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花继续说:“既然有嗜恶之灵在,那这府中就没有存恶之心。说明这源头是好意,不会害人。”
    “已到这般地步,还是好意?”随大忍不住反问“我们夫人都给害死了。”
    刘小花笑笑,不答。
    随如意摆手思索片刻道“既然仙家这么说,便明日再说。”眼前也只得刘小花一个,并没有别的法子,大概也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就算他不愿意,现在也来不及请别人了。
    刘小花走了几步,停下问“能否将夫人身上的东西给我一样我需得施一回术法,却非得是人过世时带的东西不能行。”
    随如意连忙让随大去办“他要什么尽给他。”
    可随大带刘小花去了,却是为难。
    因为随夫人是睡着的时候过世的,身上并没有戴什么方便取用的东西。总不能把衣裳脱了吧。
    刘小花到替他解围,说“我瞧着夫人身上也没有什么是方便拿的,你便将扶额拿给我好了。”
    随大提过扶额。那扶额看上去就是个老东西,用了不少时间的样子,上头老大一颗也不是珍珠,只是一颗不规则的石头
    随大一听要这个,松了口气,进去不一会儿,就拿了出来,嘴里还在嘀咕“这东西就是姬六送的,说是个带吉的好东西。后来我们夫恰巧得了儿子,便被他哄骗了。还以为是他的功劳。难道是这个东西害了人?”
    “这东西不害人。”刘小花拿着扶额瞧瞧。
    就看这东西即不好看,又不贵重,夫人却睡觉都戴着,果然是姬六给的那个。内侧竟然一圈油污呢,脏兮兮的。想来是从来没有离身洗过。夫人是很信这个的。
    她不动声色,问:“这个东西果然灵验吗?”
    随大马上呸了一口痰在地上,轻蔑地说:“夫人这个东西从不离身,但几个月前扶额上的搭扣坏了,我借机试了一试,就知道他是骗人的了。”要是真的,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给刘小花拿去。
    刘小花笑笑,拿着扶额去了随家给她安排歇息的地方。进去后让人不要打扰自己,关了门不再出来。连晚上待女过来送饭,也没有开门接,等待女走了,才将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进房间去。随大只以为她们仙家有些不愿意让人见的秘术,并不觉得奇怪。
    其实刘小花在房间里也没干什么,吃完东西,也不睡,坐在后窗拿着扶额翻来覆去看,等了半天,听到窗户被敲了两下,急步过去,问“谁?”
    外头说“是我。”她推开窗看,果然是周青才松了口气。
    周青是一身乞丐打扮。脸上脏得不能再脏。猛然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吓了一跳,镇定下来,才小心从窗户爬进去“到处都是在找你的人。我从十八湾出来,就遇到了姬六的人。竟然还带着慧珠去的,还好我找乞丐得了衣裳,并不是施障眼法变幻的,要不然他们虽然找得不是我,发现我好好一个人装成乞丐,也会起疑。我甩掉了他们才过来的。你放心。”
    他从破破烂烂的包裹里拿出道衣来。
    刘小花背过身“姬六恐怕马上起疑,不过他诸事在身,我猜一会时间是不得闲的。只能让姬安去办。姬安心思浅一点,到好打发。不过明日姬六怎么也要找过来了。到时候你应对起来可要小心。”
    “知道了。”周青转身麻利地换起衣服说“这边怎样?”
    刘小花把随府的事讲给他听,他也觉得奇异。“小师叔祖以为是什么缘故?”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说,比如,哪里哪里有什么东西特别灵验有求必应?”
    “有拜仙家冢的算不算?”
