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青道,“你先回去,我再走。”
    眉畔哭笑不得,“你是客人,应当我送你。况且这里是关家,难道我还会走丢了不成?你快些走吧,一会儿就有人来了,见我们在这里看着可不好。”
    元子青没奈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掉了。
    眉畔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却一时恍惚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跟自己重生回来第一次看到时相比,元子青的身体似乎已经好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去,回了自己的院子,下帖子请周映月过来做客。
    她在京城就这么一个好朋友,要去西京的事,自然要同她说一声。说起来,眉畔自己没有多少出门的经验,倒是周映月走南闯北,连海都敢出,说不定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果然,周映月听说她要去西京,诧异过了之后,便提了一个眉畔之前都没想到的建议:“你若是担心路上不太平,我建议你走水路。”
    “水路?”眉畔道,“我对此不甚了解,走水路要怎么走?”
    “先坐船南下,过了横州再转道,逆流而上,直接就能走到西京下船,不知省了多少车马劳顿,而且一路上都有官船往来的,水贼不敢靠近,比之走陆路安全得多。”周映月道,“过几日我们家的船也要去南边,你如要走水路,我倒可以送你到横州。”
    “你也要出门?”眉畔吃惊的问。周映月才回来几日,怎么又想着往外跑?
    周映月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样的劳碌命。况且在外头比在京里更好,你出去走走就知道了,看多了山水壮丽,心胸都为之一阔。有些气闷的事,自然也就忘了。”
    “二公子又惹你生气了?”眉畔立刻问。
    周映月白了他一眼,“怎么我非要跟他扯在一起才行么?”却也没有否认。
    眉畔但笑不语。并不是周映月非要跟元子舫扯在一起,只是……在眉畔看来,除了元子舫,没有哪个人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妙,一物降一物。她和元子舫的缘分,谁也不能否认。
    她在心下琢磨了一会儿,道,“照你这样说,自然是走水路为宜。况且世子的身体不好,坐船想来要好许多。你们家的船哪一日走?”
    周映月听到这里连忙抬起手阻止她,“等等,你是说世子也会同你一起去?”
    眉畔想了想,道,“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也千万别说出去。你也知道,世子的病,一向都是东山寺的慈惠大师负责诊治的。但慈惠大师也不过是替他调理罢了,并不能根治此病。据大师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治好世子。那是一位神医,可惜他已经消失多年。”
    “你是想说你找到了这位神医?”周映月脑子转的很快,“所以你要带着你家世子去治病?”
    “就是这么回事。”眉畔道,“不过此事,我连世子也没有告诉。只是说我想回去给爹娘扫墓。我怕万一说了,到时候又出了差池,让他白白高兴。况且那位神医,据说心情不慕权贵,我怕声势太大,他提前知道了躲起来。”
    “你倒顾虑得多!”周映月看着她摇头,“为了世子费了那么多心思,却不让他知道,他哪里会记你的情?”
    眉畔失笑,“我又不是为了谁来谢我。”
    周映月将手臂撑在桌上,想了一会儿,道,“倒也好,你都要嫁给他了,要是他的身子一直这么个样子,倒也让人悬心。若是能治好,是再好不过的。”
    元子青的病她问过元子舫,说是没人能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若她是眉畔,也绝不会放过。
    说起来,眉畔羡慕周映月和元子舫,其实周映月何尝不羡慕她?她和世子之间,好像天然就有一股吸引力,紧紧将两人牵系在一起。这份坚定和唯一,最让周映月羡慕。哪怕世子的身体不好,哪怕眉畔这边父母双亡,但她知道,这些都不可能动摇这两个人。
    若元子青真的能够治好,那这两个人,就真是再没什么遗憾的神仙眷侣了。
    想到这里,她笑着道,“我那里有些好药材,都是急切之间寻不到的,回头都送给你带到西京去。万一用得上呢?这几日下头的人正在装船,装好了就能走,左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你先收拾好东西,到时候我让马车来接你。”
    见眉畔要说话,又道,“福王府那里我也派人去通知,放心吧,误不了你的事。”
    眉畔想着她跟元子舫的关系,真的要送消息,倒比自己方便许多,也就不说话了。
    因为周映月要跟她一起去横州,所以原本打算的告别自然是告不成了。商定好了之后,周映月便起身告辞。她也要去做些准备才行。
    眉畔这里,也令行云收拾行李,自己则去同张氏辞行。
    在这个节骨眼上,张氏虽然不太希望眉畔离开,但另一方面,又觉得眼不见为净,她走了也好。况且眉畔的理由也根本无法拒绝,所以只关切了两句,便同意了。又说要挑人护送,眉畔连忙婉拒了,说自己跟周映月一起走。
    真让张氏的人跟着,她哪里还能自在得起来?
