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白花,”顾朝歌点了点头,讷讷道,“所以让你别过来嘛。”
    还是条带剧毒的?燕昭愕然:“你一个小姑娘,带条毒蛇在身上也不怕危险?”伊崔同他说起南谯县衙发生的剖尸事件,他还不信顾朝歌能做得出来。
    现在开始有点信了。
    薛吉比较了解情况,笑眯眯道:“这是邻村的李老头捉给你的吧?他家孙子病了你去瞧,瞧好了没有诊金,他便费尽心思给你弄了一条金钱白花蛇来,是不是?”
    顾朝歌点头,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举起两根手指头晃:“是两条。”
    燕昭茫然:“你要这蛇有何用?”
    “它的毒液是很好的药,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宝贝,”顾朝歌难得对燕昭露出一个笑脸,“我收集完就放生的。”
    收集?她要亲自动手?
    燕昭有点好奇:“现在么?我可否旁观?”
    “还要等等呢,我得准备一下才行。”
    等等?可是……燕昭道:“可是薛先生的行李已经收拾好,我们准备启程,恐怕等不了。”
    “那你们便启程好啦,”顾朝歌奇怪道,“莫非还要等我吗?”
    当然要等你!燕昭本想这么说,可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顾朝歌和薛吉不一样,她不是他请来的人,对他既无义务也无要求,除了对伊崔所做的治好薛吉的承诺外,她根本是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
    “你不随我们一块走?”燕昭又问了一次。
    这次顾朝歌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李大爷家的孙子明天我还要去看看,刘婶婶和王叔的病,后天都要调一下方子,我不走。”谈起病人,她的态度自信很多,也坚决很多。
    “哦,”明明是她自己决定留下,但是不知道为何,燕昭还是觉得对不起她,干巴巴应了一声,然后道,“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能帮一定会帮。”
    “还有,这是、这是诊金。”燕昭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方盒子。
    顾朝歌看都不看,背过手去不肯收:“薛先生已经给我过了,你的,我不要。”
    燕昭对付小姑娘的经验少之又少,看她坚决无比的样子,也不知如何劝她才好,只能讷讷收回盒子,重复了一遍:“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只要我能做到。”
    顾朝歌莞尔一笑。看这个大个子很真诚的样子,顾朝歌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看越觉得他眼熟。
    不过找他帮忙吗?恐怕是不会的了。她道:“我过些日子要去滁州城寻人,麻烦你告诉伊公子一声,我不回南谯啦。”
    滁州城?
    好巧。
    燕昭笑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吉抢先开口:“朝歌,滁州现在是燕将军的,你来滁州,那是正好!”
    “这样啊,”顾朝歌笑起来,叮嘱薛吉,“那时候我一定来看薛先生,跟在燕将军身边,你须得好好保养,不要再犯病啦。”短短半月的寄居,她已和薛家人迅速亲近起来,薛吉和薛夫人完全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疼爱。如今要和这个小姑娘告别,薛吉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再舍不得,他也要启程了。
    一直送到村口的大路,燕昭上马,看见顾朝歌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她抬头飞快瞥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燕昭觉得好笑:“顾姑娘,有事情?”
    “没有,哦,有一件,”她手里攥着一个小瓶子,双手摩挲个不停,“伊先生的咳嗽好些了么?”