    “也算吧。拜树,拜石头,拜石像,拜泥巴都算。”
    “我家乡到是有这样的故事,说是某坐山上有个仙冢,有求必应。不过,过一段时间,便有人说不灵,就无声无息了,人们也不再提。”周青脱完了,把脏衣服踢到刘小花那边,自己背过身开始穿道袍。
    刘小花边将乞丐的衣服换上边说:“我读过一本手札,上面也有记录,说某处大风,刮来一段枯木,有劳累的猎户坐在那里休息,心说,要是每天不用进山打猎,就能得到许多猎物就好了。他回家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竟然真的发现许多野兽在院子里。见到他一拥而上,竟然差点把他活活咬死,好在左邻右舍听到动静,前来救他,将野兽吓走,他便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已。
    第三日他便留了心眼,请人在院子里而了许多陷阱。夜里便听见嗷嗷嚎叫不止。第二天早起来一看,果然许多野兽死在里头。从此他得了方法,便发了财,娶了几房妾氏,儿女满堂。深以为枯木有灵,一点都不肯告诉别人。连儿子都防着几分。怕知道了就不服他管教。又怕索要太多,得了报应。可他自己得了好处,自然就有贫困时交好的朋友时不时要找他接济自己,久而久之,他也是不耐烦,想想索性便讲给了那个好友知道。
    知己听了大喜过望,只以为自己也要成豪富之人了,便也去了枯木那里,祈愿要得泼天富贵,许完愿欢欢喜喜回家,第一桩事,便是将结发的妻子赶走。只想着自己有了钱,还要这样不上台面的丑妇做什么呢?更何况这丑妇家里兄弟亲戚不少,以后少不得要找他要钱。
    却没想到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却什么也没有,一无所获。反到被妻子带来娘家的兄弟们暴打了一顿。他只以为是朋友骗了自己,便跑去与猎户理论,争执之下错手竟然将猎户杀了。猎户家里报了官,凶手被治了罪,可猎户一死,便再也没有野物自动上门,他几个儿子不事劳作,一无所长,眼看入不敷出,有一天,听到传言说某处有个枯木有求必应,有隔壁村子的屠户去祈愿,竟白得了好大一箱黄金,虽然后来被强盗所杀,可确实是发财过没错。他儿子喜不胜喜,便寻了过去,可找到了枯木却一无所获,便以为托说枯木只是戏言。并不相信枯木显灵的事。最后一家人只懂享乐不事生产,以至于卖儿卖女,最后竟然沧为乞丐了。”
    刘小花说完道:“先辈知道这件事,便记了下来。我想有求必须的东西并不是没有,只是力量有限。或一次或二次,之后便沦为凡物了。”
    “这到新奇。”周青换好了衣服,蹲在地上边就着盆里的水洗脸边问“可这跟随家的事有什么关系?”
    “随相子嗣艰难,如果随夫人果真是因为得了姬六给的东西,也有求必应得了这个儿子呢?”
    周青动作一顿,问:“你是说,随如意是许愿得来的?”
    “随相妻妾加起来,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却一个孩子都没有。过了许多年,又突然有了孩子。却也只得一个。”刘小花问“你觉得呢?”
    周青点点头:“她知道这样东西灵验,所以随如意死后她又用了一次?只是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祈的,以至于出了异事?”
    刘小花叹了口气“当时是怎么样,现在已不可考。也许她真信,也许是无意的,也许她祈愿时说错了话,也许她祈的愿是‘明天能再见儿子最后一面’,但总归,她祈了愿是没错的。随如意也总活不过最后一天也没错。可她人一死,所祈之事便再也不会重现,就像猎户家里不再会有猎物上门似的。”
    “那随如意……”
    “猎户卖出去的猎物不也都还在吗?祈事之人死了,所祈之事便中止,但并没有消失不见。想必,她晌午歇息的时候,便已经离世,她就算再蠢,恐怕也早发现自己所祈之事真灵验了,可每天都要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便是再精壮的人也不堪重负。心疾猝死也不奇怪。偏因为有异事在前,随家如惊弓之鸟,并不住病症上面想,只一味以为她是被连带死的。不信你明日让他们找个杵作,保准是这样。”
    周青深思道“她死之时,随如意还没能如她所祈之愿身死。她一死,那件事也便不再发生了。随如意也就活下来了。”叹说:“谁能想到是这样。”
    见刘小花拿着扶额不停地摩挲便问:“小师叔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刘小花若有所思说:“传言之中,凡有求必应的东西,不是石头就是树木,俱是天然而成的东西,不是大风吹来,就是不知道怎么就在那里了,都是从别处而来。也都是偶然有人因此得利才被世人知晓。可往往这些东西,只能灵验那么一两次便不再起效了。姬六把这个东西拿给随夫人,必然是笃定这个东西还没有被用过。可他即没有用过,又怎么知道它有用?”
