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依旧还记得,那日她正绣着自己的盖头,绣的是一对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只,马上就准备绣上第二只了。可突然二哥哥冲进自己的院子里,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
    当时她还以为是爹爹或是大哥哥出了事呢,慌乱之中,针便扎破了手指头,鲜血滴在那只绣好的鸳鸯上。
    叶家传来了消息,叶兰亭没了。
    那时候她只觉得一片茫然,她再过半年就要成亲了,可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坠马身亡了。她觉得这肯定是老天爷和她开的,一个特别没意思的玩笑。
    可是现在,老天爷给了他们所有人重新来过的机会。她有机会能改变叶兰亭的命运,所以就算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她也要坚持。就算最后,他们两人并不会像上一世那般,订下婚约,但她还是叶兰亭能平安。
    平安是福,这是她体会最深的一句话了。
    叶兰亭显然已经思考好了,他想了半晌,坚定说:“我想和长乐妹妹当朋友,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不骑马就是了。”
    “当真吗?”沈长乐认真地问,她又说:“你家在江南,我住在这里,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去偷偷骑马啊。”
    “不会的,我答应了你,我就不会的,”叶兰亭也认真地回复,他年纪虽然小,可也学过大丈夫一诺千金的话。
    他说:“我答应你的事情,肯定都会做到的,所以你别生气。咱们一直做好朋友,我也一辈子都不骑马。”
    沈长乐这才满意地点头。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句话,他答应了,便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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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再次再见
    第二天叶兰亭走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好像随时就能滴下雨来。叶兰亭站在马车旁边,踮着脚尖往里面看,脸上闪着着急。知道水蓝色的身影出现时,他脸上的表情才由阴转晴。
    “怎么还不上车啊,”沈长乐提着裙子,一路跑过来,到了他身边问道。
    叶兰亭自然没好意思说是在等她,他忸怩了下,小声说:“还不着急。”
    “好了,兰亭,该上车了,”此时叶铭山已和沈令承话别,走过来就准备领着儿子上车。
    叶兰亭脸色一下变了,连眼眶都红了一圈,他看着沈长乐,唇瓣颤了颤,问:“长乐,我能给你写信吗?”
    “当然可以了,”沈长乐点头,不过她又无奈地说了句:“不过我现在还不认识字呢。”
    叶兰亭原本由悲转喜的表情,一下子又变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沈长乐,半晌才说:“你可以让如谙帮你看信。”
    可是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劲,他不想让沈如谙看他的信。正在他两厢纠结的时候,沈长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我会早点学认字的,要是我会写字了,一定给你回信。”
    他点了点头,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轻声说:“我也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约定的。”
    他说完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子。他一上车就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冲着沈长乐挥手。但马车很快就驶动起来,伴随着车辙压着青石板吱呀的声音,沈长乐看着车子上的人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沈令承见她站在门口,还不愿进去,轻声问:“长乐是不是舍不得兰亭哥哥?”
    “他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沈长乐稍微失望地说道。
    沈令承听着她这么孩子气的话,忍不住轻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所以他将女儿抱了起来,父女两人转身回去。等沈长乐回了院子之后,趴在罗汉床上的小几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就连春柳给她端了茶果过来,她眼睛都没抬一下。偏偏春柳还在一旁,善解人意地说:“三姑娘,是不是舍不得兰亭少爷啊?”
    沈长乐也没说话,如果这一世她和叶兰亭没有婚约的话,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毕竟日后就算叶兰亭再来京城,可到时候他们都长了,碍着男女大防,也不会像小时候这般玩耍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希望他这一世能平安喜乐吧。
    春柳见她小小年纪,这般唉声叹气的,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所以忍不住提建议说:“三姑娘不是最喜欢和纪公子一起玩的?怎么今个不去了?”