    没想到伊崔无情,她倒还一直惦记着他,燕昭感到意外,如实回答:“没有,不过也没有加重,只是偶尔咳一下,似乎并不碍事。”
    “这个,和温水吞服,一日三次,如果三日见效便一直服完,如果不见效就停止服用,”顾朝歌伸手把小瓶子给燕昭递过去,底气不足地补充,“他未让我诊脉,我也不知道这药对不对症,左右让他先试试,三日无效就千万不要再吃啦。”
    “多谢顾姑娘,”燕昭把小瓶子仔细收起来,随口笑着说了一句,“伊崔这小子好福气。”
    顾朝歌低着头什么也没答,耳朵尖尖微红,退到路边朝燕昭的队伍福一福身:“燕将军和薛先生一路顺风。”
    燕昭等人启程时,伊崔正在滁州城宽敞明亮的州衙门处理事务,得用的一干文吏也随他一同来了滁州。比起南谯的方寸之地,滁州显然目前更加适合作为中心。
    他不认为今日自己不随燕昭同去是错误的,礼贤下士的是燕昭而不是他,他的任务是为燕昭处理好占领城池的稳定工作,以及供应钱粮。
    而且他的腿脚也并不合适出门。
    伊崔无法理解燕昭早上出门的时候,对着自己那一脸怨念的表情,好像他不去是一件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直到燕昭带着薛吉回到滁州城,和薛吉一同来州衙门看他的时候,他并没有从二人身后瞧见那个总是畏畏缩缩的小身影,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失落,和莫名的内疚。
    好像自己确实应该去才对。
    燕昭一直在等他问,等他问顾朝歌为何没有随他们一同回来。可是一直等到安顿好薛吉,重新开始处理手头繁杂的事务,吩咐上上下下的人干活,伊崔始终没有开口提过顾朝歌。
    最后是燕昭自己忍不住了,他主动开口问:“之岚,你不好奇那个小姑娘去哪了?”
    他唤的是伊崔的字,在公开的场合,即便旁边只有两三个文吏,以燕昭的身份也不该再亲密地喊下属的小名。
    “小姑娘?你说顾朝,咳咳,顾朝歌?”伊崔轻咳两声,表情平静,头也不抬:“她是个铃医,既然不随你们回来,想来是在来安替人诊病吧。”
    燕昭觉得很没意思:“你怎么全猜中了?”
    伊崔道:“游方的铃医,本来就是行踪无常的人,她又不是你的御用大夫,还了我的人情之后,自然不必再听我们指挥,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燕昭试探着问:“你不觉得可惜?”六年前的事情还没和她说,也没来得及感谢她呢。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有什么需要感到可惜的?”伊崔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倒是你,燕将军,你如今很闲么?”
    “什么互不相欠,明明是你欠人家的,”燕昭从袖中掏出那个小药瓶子,往伊崔的案桌上一扔,长身起立,一面往外走一面叹气,“她何必惦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值得,真不值得。”
    “等一下。”拿起桌上的小瓶子,伊崔皱眉:“这是何物?”
    燕昭走到门边,站住了,回头对他道:“顾大夫给你的药,止咳。”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燕昭没说怎么吃,伊崔因服用方式不正确,卒,享年二十岁
    喜大普奔
    本书完
    哈哈哈哈!
    ☆、第 9 章
    对顾朝歌来说,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她在不断地行医中实践医书所讲的学问,完善师父留给她的札记。
    然而这个世道确实乱得可怕,也许昨天费尽心思挽回一条命的病人,今天就会因为贼寇入侵村子而横尸毙命。
    所以顾朝歌几乎从不返回她曾经去过的村庄。
    从来安村出发后,她没有直奔滁州城,而是和以往的习惯一样,摇着铃医的小铜铃,慢悠悠地一边出诊一边往前走。很多人家付不起微薄的诊金,容她借宿一晚,提供一点吃食,或者送她一双草鞋,顾朝歌把这些都当做诊金。
    在很小的时候,当她的师父妙襄公还未被先皇召入帝都为医的时候,师父一直带着她如此行事。
    当她站在滁州高高的城墙前面,望着城门上大大的“滁州城”三个字时,她心里想的是燕昭治下的地盘,处处治安都很好呢。滁州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神情从容,没有惶恐,也没有担惊受怕。
    顾朝歌想起自己要寻的那个巧匠郑,还有答应薛吉要去拜访的话,她调整了一下背上箱笼的位置,然后迈步朝滁州城内走去。
    “那个谁,站住。”
    城门前的进和出是两条约定俗成的道,顾朝歌跟在一个平板车的后头往里走,她的后面则是两个挑担的农夫。听见城门前站着的士兵喊了一声,她没回头,继续走,不认为是叫自己。
    直到那士兵高着嗓门又喊一声:“那个背竹箱子的丫头,站住!”
