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方才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行云匆匆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扶着眉畔往里走,“姑娘先歇会儿吧。这天气热得很,今儿夫人那边派人送了西瓜过来,说是庄子里自己种的。我想着姑娘从外头回来,必定会渴,已经切开用冰镇着了。姑娘用些解解暑吧。”
    眉畔不耐热,一到夏天就想吃冰。但女子身体本就属阴寒,眉畔冬日里更是时常手足冰凉。所以行云也不敢让她吃,盯得死死的。最多只用冰镇个瓜果给她解渴。
    听见有冰镇的西瓜,便道,“今儿实在热得很,行云你把那冰刨了,西瓜切碎拌起来,岂不更加爽口?”
    行云想了想,吃一两次无妨,便应了,转身下去准备。
    不一时冰碗就被端上来了。底下是红红的西瓜瓤,上面堆着冰屑,看起来清凉又好看。行云将冰碗放下,“怕姑娘觉得不够甜,我放了一点糖。”
    眉畔忙不迭的伸手接过来,用勺子一拌,空气里便是一股西瓜的清甜香气。
    她咬了一口放在嘴里,正要好好享受一下冰块在嘴巴里融化的滋味,结果被嘴里的味道一冲,忍不住一口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皱眉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行云有些惊讶。
    眉畔将冰碗一推,“你自己尝尝。”
    行云吃了一口,也跟着吐了出来,“呸呸呸!是我的不是,把盐当成糖放了。”
    眉畔越发觉得不对劲。行云跟在自己身边多少年了,还从没有过这样大的失误。今日她很显然心不在焉,必定是存了心事。
    可早上自己出门时,她明明还是正常的。自己不过出门一趟,能发生什么事?
    行云已经端着冰碗下去重做了,眉畔靠在铺了苇席的的榻上,认真的思量起这件事。行云一向十分牢靠,而且对眉畔的事情可谓是尽心尽力,像今天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有另一件事占据了她的心神。而且这件另外的事,应该也同眉畔有关。
    自从进京之后,她遇到的事看似不少,但真正能令人困扰的,却唯独一件罢了。
    况且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行云也是看在眼里的。若说她会去做什么,也的确不奇怪。
    想到这里,眉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睛也弯起来。但很快,她就用力将弯起来的唇角重新拉平,只留下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像是揉碎了天上的星子,全都落入她的眼眸里,璀璨生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眉畔轻咳一声,将所有表情收敛,转过头来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行云道,“这次我尝过味了,姑娘放心。”
    “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眉畔将冰碗拌开,低头享用起来。
    其实对于元子青的事,眉畔自然是伤心的,但当真没伤心到茶饭不思的地步。父亲曾夸她“每临大事有静气”,即便是遇到失去父母这样的刻骨伤痛,她也都挺过来了,况且又历经两世,根本不可能那么脆弱,一件小事便能够打倒她。
    毕竟,眉畔从一开始就知道,想要跟元子青在一起,是非常困难的。这难度甚至不在于他们要面对多少外部的磨难,更在于元子青本身。所以之前一切那么顺利,眉畔心里反而没有底,一颗心始终是浮在空中,踏实不下来的。
    以至于到最后真的出了事,反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问题果然还在,但只要找出来了,就必定有解决的办法。
    她没有对行云说谎,这段时间的不适,首先当然是受到元子青的影响。其次则是因为即将出孝,思念起父母在时的情形,难免伤怀。再加上入夏之后身体不思饮食,三个原因综合起来,这才造成了最后的结果。
    行云大抵是先入为主,所以一直觉得她是在为元子青的事伤心。或许今日,她就是去见元子青了。而且应该是见到了,否则她应该一如既往的愤慨,而不是这样心思不宁。
    恐怕……元子青那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眉畔想着,不免有些揪心。
    但是这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她虽然更愿意用自己一片赤诚去打动元子青,但若是有用,偶尔使些小手段亦无可厚非。她并不会拘泥。
    而现在的情况,曲神医已经找到了,元子青的身体可以说是有很大希望调养好。这让眉畔放下了很大一块心病。而在这之前,她要让元子青的心,更坚定些。
    她希望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因为他身体健康了,能承担起一切了。而是因为无论人生有什么风雨,都愿意同自己一起去面对。如果连生与死的磨难都无法分开他们,那么往后,自然便也不惧任何风雨。
    而行云偏巧又在这时候去透了消息。她那样偏心自己,想必在元子青面前说得很严重。他但凡还有一点点心,也该来看看自己的。
    只要见了面,眉畔就有信心让元子青的决心动摇。
    想要避而不见就把自己甩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眉畔抬起头来问行云,“我让你在家里收拾东西,都准备好了吧?既然如此,我待会儿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明日就去庄子上。”
    说来也巧,眉畔的庄子就在东山脚下不远,距离东山寺非常近。
    这一次眉畔格外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第二日起床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后,便直接出门了。
