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醉醺醺的济王世子被人簇拥着带回了喜房,揭了新嫁娘的盖头就引得周围的一拨人一阵嫉妒的喧嚣,本就潮红的脸色更红润了几分,连那道伤疤都被撑开得愈发的丑陋。
    终于将闲杂人等送出了门外,元典转身就看向坐在喜床上的人,跌跌撞撞地就走了过去,“哈哈,终于……终于是我的了,不枉我挨……挨了那一顿鞭子,连……连脸上都成了这般……般,我说那兄长怎会……会做到这地步,原来……原来在城墙上都……都敢眉来眼去的,真……真是……”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话还未说完,就被静好擒住了下颚塞进去一粒药丸,再一开一合,就直接把药丸吞了下去,还未说出话,又被一个手刀劈晕在了床上。
    静好快速起身避开那一坨倒下来的肥肉,想想犹不解气,抬脚就把他踹到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就在那一声响之后,一侧的窗户被人推开,李榭纵身就跳了进来。
    看见站着的静好和躺倒在地上的人之后,连原本戾气十足的脸色都缓和了几分,走上前来死死地就踢了地上的人一脚,“死透了?”
    ☆、第55章 乱世枭雄(完)
    日上三竿。
    端坐在正堂的济王夫妇等得都催了七八次奴仆,才看见迤逦而来的那个人影,带着浩浩荡荡的奴仆,一路行来倒像是一支军队。
    济王妃早就等得不耐,等人一进门就端好了架子,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磕,沉了声调,“新妇进门第一日合该是像长辈请安的,迟来不是贵女该有的风仪教养,今日看在你是初犯,也就……”
    “济王妃想也就如何?”
    静好微微昂起下巴,特意端庄了的妆容和华丽的衣饰更是烘托了她身上的气势,眉目间和李冠更为相似,却是比他还要不加收敛。
    “济王妃莫不是真想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吧?”静好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坐下,接了婢女奉上的茶盏,凑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李元两家结亲,缘由是何,济王妃难道还不够了解吗?”
    “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光明正大,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便罢了,在自家府内,我劝济王妃最好还是把握好分寸,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静好放了茶盏,起身看了眼怒气冲冲的济王妃和一字不发的济王,抚了抚裙摆弹走不存在的灰尘,“济王妃若是想去找我阿父聊聊,最好先回忆一下,今岁四月,你在御史杨大人的府上和禁卫孙大人的府上都说过什么?”
    她站在房门处,挡住了门外射来的大半阳光,回身对着扭曲了五官的济王妃笑了下,“不知我阿父若是知道了济王妃一直在想着用我威胁李家,还琢磨着将李家用完后就抛弃时会有什么反应?”
    “等等!”恍然回神的济王妃突然就快步走到了门边,最后打量着静好的队伍,确定了自己的那丝疑虑,“世子呢?你把世子怎么了?”
    “世子还能怎么了?”静好笑得温暖又和煦,“世子不过是昨日偶然风寒,需要时自然就能痊愈,济王妃最好还是不要太担心,免得,”她看着济王妃,一字一顿,“好心办了坏事。”
    一路回了世子住的寰园,静好抬头看了眼布置得到处都是的红绸,想到昨晚李榭拿着剑把房间里的龙凤喜烛一剑砍成两半,又恨不得放把火把房间全烧了时的神色,抿了下嘴角压住笑意,吩咐就跟在身后的婢女。
    “把这些都收了放到库房去,”她沉默了一下,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世子病着,这样布置得太闹了。”
    “顺便将我的东西都搬到新的厢房里,免得打扰了世子。”
    .
    端平十一年,八月二十七,一举击败了乌殳联军的护国将军李榭带着军队至昊城之外,久病的元怀帝坚持亲迎,声势浩大,引得满城的百姓竞相围观,堵得城门两侧水泄不通。
    静好作为李家和皇室之间的维系,自然就站在了队伍之中,身侧站着的就是“大病初愈”的济王世子元典。
    元典看了眼那带着滚滚尘土而来的队伍,脸上的神情更是带出了几分扭曲,他刚要开口,身侧的人就转过头来,一双漂亮的杏眼含着几分笑意看着他,“世子是还有何不适吗?是否要在回去多躺躺?”