    顾朝歌微微茫然一下,迎面走来的出城的人都在瞧她,平板车的赶车人也回头看她,后面挑担子的农夫提醒:“闺女,军爷叫你呢。”
    “我?我吗?”顾朝歌指指自己,她左顾右盼,发现城门口这一圈的队伍里,女的有三个,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还有牵着她的农妇,以及自己。
    她们俩人也在看她。
    因为这一圈里面,背竹箱子的,只有她。
    城门口的时间好像忽然静止了一样,大家都在看她,每个人都在好奇为什么她会被守城的士兵喊住。四周悄然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以及士兵的靴子踏在地上的响声。
    执戟的士兵走了过来,他着软甲,是个很精神的年轻人,脖子上扎的红布巾则表明他不是官军。
    他径直向顾朝歌走过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进出城都要盘查姓名吗?”顾朝歌顿时紧张起来,只要远远地看见士兵模样的人,她通常都躲着走,不让他们发现,这是当下老百姓生存的共通法则。
    所以今日居然被士兵拦在城门口抓着盘问,顾朝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上头的命令,找人,”士兵简单解释,看大家都堵在门口不肯走,他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不是要抓你,报上姓名你就可以走人了。”
    “哦?哦!”顾朝歌连连点头,急急忙忙表明自己是个良民:“我、我叫顾朝歌,是个游方的大夫!”
    话音刚落,顾朝歌便看见面前的年轻士兵两只眼睛都亮了:“你姓顾,名朝歌,是铃医,从来安来?”
    顾朝歌愣愣地点了一下头承认,年轻士兵立即挥了挥右手,又来了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夹在顾朝歌身旁两侧,似乎怕她跑了一样。年轻的士兵好像是他们的头头,他对顾朝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顾姑娘,你怎么才来?燕将军请你,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语罢也不等她同不同意,她身旁两侧的士兵同时低声说一句:“冒犯了。”然后便双双架起她,拖着她往城中的州太守府走去。
    留下城门口一干看热闹的好奇百姓不明所以,胆大的嘀咕一句:“抓这姑娘是要干什么啊?”立即有士兵回头拿眼睛瞪他:“看什么看,赶紧走!”
    此时此刻顾朝歌整个人都是晕头晕脑的,她想燕昭找她,肯定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此紧急,难道是薛先生又病了?他派人去来安找她没有找见,于是只好下令让人在滁州城门口堵人?
    “三位大哥,麻烦告诉我一声,燕将军找我何事?”她的竹箱笼被那个问话的年轻士兵拿着,另外二人架着她健步如飞,她的小短腿被迫迈得飞快。
    这个奇怪的组合在滁州大街上引起万众瞩目。
    架着她的两人不回答,领头的士兵也只是简单地说:“到了便知。”
    顾朝歌不死心地继续探问:“是燕将军要见我,还是薛先生?”
    “不知道。”领头的士兵不知道是嘴风紧,还是真的不知道。
    顾朝歌又问:“薛先生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不知道。”
    得到同样回答的顾朝歌感觉好郁闷。
    “那你们、你们能不能慢点,我赶、赶不上!”她的脚力很不错,但是个子矮走不了士兵那么快啊!腿已经没有力气,现在全凭两个士兵拖着她走,真是很丢脸。
    “很快就到了,姑娘辛苦一下。”领头的士兵无情地拒绝了她。
    于是顾朝歌更郁闷。
    滁州的太守府如今已经没有在里头供着一个太守了,它被分为两部分,一半是燕昭和手下文武官员的居所,一半则是处理公务和仪事的地方。
    无须担心地方不够,滁州太守府几乎占了城里十五分之一的面积,大得很。
    顾朝歌进去之后没有见到燕昭,也没有看见薛吉,府里来来往往的是她不认识的面孔,所以当她看见众多陌生人中唯一一个熟脸的时候,她觉得很有亲切感,因此表现得很兴奋:“盛大哥!”
    被叫住的人是盛三。
    他站在一处厢房的门廊外,看见顾朝歌,他表现得很淡定,对三个士兵拱了拱手:“有劳。”
    “人带到了,接下来没我们什么事,告辞。”领头的士兵很客气地回了礼,放下顾朝歌的竹箱笼,带着人很快走了。顾朝歌总算能从高强度的运动中解放出来。她喘了口气,然后顺口问一句:“盛大哥,这么着急叫我来究竟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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