    她来之前,张氏正教训女儿。听见通报的声音,关玉柔不想见她,便躲到了内室,也就听见了全部的对话。知道眉畔要离京,她心中暗喜不已。盘算着等眉畔走了,就设法溜出门,去见那位世子殿下。
    原以为那位世子殿下就是个没前途的病秧子,却不曾想,亲眼见到之后,竟是那般俊美的模样。关玉柔勾动了心思,自然满心念着的都是此事。她自信可能输给任何人,但绝不会输给关眉畔。
    不知等关眉畔从西京回来,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被人夺走,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大快人心!
    她想得出神,脸上不免就露出了几分。张氏正好进屋,瞧见她这样子,立刻皱眉,“你在想什么?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段日子安生些!你爹那里,到底还要靠她去跟福王府周旋,才有机会保全!”
    关玉柔眉头一动,计上心来。
    “娘。”她走到张氏身边,挽了她的手臂,将人推到软榻上坐下,“你当真相信关眉畔会全心替我们周全?”
    张氏自然是不信的,但……“如今除了这个,又还有什么办法?你父亲从前那些知交好友,我呸!现在一个个都闭门不出,生怕咱们找上门去。等你爹出来了,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娘,俗话说得好:求别人不如靠自己。与其指望关眉畔念亲戚情分,不如咱们自己来想办法。岂不比干等着强些?”
    “话虽如此,可我们能想什么办法?”
    关玉柔将头枕在张氏肩头,“娘,您没有办法,可您还有女儿呀!她关眉畔是个什么东西,便找到这样好的姻缘,难道女儿还会比她差吗?”
    到底是亲生女儿,她一张嘴,张氏就全明白了。她一把将关玉柔推开,“胡闹!你当那位世子是什么好性子的人,由着你去挑拣不成?”
    她说着豁然站起身,高声吩咐道,“黄妈妈,从今日起,让小姐在家里学绣活儿吧,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总要为将来准备起来了。你亲自来看着她,一步都不许她离开自己的院子!”
    “娘!”关玉柔大惊失色,口不择言,“娘您怎么能这样,难道您连女儿也不信了吗?娘……关眉畔怎么可能真心要帮咱们,娘您曾经打过什么主意,她难道不知……”
    “啪——”
    随着这一声响,屋内顿时一寂。
    “娘你打我?”关玉柔满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张氏。
    张氏咬牙,“打的就是你!你自己想想,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我千娇万宠把你养大,却不曾想竟养出了这么一个孽种!你是要咱们全家都跟着陪葬才高兴吗?!”
    谋算眉畔身家的事,也许彼此都知情,但毕竟未曾说破。关眉畔需要一门娘家亲戚,她也需要关眉畔支应。本来是好好的形势,若是关玉柔的话传出去,结局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她再心疼女儿,也不得不处罚她了。
    “既然你不想留在家里,那就让黄妈妈送你去城外的千妙庵,在菩萨面前诵经祈福,压一压这个脾气吧。”
    张氏说完摆摆手,让人将关玉柔带下去了。
    再让她留在这里,还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来。她现在后悔得很,从前只想着后宅手段,她也应该学着,所以什么事都不瞒她,却不曾想养成这目关短浅,心胸狭窄的性子,凡事只朝那些偏门的法子去想。全然没有半点高门嫡女的气象!
    再对比关眉畔,一样是女儿,那还是死了爹娘的,却落落大方,即便配上王府,也不见半点浮躁,眼看前程似锦。可自己家的这个呢?却还是让人操碎了心。
    难道这就是命吗?
    [
    第56章 令人羡慕]
    就算是从前,关家对眉畔来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何况是现在。黄妈妈还没把人带出门,正房里发生的事眉畔这里就已经知道了。
    行云眉开眼笑的道,“真是大快人心。二太太竟也有不糊涂的一天。”
    “胡说什么?”眉畔随口斥道,“主子的事可是你能随意评说的?让人知道了,还当我教仆无方呢。我看你也该送去千妙庵压压性子。”
    行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这话说得可真损,分明是暗地里讽刺二太太把女儿送去庵里,比自己可厉害多了!
    其实行云并不十分明白眉畔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辈子,眉畔孤身一人上京,无依无靠,当时张氏想要谋夺母亲留下的嫁妆,因此总是设法找她的不是。最严重的一次,是说她丢了一根簪子,结果满府里的搜,最后从眉畔的屋里搜出来了。
    其实眉畔虽然偶尔去给她请安,但都只在厅堂里坐坐罢了,根本不能进内室,更不可能碰到有专人看管的首饰盒子。可形势比人强,那时候即便她辩白,又有谁会相信呢?张氏只需要拿住了她,出去面对外人,还不是随她怎么说?