    这不是个怪圈吗?你不用便不知道它是不是有求必应之物,可你用了,它就没用了。
    两个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青到是突然说:“要是小师叔祖得了这样有求必应的东西,不知道想祈什么愿?”
    刘小花却说:“你瞧瞧用了那些的哪一个真正得偿所愿并不受其害的?”
    周青一想到也是。说“只要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如愿,也不是不划算的。”
    “大约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吧。”
    两个人到相对无言了。
    周青跟刘小花同在一室,虽然对方跟自己一模一样,可本质还是个同龄少女,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暗骂自己之余还怕刘小花发现了瞧不起自己,便默默静坐,想以此打消杂思。
    可他眼睛虽然闭着,可也还能听到刘小花那边的动静,估摸着刘小花也在静坐修习,才缓缓眼开眼睛。
    一睁眼,便瞧到有个黑黑的人影正躬身瞪着自己,与自己鼻尖相抵,差点被吓得惊叫出声来。看清楚是黑皮才松了好大一口气。扭头见刘小花并无知觉,还在修习,便知道原来这个东西是在替她护法。
    黑皮见他无害,便到一边玩去了。一会儿倒挂在悬梁上抓蜘蛛,一会儿钻到床塌底下摁蟑螂,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可他只要一动,它立刻就猛地扭头盯过来,做出非常可怖的表情。
    周青不敢随意动作,只能闭上眼睛静坐,不过一会儿到真的入神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还沉浸其中就被拍门的声音打断。随大喜不胜喜“大家安然无事。没有死人,没有死人了。”
    刘小花躲到一边,周青整整衣衫走出去淡然说“没事就好。你家夫人应是疾病猝死,若不信稍后找杵作瞧瞧便知道了。这事既然了结,我也要归山去了。”
    随大并未发现有异。再三拜谢,又劝他在家里稍候,说随如意要亲自致谢,可现下去宫门接随相去了一时不能回转。
    周青只说:“有什么要紧,一件小事罢。”随大没法,便让人奉了金银珠玉,并再三致歉。深恐得罪了他。
    可周青被簇拥着还没走出院门,便被一群人堵往了。
    看到坐在四人步撵上的姬六,周青忍不住发悚。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他再了解不过,所以心生畏惧。
    到是随大胆大,沉着脸道:“你来有什么事?”他见过姬六那般不堪,实在很难对他尊重。
    姬六并不理会他,只看向周青问:“事情可清楚了?”
    周青下意识想去看身后的屋子。可头微微一摆,却又立刻止往了这种冲动,暗惊差点让姬六察觉。不过他虽然谨慎到是脸上畏惧的表情并不掩饰,恭敬说:“小修以为,随夫人是病逝,与异事无关。不过这种异象,小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功效无非是有求必应,并不害人。随夫人即死,便也了结了,不会再生乱。”
    姬六表情淡淡,只点头说:“如此甚好。”
    周青鼓起勇气道:“只听说,这东西是公子赠予,不知道公子是何处得来?”
    姬六到并没有架子,略略思索似乎是在回忆,一会儿才扭头问伺候在身边的姬安“是不是陈镇的四阿公那边得来的?”
    姬安应声:“应是。不过开年的时候四阿公过逝了。想来已不可查。”惋惜到“原来这个是真的灵验。”到真的是很气馁样子不像作伪。
    姬六只说“大概也是无缘。”扭头往左边仆从看了一眼。
    那不起眼的中年人摇摇头,姬六便收回目光,似乎要走,不过临走打量打量周青突然开口问:“你小师叔祖去了哪里?”
