瑛再说两句,又把其他几样讹走了,左右几个馒头又不值钱,换一对玉耳珰绝对赚翻了,忙道:“罢了罢了,你吴嫂今儿个就发发善心,给你几个馒头吃。”
    说着,吴嫂专门挑了三个小点的馒头,又倒了一大壶热水,递给周瑛,“给你吃吧。”
    周瑛忙从栅栏间接过来,“多谢吴嫂。”
    吴嫂手心朝上,向前伸着,慈祥笑道:“瞧,吴嫂说话算话吧,东西呢?”
    周瑛不舍地摩挲着翠玉耳珰,半晌才递过去,“这耳珰是我十岁生辰时,我娘特意送给我的。天宝楼老师傅的手艺,天底下只有这一份。请吴嫂千万爱护则个,等我回去了,一定跟吴嫂赎回来。”
    吴嫂一把抢过去,对着光看了又看,只见耳珰莹莹透着翠色的柔光,弧度柔美,不见一点瑕疵,就知道这对耳珰绝对是上品,不由乐得开了花。
    这会儿周瑛在她眼里就是个下金蛋的母鸡,吴嫂笑道:“好好好,这耳珰我会好好保管的。”
    说完,吴嫂喜滋滋收好翠玉耳珰,在屋里转了半天,没找到个好藏处,搬梯子上去藏了。
    见吴嫂不在了,周瑛把周珏推起来,“快起来,吃点东西。”
    周珏一向嘴刁,这几天馊饭冷粥没吃几口,饿得够呛,现在得了干净的热水和香喷喷的馒头,顿时再忍不住,坐起狼吞虎咽起来。
    周瑛一边细嚼慢咽吃着,一边让周珏慢点,别噎着自己。
    这时旁边突然传过来一句话,“你想逃走?”
    周瑛被说中心事,眼皮一跳。她抬头看去,正看见一向不爱搭理人的林泽,竟罕见地坐起来,目光有神盯着她看。这时林泽语气肯定,又重复了一句,“你想逃走。”
    周瑛定下心神,反问道:“这话从何说来?”
    林泽黑亮的眼睛打量着周瑛,笃定道:“你骗不过我的,不然好端端的,你宝贝那么久的首饰,干嘛拿出来换这么一点不值钱的馒头热水?”
    像是被林泽的样子吓到,周珏有些害怕,偎在周瑛怀里,偷偷瞅一眼林泽。
    周瑛搂着周珏,摩挲着他的发顶,“我不过是担心弟弟身体吃不消罢了。左右过了这些时日,我爹娘也该交上赎金了。到时候我顺顺当当被爹娘接走,不比自不量力逃走强?”
    林泽抱着手臂,冷笑一声,“可别告诉我,你还真信他们那些鬼话。”
    ☆、第45章 逃出地牢
    周瑛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林泽抬手指了指牢房,“这间牢房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人,不乏那些家境富裕的,也说过要等爹娘交赎金接他们回家,但最后有的死了,有的被卖了,却没一个回到家去。”
    说着,林泽又恍然一拍脑袋,“不对,也有回去的,不过应该被直接抬进祖坟了。”
    周瑛对此倒不意外,只问道:“你在这儿待了很久吗?不然怎么知道这些。”
    林泽晃了晃受伤的手,扫了一眼周瑛消瘦的小身板,和她身边的小拖油瓶周珏,叹了口气,“若非我几次逃走都未果,手上的伤一时半会好不起来,又怎么会寄希望于跟你联手。”
    对于林泽的直言不讳,周瑛并不生气。这些都是实情,林泽坦然指出,倒让她放心,若一味避而不谈,反倒让人以为他别有用心。
    周瑛仔细看向林泽受伤的手,确实青肿不堪,指骨弯折。
    但这年头故意折损小孩身体,卖惨乞讨的人不在少数,周瑛自然不会因此轻信。不过林泽完好的那只手上,指间有执笔磨的薄茧,手指修长白皙,行止坐卧有度,这份谈吐教养实在不像那些满口粗话、大字不识的人贩子所能教出来。
    原本周瑛出逃,就需要林泽或入伙,或视而不见,现在他主动提出,倒正称了她心意。
    周瑛把剩下的馒头递给林泽,示好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既然决定要一起逃,那么增加体力就是必要的了。至于她的出逃计划,周瑛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提。
    林泽接过馒头,接受了周瑛的示好,也猜到周瑛的顾虑,没再追问周瑛的计划,主动说起自己的经验,“我都是趁着晚上众人熟睡时撬了锁,最远逃到街尾十字路口,但这一整条街上都被蔡爷打过招呼,一有人见我这般年纪和狼狈形容,就猜到我从何处来。”
    周瑛不由皱眉,若真如此,就有些难了。
    林泽自嘲笑道:“是我太笨,只以为遇到了好人,却没想到人家前脚邀请我进家躲宵禁,后脚就叫来蔡爷抓我回去。也是两次之后,我发现时间太巧,才起了疑心。”
    周瑛心中一动,“你的手就是那时候伤的?”
    林泽点了点头,“最后那次我差一点就能逃走,被抓到后没沉住气,当场质问那老妇人,结果那老妇人只说我是逃奴。也因此蔡爷知道骗不过我,又怕我再逃走,直接废了我的右手。”
    周瑛问道:“受伤几天了?”
    林泽知道周瑛想问什么,语气平静,“十三天。就算立时逃出去,找到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药,这只手也废了。或许运气好,能恢复正常的样子,但习字练剑都不成了。”
    周瑛不禁心生同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泽。
    这个年代建功立业,无非文武两条路。林泽能在落在这种境地下,还数次独自策划出逃,虽然屡战屡败,却毫不气馁,这份心性涵养,显然不是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渣滓。
    林泽看周瑛为他难过,挥手笑道:“无妨的,所幸他还给我留了左手,大不了从头再来。”
    尽管林泽说得云淡风轻,但周瑛知道,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建功立业这条路上多少人挤破头,别人都在一日千里往前赶,他却要从撇捺笔画,握剑挥砍的基本功重头开始学,这份落差但凡有点傲气的,只怕都坚持不下去……
    幸好吴嫂在此时回来了,周瑛松了口气,这话题总算到此为止。
    吴嫂得了一笔横财,乐得走路都带风,她一向最好喝酒,平时没事都能自己喝上三五两小酒。现在有了喜事,更要喝酒庆祝一二,于是特地抱了一坛好酒下来,准备好好喝几杯。
    这也确如周瑛所预料。
    吴嫂这个人好酒贪杯,高兴了要喝酒庆祝,不高兴了要喝酒骂娘,一旦喝醉就睡得跟死猪一样,除非换岗再不会醒过来。
    诚然周瑛可以激怒吴嫂,毕竟生气时喝酒醉得更快,还能剩下翠玉耳珰,但这更可能招来吴嫂打骂,要知道吴嫂可不是个心善的妇人。周瑛身上伤刚好,出逃还需要力气,她不可能再给自己添伤。不过是一对耳珰,既能换来增加体力的食物和水,又能废掉吴嫂这个看守,何乐而不为?
    周瑛三人吃完馒头,喝饱水,就靠在稻草上,闭目养神,积蓄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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