    这个时候,是行云站出来,承认那簪子是她偷的。如此眉畔虽然仍旧难辞其咎,却只是教仆无方,张氏也就不能惩治她了。
    可行云就惨了,婢女偷窃主家的东西,是可以直接杖毙的。虽然眉畔当时坚持自己的婢女要由自己来处置,但在张氏的威逼之下,也只好同意将行云送去千妙庵修行。
    失去了这个臂助,眉畔的日子更加难过,好在张氏还未来得及动手,甘阳侯府竟知道了这件事,派人前来过问,并接她去小住。
    如此张氏心中有了顾忌,这才不敢再大张旗鼓的动手。
    后来行云从千妙庵逃了出来,找到眉畔,主仆这才得以团聚。
    而如今,被送进庵里去的,变成了张氏自己的亲女儿,让眉畔如何能不拍手相庆?
    只是,她再不是从前那个面对张氏时必须孤注一掷,还未必能够成功的孤女了。眉畔不愿意让这些人占据自己的心思,更不愿意赶尽杀绝,只当是替元子青积福。如今又知道她们得到了惩罚,也就够了。
    所以她转开话题道,“好了,继续收拾东西吧。这次去西京,大概要住一阵子,冬天的衣裳都要带上。”
    “已经在收拾了。”行云问,“姑娘,咱们的人都带着么?”
    “不必。”眉畔头也不抬道,“反正还要回来,不必这样麻烦。这里留几个人也好。”元子青那边必定会带不少人,足够使唤的,“你跟着我就是。”
    过了两日,周映月那边便送了消息来,说是明日一早就走,到时候派车来接,又问眉畔有多少东西。
    似眉畔这样的官家小姐出行,其实是很麻烦的,吃穿用具都要戴上惯用的,又有衣裳鞋袜并首饰等物,纵然眉畔一再精简,到底也装出了三个大箱子。
    周映月亲自来接她,一身男装打扮,十分利落。到了码头上,将箱子抬上船时,眉畔才发现,她竟然只带了一个箱子的东西,身边甚至没有跟伺候的人。她以为自己就已经够精简了,跟周映月一比,又显得累赘了。
    眉畔的东西有行云规整,便去了周映月的房间,想看她都带了什么。
    周映月也不拦她,进了门扔下一句“自己坐“,就打开箱子收拾起来。她的箱子里没有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只有两套换洗衣裳,并几样寻常用得上的东西。因为是男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首饰。另外还有一个红漆盒子,倒占了一小半地方,也不知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因为东西少,其实也没什么可首饰的,将日用的东西摆出来就完事了。眉畔见状不由问道,“你每次出门都是这样么?”
    周映月爽朗一笑,“是啊。我不似你们,养得精细,从小就东奔西走,都已经习惯了。”
    眉畔却羡慕道,“早知如此,我也坐男装打扮了。看着利索许多,也不必带那么多累赘的东西。”相较于女装繁复的各种套装和装饰,男装就要简洁得多。
    周映月忍笑,“那可不行。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即便是在旅途中,也不可怠慢了才是。”
    “你这张嘴,迟早被人撕了。”眉畔瞪了她一眼,虽然语气很愤怒,但却四平八稳的坐着,并没有真的撕了她的嘴的打算。
    周映月也不算说错,扮男装虽然方便,但跟元子青在一起,就少了许多气氛。
    不过想想船上那么多人,眉畔也没有什么展示的心思了。原以为要走陆路,到时候她和元子青少不得要一起乘车,车厢门一关谁也看不到,便是二人独处了。如今改坐了船,反倒没了这个机会。
    眉畔没想到的是,最后来的不只是元子青,还有元子舫。
    周映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显然并不吃惊。她派人去通知元子青开船的时间,也就做好了元子舫跟来的准备。只是道,“原以为只有世子要乘船,只准备了一间上房。”
    “那我去下面住便是。”元子舫立刻道。
    她们乘坐的是楼船,甲板上的这一层,房间比较大,可以推窗看景,空气清新,算是上房。船舱里则是船工们所住的地方。房间窄小不说,也没有窗户,十分憋闷,而且比之上面更加潮湿。有时候装的货多了,下面的货仓装不下,免不了要堆到房间里来,环境就更糟糕了。
    周映月分明是要让元子舫知难而退,结果他竟真的去了下面的房间。
    等他搬着行李走了,眉畔才低声问,“这样是否太过?”
    周映月看了一眼元子青,“也不是我要他跟来的。”
    元子青便道,“无妨,让他受些挫折,或许对他更有好处。周姑娘的苦心,想来不会被辜负的。”
    周映月原本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被他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了。她站起身道,“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没有吩咐,你们在这里坐吧。我下去看看。”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眉畔目送她出去,转头朝元子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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