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神色缓和了一些,撑强拍拍胸口说:“放心啦,在外头我机灵着呢。因为是你,有些话我才说的。”
    刘小花正色说:“我要是有什么秘密,可不会告诉你。虽然我们现在是同门,可岁月苦长,谁知道以后我们会是什么立场,会不会变成敌对的人呢?到时候现在所坦言的一切,都会变成相互的把柄也未可知。到时候若是你我对立,两间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候,你以为我若是能用你的身世做文章来害你,我会手下留情吗?”
    七皇子愣了一下,立刻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不是坏人,我们怎么会对立呢。不至于不死不休吧!?”
    “会不会有那天,谁也说不准。世事无常。我只是本着良心,白提醒你一句罢了。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我还会为今天所说的话后悔呢。你也别说我是好人,我不是什么好人。我那时候在田城,明知道你身陷囹圄,却还是把你丢下走了。我这么做,算得上好人吗?我一步步,从鸡脖子山里面,走到这里来,做的许多事情连我自已都不能坦然面对,怎么能称得上是个好人呢?”
    七皇子表情也认真起来:“你当时完全可以不要提醒我,不告诉我有人想害死我的事。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可你还是说了。若是没有你当时的善念,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俱死尸。只凭着这一点,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不能不感念你的恩情。后来你自身难保,一走了之,也是为形势所迫。如果当时你的安全并没有受到胁迫,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做到这样,对我而言已经是一个好人。”
    刘小花怔住。看着自已面前的少年。人天真到这样,她到觉得自已惭愧。如果没有受到胁迫,她知道自已确实不会不管他,毕竟是同乡。可是他做为一个隔着肚皮的外人,却是这样相信她……
    七皇子没有半点嘻皮笑脸,一本正经道“后来我追到了小蓬莱,你也没有嫌我。若是别人,自已的事都还没有个定数,断然不会肯淌我这混水的,可你推脱了吗?你对我态度是不太好,你嫌弃我,我知道。你那小眼神,看着我跟看臭狗屎似的,我不瞎,我懂我有时候说话做事是惹人嫌。可你办实事儿了对不对?你转身不就把我带上来了吗?你要不是好人,你管我死活呢?”
    七皇子大大咧咧道:“我这个人,平常撩鸡追狗,没有什么大本事,上一世凡事靠父母,人生失败。这一世窝窝囊囊,在你的提点下才没有丧命。可我并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我发誓,以后就算是我们有什么分歧,也绝对不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不然我就不得好死。这里既然有修道,想必也是有神仙的。起誓必定灵验。”
    “你就这么信任我?”
    他无比认真地对刘小花说:“大道理我是不会讲。但我跟你说,这人呀,就像万花筒。万花筒知道吗?好多个面,好多个花色,一转,眼前花就换了。不同的人,看到的花色也不同了。可哪怕别人觉得你这朵花难看,可你转给我看的那面花顶好看啊,那你在我心中自然就是好的。别人看到什么花,我管得着吗?你说你不是好人也好,别人说你不是好人也好,关我什么事情呢?跟在你身后上山的时候,我就在想着,如果没有你,早就没有我了。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可对我来说,却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想啊,我这一辈子,能不能报你这个恩可真说不准,毕竟我只有这么大的本事。可将来若有我一天好的,必然就有你一天好的。也决不会与你不死不休的。”
    说完,他很窘迫道:“是不是有点肉麻?其实我觉得吧,说谁是好人,挺幼稚的。”又连忙补充“不过我是真心的觉得你是好人,才忍着恶心说的。我对你,用你们这里的话说,叫‘此生定不相负’。你听明白没有?”