    倒是让也在那里请安的几位妹妹都羡慕不已。毕竟她们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甘阳侯府的规矩大,那些姑娘们的聚会,也几乎不请她们。在京里认识的人,恐怕还不如眉畔多。见眉畔这样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然心生向往。
    但转念想到她是因为没有父母管教才会如此,便平衡了。毕竟她如今是自在了,但将来前程如何,却难料得很。没有父母操持,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出家后没有娘家支撑,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对于这些揣测眉畔全然不知,她这会儿已经到了庄子里,思量着元子青什么时候会追过来。
    这么做其实是有些折腾元子青的。但是眉畔从周映月身上学到的一招就是,不要怕折腾,有时越是难得的东西,才越是珍贵。
    这两个月眉畔虽然颓废,但也听说,元子舫为了周映月,先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到出海口,希望能把人留下来。结果船早就走了。他本来还想在那里等,但京城也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只好回来了。
    回来之后,元子舫便修身养性,改了原本对哪个女孩都笑脸相迎,温柔相待的作风,变得难以接近了。毕竟他虽然无意,但是那样的确是会引来许多误会,让那些女子对他留情,痴恋不忘。
    其实多少是为了他这个人,多少是为了他煊爀的身份,别说是元子舫,就是那些姑娘们自己,恐怕也分不清的。
    以前元子舫根本不在意这些,只尽了自己的心便是。若非周映月坚定决绝,直接扬帆出海,恐怕根本不可能有这一番幡然悔悟。
    也不知映月在海上可好,如今到了哪里?
    或许有些人就是经不得念叨。元子青还没有追来,周映月的帖子就先送到庄子里来了。
    她出海回来了。
    [
    第44章 寺中再见]
    周映月的帖子,是邀请眉畔见面,具体谈一下这次出海的事。而见面的地点,则就近安排到了东山寺。
    眉畔本来还有些奇怪,毕竟商谈生意上的事,到底还是在京城里比较方便。毕竟周映月这次回来可不是一个人,还带回来了一大批的粮草,如果不能安排妥当,走漏了风声,反而不美。
    朝堂上这会儿恐怕已经有人提出对西边用兵了,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如果这时候发现周映月囤积了那么多粮食,恐怕很快就会有人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这时候周映月应该在那边亲自看着才放心。
    不过到了东山寺,见到人之后,她就多少有些明白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周映月穿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在这大夏天里可有些吓人。
    周映月无奈的将斗篷解下来,对眉畔道,“我这也是不得已。也不知道元子舫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一回京就跑来找我。我如今不想理会他,索性躲远些清净。”
    眉畔心说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跟周映月认识之后,她多少也看出来了,其实从前在两个人之间,周映月要更主动些。只是这种主动也很矜持,大约也是因为心中有所顾虑。但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是都心照不宣。
    如今她当机立断以退为进了一把,反倒真的将元子舫给逼出来了。弄得她反而要躲着元子舫,可见对方多么缠人。
    不过眉畔没有多说,转头看向跟着周映月一起进来的人。这是个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异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看起来十分严肃。恐怕是周映月出海时带回来的。
    大楚国力强盛,万邦来潮,京中也不是没有西洋人往来。不过眉畔出门的机会不多,倒是没有见过,此刻难免有些好奇。尤其是周映月还把人带过来了。所以便问道,“这位是?”
    “这是威尔斯先生。”周映月随口道,“他是从西洋来的,在占城那边很有势力,名下有许多个大庄园。我这次采购工作能够这样顺利,多亏了威尔斯先生帮忙。他仰慕我大周,想跟着过来拜见皇帝陛下,我就带他来了。”
    她说完转头朝威尔斯说了几句话,那应该是另一种语言,眉畔听不懂。但威尔斯朝周映月点点头,然后朝自己鞠了一躬,脸上也微微露出几分笑容,说了两句话。
    “威尔斯先生说很荣幸见到你,还称赞你十分美丽。”周映月说。
    眉畔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西洋人说话都很直白,原来是真的。”大楚虽然也会在初次见面时称赞别人,但却很少会称赞外貌。即便是外貌令人惊艳,也不会直接说长得漂亮,而是说气度高华、天人之姿什么的。
    周映月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随意的坐下,还招呼威尔斯一起坐下,然后才看向眉畔,脸上笑意微敛,“你呢?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才走了几天的功夫,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看看你这风吹就跑的样子,眼看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但眉畔却是心头一暖。到如今,还能够这样直言不讳训斥自己的人,也不过这么一个了。不是真的关切,谁会无端说这种得罪人的话?