    沈长乐没说话,相较于叶兰亭,她对纪钰却更加复杂了。她处处讨好着纪钰,无非就是希望他能念着年幼时的这点情分,日后能对他们沈家网开一面。可真的像叶兰亭这样掏心掏肺,却是没这个必要。
    毕竟他日后可是大大的赢家,他这样的赢家,也用不着沈长乐关心的。
    最后还是绿芜拉着小丫鬟在院子踢毽子,好不热闹,惹得沈长乐在院子里面看了好一会。她站在廊下,看着绿芜飞起跳下,身姿灵活轻巧,最后其他丫鬟也不争了,只一个劲地替她数数。
    沈长乐自个跳不了,可给绿芜加油鼓劲,却比谁都厉害。没一会,绿芜就跳了到了一百多个,她忍不住喊道:“要是过了两百个,今个就让厨房给你做琵琶鸭吃。”
    绿芜也喜欢琵琶鸭,不过她一个小丫鬟哪有银钱去老韩东买这么贵的鸭子。也就是每回沈令承给沈长乐带回来,她年纪小又吃得不多,便赏赐给下面的丫鬟。所以一听这话,别说绿芜精气神十足,其他丫鬟也一个劲地给她加油鼓劲。
    就在绿芜踢了一百九十个左右的时候,从外面回来的徐嬷嬷,一进来就瞧见小丫鬟凑作一堆嬉闹个不停,便立即斥责道:“怎么回事,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皮子又痒了不是,不去伺候姑娘,都在这胡闹什么呢。”
    底下的小丫鬟自然是惧怕她,一个个都静不作声,偏偏绿芜正踢到关键时候,所以没搭理徐嬷嬷的话。徐嬷嬷在这院子里虽不是说一不二,但除了顺姑姑之外,也就属她了。所以她见绿芜居然还敢踢,登时来了火气,冲了过来,就是推了绿芜一把,骂道:“小蹄子,倒是翅膀硬了,便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要是嫌皮子痒的厉害,有的是管事妈妈教你们规矩。”
    因为沈长乐人小,站在廊下,旁边又都是丫鬟,所以徐嬷嬷压根就没瞧见她。只一个劲地骂着小丫鬟,绿芜被她撞的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小丫鬟扶了下。
    徐嬷嬷似乎还嫌不够似得,指着满院子的小丫鬟,便教训道:“一个个地要是嫌伺候姑娘太舒服了,有的是杂役让你们做。当差的时候还敢偷奸耍滑,等我禀了太太,全将你们一个个都撵了出去。”
    她掐着腰,转了一圈,最后在面对正堂的廊前时,突然愣住了。
    沈长乐站在春柳的旁边,小小的人儿,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实在是把徐嬷嬷吓坏了。她立即上前,讨好地笑道:“我的姑娘,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这帮小丫鬟都在偷奸耍滑呢。”
    徐嬷嬷是在沈长乐出门之后才出去的,她知道三姑娘要去叶家的小少爷,所以这才偷偷跑了出去。
    这会她虽一脸讨好地笑着,可眼睛里确实满不在乎地神色。在她看来,沈长乐不过是个小丫头,所以不足为惧。她这样的眼神却没让沈长乐疏漏了。
    她笑着说:“是我让绿芜她们踢毽子的。”
    “瞧我,这可真是关心则乱,尽是想着这帮丫鬟伺候姑娘不上心呢,没成想倒是扰了咱们姑娘的雅兴,”徐嬷嬷赶紧又说,她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沈长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天真的笑意。方才徐嬷嬷的那句,等我禀了太太,全将你们一个个都撵了出去的话,她可是一个字都没听漏了。她还真是奇怪了,什么时候她院子里的丫鬟需要林氏来做主了。
    可现在她却笑呵呵地说:“嬷嬷也是为了我好,不知者无罪。”
    “瞧瞧咱们姑娘,可真是明事理呢,”徐嬷嬷又欢喜地夸赞道。
    可她这一句话,却让一旁的春柳变了脸色。要是这话是老太太,甚至是太太说的,倒也没什么。可徐嬷嬷这口吻,是把三姑娘当成自己的子侄辈一样在教训了。
    这两日顺姑姑因着家中儿子病了,沈长乐便让她告假几日。所以院中一切大小事务,都是由徐嬷嬷掌管着。原先顺姑姑在的时候,徐嬷嬷倒是还能收敛一两分,可这会顺姑姑不在,她倒是把底子里的嚣张全露出了出来。
    沈长乐轻声哼了下,但脸上还是一脸笑意,她说:“徐嬷嬷真是辛苦了。”
    徐嬷嬷正要推脱,可谁知沈长乐却转头已经进屋子里了。徐嬷嬷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又转头看了一圈院子的丫鬟,骂道:“瞧什么瞧,都去干活。”