    刘小花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她看得出来,七皇子是真心的。他的眼睛,没有半点杂质,那么恳切。可是她不知道,自已要如何对待这份真心。
    他见刘小花不说话,又解释“我可不是喜欢你啊。你别误会我。我们是革命同志间的友情。纯洁的男女关系!”脸涨得红彤彤的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跟娘们儿似的。你懂我的意思就行了。你也别觉得有心理负担,这也不是你要求的,是我自已单方面的意愿。你也别说什么,你有秘密也不会告诉我这种话,我总不能因为我自已愿意怎么对你,就强制要求你非要怎么对我吧。你才见了我几面,我又没为你做什么,嘴巴一张就要求你什么都告诉我,那不傻咧吧?长城也不是一天垒起来的,日久见人心,以后你自然就知道我,了解我。呐,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程正治。男。二十岁。汉族……其它的嘛,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呶——”
    他转身把丢在一边的包裹给她“我是给你送心经和衣裳来了,师父还在等我呢,明天就要走了,他有好多事情要交待我,生怕我在几位师祖面前给他丢人。我现在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他要骂的。”
    说完,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爬起来就跑,跑出去几步才又想起来,调头又跑回来,问刘小花:“你现在没事了吧?伤口还疼吗?”
    刘小花低头,她胸口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只剩略为狰狞的几道蜿蜒伤痕。
    “没事了。”
    七皇子松了口气,点点头,强调:“你放心。你不让我说的话。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就一溜烟地跑。跑了一半,还回过头来跟刘小花挥挥手,原本是想耍个帅,却不料没看脚下摔了个狗□□,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窜走了,踉跄的样子特别笨拙可笑。
    刘小花‘嗤’地笑了一声。
    这笑容很快就沉寂了。但她的心是暖的。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程正治”
    虽然她很早就知道现在的七皇子跟自已有同样际遇。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生出自已并不孤单的感触。
    程正治要学着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刘筱婳何偿不是呢?她心中顿时生出些,天地浩大,有个人结伴而行也不错的想法。
    自已实在太孤单了些,就像飘在天空中的蒲公英似的。
    刘小花坐了一会儿,确定身体真的没有异状之后才拿着包裹摸索着走出悬崖边沿,回到屋子她换了衣裳,包裹放在一边,找了纸笔来,给三枝写信。提起笔,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跟对方说,可是落下笔,却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自已安全到了。
    把信写好了。她才又把包裹里的东西拿起来。
    小蓬莱的弟子服她已经穿上了,里面还剩一本心经。
    拿起心经,刘小花心情有些激昂。这里面写的,就是修习的口诀了,翻开这页书,修道之路才算是正式地在她脚下展开。
    这一时刻往昔种种,都涌上心头,以前陈氏一直希望她能安安份份地嫁人生子,做为一个普通人过完一生,可能也没有想到,她还是走上了修仙这条路。
    而她自已,也有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已真的做到了。
    她第一次听到四叔公这三个字时,也万万想不到,自已能成为他的弟子。有好多次,她都以为自已死定了,更是万万想不到,自已能有一天,安然地坐在这里,研习心法经文。
    有以前种种,如今她才格外地明白,这一切的来之不易,不可荒废不可轻慢,否则她就是对不起自已。
    她希望自已有一天,能不再惊惶,不再害怕,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已想说的话,堂堂正正做自已想做的事,保护自已想保护的人。
    刘小花双手在发黄的书页上缓缓地抚过,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心经并不厚,一共有四十九页。每页却只有差不多七个字。不过却并不显得空荡。因为这本书,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纸张已经很旧了,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各种字体的批注,大概是先辈们留下的笔记。这些笔记把页面挤得满满的。
    可是虽然如此,它却一点也没有破损。
    刘小花研读第一页的七个字,立刻就发现,上面的字她虽然是都认识,可是这些字串在一起,却是没有意义的。不论怎么排列,都是同样的结果。她不得不研究起批注。想从上面得到一些信息。
    批注中,有先辈写下了简短的话,来表达自已对这些句子的理解,可是这些理解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有人认为它并不是字,而是用笔画教导人按照什么样的路线将自已灵台中的灵气引导在全身运行。
    有人认为要把这句话,分成一个字一个字来理解。
    这种论调的支持者比较多,但每一个字,又蕴含着无尽的释意。又产生了很多的分歧。单单一个禅字,就有十几种解释之多。
    有人悟出慈悲有人悟到杀机。
    有人认为这是在教人自省,从何悟出做人的道理,对苍生要有怜悯之心,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有人则坐禅化意,醒悟过来,对于处境凄凉的人就该杀之而快,解苍生之苦,助他人早入轮回,大恶即大善。
    各种各样的释义,五花八门。
    刘小花翻看了一下后页,发现这些先辈们最终大多数都坚持了自已的看法,并且按照这个理解修习整本经书。在尾页,都纷纷表示自已学有所成,自已的理解才是对的。
    ☆、第66章 情劫
    也就是说。对心法的参悟到了最后也没有对错之分。
    刘小花拿着心法,便去了大师兄处。
    章凤年正在挑捡药材,几个弟子在一边帮手。见刘小花来了,章凤年手上不停,问:“认不认得这个?”