    周青镇定摇头:“半路上就走了。小修也不知道小师叔祖去了哪里。”
    姬六并不生气,只说:“到也是,她即是逃生去了,也没道理告诉你去向。”想到什么到笑起来说“她向来机智。”对姬安说“抓不着她你也不必恼羞。”姬安只伏身称罪。
    见姬六果然带着人走了。周青才松开了口气。
    随大从头到尾被无视,气得要死,但因为周青对姬六那样恭敬,到有点疑惑,于是并没有再出言无状。恭敬把周青送出去,明里暗里打听姬六,周青只是语焉不祥地应付他几句。到有些得道之人睥睨世人的清高。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周青上车之后静待车子腾空,才试探着叫道:“小师叔祖?”
    刘小花这才从坐椅底下爬出来。
    她一身乞丐打扮脸也是脏得看不清鼻子眼睛。周青之前生怕她不能安全出来,现在才放心,问:“小师叔祖现下打算怎么办?”
    刘小花拍拍身上的灰,不以为然说:“我得回山办些事情。”
    周青想想便明白了。如今姬六一定以为刘小花已要跑远了,只会往远了找,回山到也没有多么危险。
    车子到了小蓬莱,一直进到后山,周青下了车,便让车夫帮着自己把得来的金银带到主殿去,车夫忙前忙后并不起疑。
    刘小花借机下车来,便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她原来是想来收拾收拾,可站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竟然也没什么东西可带的。
    她赤条条来,到如今也是身无长物。除了小蓬莱发的衣裳,还有一样,便是与三枝一起从族庙出来遇上了姬六的车队时,姬六的侍女阿心奉来的暖衣。
    刘小花把身上小蓬莱的衣裳脱了,迟疑一下,还是将这鹅黄色的暖衣穿上,又将攒的一些银钱全贴身藏好。把铁树花刺悬于腰间,再将买的几本制符的书包起来背在身上。再左右瞧瞧,没有遗落,便取下墙上的斗笠和蓑衣。
    才推开门便见三枝急匆匆过来。
    厉家的东西已经搬回去了,可见得下旨的人早来过。三枝一见刘小花到是要哭的样子,只忍下来劝她“帝心不可测,以后尽有好的。”可见刘小花的打扮,不由得一怔,问她:“你这是干什么?”
    “我即刻就要走。”刘小花脸上没有失落失意,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不要找我。从此而后,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我。若有人问,你只说我们早已恩断意绝。”
    三枝怔怔,瞧着她,即不解又疑惑,愣了愣,“你……”声音发颤。可却只说了这一个字,便不再多言,抿唇匆匆从身上搜出东西来,凡能用的全往刘小花包裹里头塞。
    眼眶红的,却不落泪,把能给的都给了,再翻不出别的来,拍拍包裹给她系得紧一些,看着面前的好友,心中大约有疑惑也不解,真想问个明白,可千言万语最后只言简意赅道:“我晓得,你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怕连累我。那你快走吧,不要耽误了时候,再生变故。千万要小心保重。”
    刘小花怔了一下,眼眶发热。重重握握唯一好友的手。
    三枝用力回握刘小花的手,拉着袖子擦擦眼睛,沉说:“要有什么不行的,就带信给我。我什么也不怕的。”
    “好。”刘小花虽然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还是点头,她挤出一个笑脸来“你要保重。”转身便去了丹房,拿了几味药材之后才大步向主殿那边去。
    刘有容正在闭关,后殿整个都被氤氲水气封了起来。
    刘小花站在殿外,想到刚上山那一会儿是何等的欣喜,心中怅惘,跪下对着后殿磕了三个响头,说“师父救我的大恩,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回报。”不论姬六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当时没有刘有容,她已经不在世间。
    拜完站起身,便见到众位师门弟子站在殿外的台阶下头。
    空同迎上前问:“这是怎么的?”原来是打算问问圣帝再三改主意的事。可去见刘小花一身要出远门的打扮。
    刘小花闻言,却不答,反而转身便朗声对台阶下的弟子们昭告“我刘小花自绝于师门,自今日起就不再是小蓬莱的弟子。”
    顿时下面一片哗然。
    空同也大惊失色:“师父不在,你私自妄为便可视为叛出,你知不知道!”今日是同门,叛出之后再见便是仇人。合满门之力必绞杀以正宗派威严。否则人人都来了又走,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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