    “我心里有数的。”她只好说。
    她的计划并不适合告诉周映月,所以也没有多说。
    但周映月却是柳眉一竖,“当我不知道呢?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罢了。这天下好男人多了去,那元子青究竟有什么好?我倒要去问问他,究竟把你当成什么?”
    “映月。”眉畔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我都知道。这件事我真的有数,你不必管。”
    周映月皱了皱眉,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威尔斯听不懂两人的话,只知道是闹矛盾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几分无措。
    眉畔连忙起身走到周映月身边,靠着她蹲下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只有你会为了我这么费心。若是我将来真的处理不了这件事,少不得还是要你替我撑腰,好不好?”
    这已经是格外服软的姿态了,却到底还是放不下元子青,周映月真想丢开,到底又狠不下心,只好叹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话也只是哄我。”
    “怎么会?”眉畔微微一笑,“你若是有事找我,我必不会推脱。推己及人,我若有事,你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周映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行了,回去坐着吧,我跟你说说这次的事。”
    “海上顺利么?”眉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问道。
    周映月道,“还算顺利。小风小浪都能应付。这次我带回来的粮食一共是一万五千石。其实还能买到更多,但是船装不下了。就是那五千石,也是让威尔斯的船帮忙了。在我的建议下,威尔斯也带了五千石粮食,还有一些西洋的商品,打算过来探探路。若是顺利的话,以后或许可以合作。”
    眉畔这才明白她千里迢迢把人带回来的原因。总不可能真的是因为这个西洋人想觐见皇帝吧?
    “粮食现在存放在哪里?”眉畔问。
    周映月道,“我出发前已经让人租好了地方,现在两万石粮食全部都存放在那边。你放心,绝不会跟我们扯上关系。”
    “朝廷这边,短则半月,多则一月,应该就有消息。”眉畔也说了自己这边的消息。
    不算威尔斯的份,这一万五千石粮食,为了便于储存运输,都是未经脱壳的稻谷。按照市价,一石谷三百五十文。其实周映月辛苦这么一趟下来,不过五千多两银子,刨除成本,最多能挣到一千两。
    对于周映月来说,这样的生意其实是不值得她这么做的。之所以费那么多心思,无外乎是因为做生意的对象是朝廷。首先朝廷收购的价格就不可能是三百五十文,至少五百文,这样就能挣到三千多两银子。除此之外,朝廷还会有别的补贴,比如所有商人都趋之若鹜的盐引。
    所以朝廷那边越早有动静,周映月自然也能早点放下心。
    周映月也没有问她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只是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做,绝不会泄露一丝消息。倒是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一起做生意?”
    “我怕是做不来。”眉畔道,“这次不过机缘巧合,适逢其会。真要认真做起来,恐怕不合适。”
    周映月便不再强求,站起身道,“听说你如今在自己的庄子里消夏?这边的确比城里凉爽许多。你若无事,在这类多住些日子,等入秋了再回去也好。”
    眉畔哭笑不得,这话分明还是暗示自己不要去搭理元子青,看来周映月对他很有意见。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到这里来,是特意来等元子青的。否则若是住在甘阳侯府,元子青就算想见,又怎么找得到人?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周映月侧耳听了片刻,面色大变,立刻站起身道,“我得走了!”
    然后就真的脚步匆忙的离开了,那个叫威尔斯的西洋人朝眉畔点点头,然后连忙跟上。
    眉畔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待得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才听出原来是元子舫到了。难怪周映月溜得这么快,看来是早就熟练了。
    元子舫若是只会如此纠缠,恐怕还要吃大苦头,眉畔想着。
    不过这个念头才起来,她自己就摇了摇头。罢了,自己的事情还理不清楚,何必去管别人?
    周映月走了,眉畔自然不会留下。为了避开元子舫,她特意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慢慢的往前走。结果快走到东山寺门前时,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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