    她刚骂完,春柳又从屋子里面出来,叫了绿芜一声,说是姑娘让她进来伺候。绿芜从地上将毽子拿了起来,冲着徐嬷嬷冷哼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徐嬷嬷站在原地,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没骂出声来。她不由想起那人说的话,原先她倒是不在意,可如今想想,这院子里的丫鬟,有几个敢跟顺姑横眉瞪眼的,倒是对她一个个那叫一个不恭敬的。
    绿芜进了院子,就见沈长乐坐在罗汉床上,冲着她招手,笑着说道:“今个还是让厨房做只琵琶鸭子来,到时候你带着小丫鬟一块吃。”
    “奴婢可没跳到两百个呢,”绿芜不好意思地扭了下。
    “你那么厉害,我看要不是徐嬷嬷撞了你一下,只怕三百个你也是能跳的,”沈长乐瞪大了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绿芜这才转笑,春柳从钱箱子里抓了一把大子,交给她,让她去厨房里头点菜。太太小姐的饭菜,宫中都是有定例的,就算是沈长乐也得照着规矩来。不过她有老太太和沈令承补贴,要是想吃什么了,只管拿钱去厨房吩咐做就是,就连林氏都挑不出那个理来。
    待绿芜出去之后,春柳瞧着沈长乐,笑着说道:“姑娘也别生气,徐嬷嬷也只是规矩重而已,并非故意扫了姑娘的兴致。”
    “没事,”沈长乐挥了挥手,又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七巧板,这是大哥哥送给她的玩具,也是她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对于徐嬷嬷,她自然不会在意。若是真的瞧不上,她只需要禀了老太太,让她回去荣养就是了。她真正在意的是林氏,她再活一世,自然不想再像上一世那般,处处被林氏掣肘。
    当初她之所以嫁给秦修,也是林氏从中作梗。因为叶兰亭堕马身亡,她一直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卫国公府竭力隐瞒,可她克夫的名头,还是渐渐传了出去。当时爹爹格外生气,但是就算再生气,却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可过了一年之后,林氏便坐不住了,沈锦只比她小上两岁。作为姐姐的沈长乐一直未出嫁,她这个做妹妹的,就连婚事都不好相看。所以在平阳侯府上门提亲之后,林氏便一直规劝她。但是谁都知道,平阳侯府的三少爷自小身子骨不好。
    现在再想想,沈长乐未尝不是听信了林氏的话,将这门亲事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谁知后来又出现了变故,所以她就是不嫁,也得嫁过去了。
    这一世,她再不要被林氏插手自己的事情,也再不要受她的摆布。
    “方才徐嬷嬷出去做什么啊?”沈长乐玩着七巧板,不经意地问。
    春柳正在搬了绣筐出来,准备将之前给沈长乐做了一半的中衣继续做起来。沈长乐贴身的衣裳,都是她们几个大丫鬟亲手做的,巧书的女红是她们几个丫鬟里面最好的,不过春柳也时常会自己做。
    “奴婢也不知道,”春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三姑娘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不过她也知道自家姑娘,一向人小鬼大的,要不然方才她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劝慰她。、
    春柳自然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心疼地觉得,三姑娘自小没了亲娘,心思都比一般孩子要重些。像她那些小侄女小侄子,这个年纪还流着鼻涕,吵闹着要吃糖呢。
    沈长乐听了方才的徐嬷嬷的话,便怀疑她已经偷偷和林氏联系上了。不过徐嬷嬷的事情,她倒也不着急,待顺姑姑回来,只需要在她面前稍微提那么一两句,顺姑姑定然会警醒的。
    不过她倒是巴不得林氏能有什么动作呢,她现在的动作越大,日后再想干预她的事情,就会越难。
    下午沈如谙下学回来之后,就来找沈长乐,他有些闷闷不乐,大概是因为叶兰亭离开的原因。末了,他叹了一口说:“兰亭要去京城,纪钰也要去京城,京城就有这么好吗?”