    刘小花走过去拿起一株来,认真看了看,说:“这个是祝余草。形似韭菜,开出来的花是青色的。人吃了它,就不会觉得饿。是做辟谷丹用的。”
    章凤年心情不错,问:“明日要出山,你不好好收拾东西,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奇怪。”刘小花把心法拿出来,不解地问:“大师兄,这上面的笔迹都是什么人,可有记载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最后都还在不在世,身体怎么样。修为如何。”刘小花赧然“我对修习之事,一无所知,也无法分辨哪些人说的是对的,哪些人说的是错的。便想着,能从他们现在的际遇中,来一探究竟。”
    章凤年略为赞赏,教导她说:“心法修习,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刘小花连忙问:“这心经如何修习,难道就没有个定数吗?”
    章凤年把手中的药材放下,道:“心经却不比剑术武功,有招式,有套路。学起来能一板一眼照着比划就对了。我初入修门,也曾疑虑。不过后来就释然了。想必,上天到底是怜悯众生的,不论你怎么理解,只要抱着希望自已能越来越强大的心,按照理解的方式刻苦修习,便一定会学有所成。”
    刘小花不由得感叹上天神奇。完全跳脱在她的认知之外。
    可是在感叹的同时,却又还是隐隐有些疑惑。好奇地问:“上天是怎么做到的呢?”
    “什么怎么做到的?”章凤年反问。
    “怎么做到,让这些修习的方法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人,最终却都能成功?”
    章凤年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弟子,问自已这样的问题。
    也许在一开始,他也有过这样的疑惑,可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也就接受了上天是无所不能的定义,原本不解的东西变成了人人都接受的常识,便也没有人再去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刘小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这些在别人眼中只是常识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无比的新奇而神秘。她提出来,到让他无法回答“天道之玄妙,大约也不是我们凡人能领会的。”
    刘小花觉得,这一句话跟她以前听过的‘你长大了就会懂了’没有区别。小孩子问家长‘太阳为什么是圆的?’也会得到这样敷衍的答案。可太阳是圆的,是有原因的。虽然两个世界不同,但是,都存在着各自的法则,世上的万物都是依据着法则存在、生长、消亡。是什么样的法则,让所有人都是对的呢?
    刘小花想,这些人的理解与修习心经的方法背后,肯定有一个共通之处。
    这一点上,大家都遵循了法则的规律,所以虽然每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各有所异,但结果都是对的。
    可是,杀人和救人之间,哪有什么共通之处呢?主张以宽阔灵脉使其遍布全身为上,与那些主张灵气团结在灵台为好的,更是没有半点相似。
    这就好比,两个人,一个人说太阳是圆的,一个人说太阳是方的。两个人竟然都是对的。
    刘小花知道自已在章凤年这里是得不到答案的,便告退出来,去了大殿。
    她想,师父一定有答案的。
    可她走到院中,想到师父的身体,又停下了步子。师父一定还在休息吧。他身体那么不好,不能再劳累了。
    守在门口的弟子见到刘小花来,笑着压低声音说:“方才师尊醒了,问起师叔呢。不过这一会子就睡了。不如师叔明天再来。”
    “师父身子好些了吗?”刘小花连忙问。
    那弟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见刘小花也忧心忡忡的,便立刻说:“小师叔以后好好修习,有了本事,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治好师尊的病症。”像哄小孩子似的。
    刘小花却十分认真:“师父是什么病?”