    沈长乐愣住,她没想到纪钰也要离开了。可是随后想想,倒也是,他那样的身份,若不是因为事出有因,又怎么会来广平府呢。如今回去,也好,最起码在京城,不会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沈如谙瞧了她几眼,有些奇怪道:“长乐,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啊?”
    “伤心什么?”沈长乐反问。
    沈如谙啧啧了两声,哼哼道:“你那么喜欢纪钰那小子,怎么我现在说他要走了,你反倒是一点都不伤心啊。”
    沈长乐在听到小子两个字,恨不得扶额感慨一声,她这个二哥哥还真是够拖后腿的。她说:“纪钰哥哥本来就只是在咱们家里暂住,他早晚都会走的。”
    此时外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所以你就一点都不伤心?”沈如谙嘴角撩起一抹笑,可算是让他扳回一程了,原来长乐也没有多喜欢纪钰那小子嘛,他就说嘛,他可是这丫头的亲哥哥,她哪有喜欢外人多过喜欢自己的道理啊。
    “不伤心,”她说。
    此时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纪公子,您是来找咱们姑娘的吗?怎么不进去啊。”
    沈长乐惊诧地抬起头,随后就看见帘子被掀起,纪钰俊美的脸犹如画卷般,幽深的眸子似那明亮的宝石。他安静地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一个锦,面色沉稳安静。
    此时夕阳西下,从窗棂里洒进一抹余晖,他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挺拔地如松柏。
    “小哥哥,”沈长乐轻声叫了一句。
    他神色淡然,只是眼神中似乎染上不一样的东西,随后他弯起嘴角,轻声说:“我过两日便要走了,在你家中打扰了这么久,便想……”
    沈长乐低头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心里突然一酸,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不伤心。可这会却比谁都难受。
    沈如谙也不是个傻的,便猜想着方才沈长乐说的话,肯定是被他听了去。所以便呵呵笑了两声,又替沈长乐转移话题。
    谁知纪钰只是瞧了他一眼,淡淡说:“给二少爷的礼物,我待会命人送过去。”
    “瞧你客气的,咱们之间何必这般生分,”沈如谙起身嘻嘻哈哈地将他拉了过来。
    纪钰倒也没有拒绝,在对面坐下了。沈如谙颇为关心地问:“不知你哪日走啊,如今我日日要上学堂,只怕到时候没时间送你呢。”
    沈如谙的口吻那叫一个失望,倒是做足了面子。
    纪钰轻笑着说道:“启程回京的事情,是我叔父安排的,我也不知具体是哪日。”
    沈如谙更觉得奇怪了,只觉得纪钰神神秘秘的,就连什么时候走,难道都不能和他们说了?
    纪钰还是将锦盒递给了沈长乐,她轻声说了句,谢谢,便一直低着头,似乎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就在三人有些冷场的时候,突然沈如谙的小厮进来,说道:“二少爷,不好了,老爷这会正过来呢,昨个你在书院的事情,老爷已经知道了。”
    “夫子还真是的,就知道告状,”沈如谙咬牙说了一句,但还是迅速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冲他们两个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沈长乐在后面看着,摇了摇头,就见对面纪钰微微吃惊的表情。她抿嘴笑道:“我二哥哥肯定不是回他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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