    那弟子大概觉得她有趣,说:“师尊是失心之症。其实修为高的尊上们,大多有这个毛病。大约人寿数长了,存世久了,难免会这样的。只是师尊因为刘师叔的事伤了根基,所以格外严重一些。世上传言说:‘入了修门便是走上了不归路,不能成仙,便只有死路一条灰飞烟灭’倒并非是空穴来风。小师叔怕不怕?”
    “非死即活吗?”刘小花想起,很久以前阿心也这么说过。
    那时候,她还什么也不懂。
    她抬头对那弟子笑:“我不怕。我见识过世人之苦,个个生如蝼蚁只是有口气苟延残喘地活着而已。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大概也只有转世重新做人,投个好胎,期望有个好命数。但我可不愿意把自已的命运全放在天意上头,谁知道它会怎么安排呢?靠自已反到稳当。只当是,把那些转世的寿数,这一生都活完了吧。成不成仙,都不亏。”
    就跟玩游戏一样。一些人开局太差,便想着快点结束了,再来一盘。却不知道下一盘,随机的属性会是什么样的。
    可有些人,情愿慢慢地扭转局势。在修道漫长的岁月里,凭自已的力量过上想过的生活。
    那弟子愣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应答。
    里面到是刘有容的声音传出来“是小六来了吗?”
    “是。”刘小花喜上心头,大步向室内去。那弟子看着她的背影,到不由得想,这不魁是师尊挑出来的弟子,看上去没有什么出众的,心境上却有不同。
    刘有容从塌上坐起来,看上去还不错,与健康的人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心情似乎不太好,郁郁寡欢。
    看来圣帝的死,和刘阿娇可能并没有被林尚芝夺舍的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再加上刘小花之前那一句话,直戳到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便有了生无可恋的心境。
    “我去向大师兄请教修习上的事情,回来路过这里,便想看看师父您怎么样了,您还难受吗?”刘小花关切地问。
    刘有容露出个浅淡的笑容:“老毛病而已。你去问他什么?可解惑了?”
    刘小花转念,不想让他劳神,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多学些丹药上的学问。”又提起大师兄要带着新弟子出门历炼的事。她说完了,见刘有容面容颓败,怏怏没有精神,认真道:“师父不要担心,等以后我变厉害了,一定会治好师父的病。师父就不用这么难受了。师父好好的,等我长大吧?”
    刘有容伸手摸摸她的头,略带怅惘道:“小六最乖巧不过。”到底精神不济,说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道:“修道之事,连我也不敢托大自称什么都懂,更惶论你大师兄?答不上来的时候也是有的。我书房那边有许多典籍,是我长年收集而来。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翻翻看。或能有收益也不一定。”想是明白刘小花体恤他。可对刘小花的问话,却避而不答。只是盯着一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小花心中有些发慌,总觉得他这样子是不大好了,勉强笑笑,做出好奇的样子:“师父,你知道我是南四支的吗?其实我要管您叫一声四叔公的。”
    “是吗?”刘有容表情鲜活了一些“南四支的人都怎么样了?”
    “七叔公叫南四支的人守山去了。他自已那一支,在鸡脖子峰开了石脉。我阿爹也在那里做事,后来被小饕餮吃了。那时候可死了不少人呢,却也没得族里半点帮衬。因为在村子里活不下去,我才跟村子里的人结伴出山来讨生活的。”又把自已一路上的事,讲给他听。
    “是吗。”刘有容顿了顿,却也并没有过多关切。
    刘小花又连忙说:“师父不如帮帮他们吧。”让他为了某些事奔波,有个牵挂也是好的。
    要整治刘家的人,对刘有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能建立起新的、对每个人都公平的制度来,也是一件好事。省却了族民还去吃她吃过的苦头。
    “世人各有天命。生死轮回不止。救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辈,救不了辈辈。”刘有容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样子。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真是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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