    元典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本来以为眼前的人不过是个漂亮些的小娘子,说话都是温言细语的,且还是权倾朝野的李家的嫡女,正如母亲所说,娶了她,把握住她,他的皇位才会更加稳当。
    年少时挨得那顿鞭子,不尽将他的脸面丢了个干净,更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再也去不掉的痕迹,那日在城墙上发现李榭的动作之后,他就彻底确定了把人娶回家中的念头。
    李榭便是再得意猖狂又如何,他爱的人,却成了他的。
    但这份得意没有多久,甚至在新婚之夜,他就被喂下了□□,除了寥寥几次的清醒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只能昏睡。
    不过这日子不会久了……
    元典看了眼前面佝偻了身躯的元怀帝,等他登上了皇位……
    只等他登上了皇位,他一定要这群人好看!
    念头都才刚刚转完,他就察觉到了停驻在身上的一道灼热的视线,顺着来源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李榭死死盯住他的凤眸,他高坐在战马身上,掠过要迎上前的元怀帝和李冠,直直就操控着战马走到了元典身侧。
    未曾弯腰也未曾下马,他直接就抽了佩剑,带着寒光的剑锋直直就架上了元典肥硕的身躯,不过在他肩上来回了两下,剑锋就割破了他身上的华服,阴寒的杀气直直就顺着剑锋游走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元典“扑通”一声就软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沿着他颤抖着的白面团脸一路向下。
    李榭嗤笑了声,拿着剑就拍了拍元典的头,“世子这般畏惧是作甚,那日时你我见得仓促,我不过就是和世子说一声,静儿在家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世子可别以为她如今便是无人护着的了。”
    他握着剑一路从元典的头上划到他的脖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我这人,一向记性尚可,别人欠我的东西,那可都是要加倍奉还的。”
    他收了剑,笔直地坐在马上,银白色的盔甲反射着日光,衬得就像是一位下凡的天神,转头看来的目光却浑然是来自地狱的锁魂者,“世子可要尤其记住了。”
    “榭儿,”李冠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你便是护妹妹的心再急切,也不该和世子开这般大的玩笑,今上还在等着你,你一直坐在马上岂不是忘了礼数?”
    李榭看了眼他,视线对峙了一会后,他突然扯出了几分笑意,“是我疏忽了。”
    利落地下马单膝跪地,身后的队伍也跟着他的动作,盔甲碰撞之声整齐划一,声势滔天,惊得在城门两侧的百姓们都一叠声地欢呼雀跃。
    .
    端平十一年,腊月十八,病重的元怀帝终于没有撑过这个寒冬,在元吉宫驾崩,遗旨将济王世子元典立为新帝,史称元哀帝,为端明一年。
    司朝新帝初立,乌殳两国再次抓住了时机,兴兵至另一交界处怀城,护国将军李榭再次受命,带兵前往应敌,未过三日,越城内趿沅族兴起内乱,掳走了守城的李家嫡长子李楼,兼任丞相和大司马的李冠亲自领兵前往。
    未及两月,李冠旧伤复发,策马时从疾行的马上坠落,伤重不治而亡,是年四十七。
    同时,怀城外司朝军队再次大败乌殳联军,率军的护国将军的李榭却不见了踪迹,受命于元哀帝的监军回军报称曾亲眼看见其回撤时中了敌军的乱箭,于万军中失去了踪迹。
    消息传回昊城,朝野顿时大乱。
    元典带着一众侍从,大摇大摆地迈进了椒房殿,看见端坐在殿中的人居然还在惬意地饮着茶,嘴角的笑意更得意了几分。
    “李静,这……这种时候了,你……你就别再装……装镇定了,没有了李冠和李榭,你……你们李家是真的要玩……玩蛋了,日后一个……个都要跪在我脚边,求着……求着我给你们放一条生路。”
    他得意的神情扭曲了本来就臃肿的脸,带着那条伤疤,看着愈发丑陋。
    “怎……怎么?你现在还想着为……为你那兄长守身如玉?”元典讽刺地笑了声,扭曲了的脸越凑越近,看着静好愈发长开了的五官,“你,你长得也还……还不错,求我,求我幸了你,我……我就给你留个婕妤……婕妤的位份,让,让你在宫里,吃……吃香喝辣。”
    “是吗?”静好整了整衣袖,握在深色裙裾上的手指愈发显得青葱如玉,元典盯着根本就移不开视线,“那你,不计较我之前给你下药的事?”
    元典吞了口口水,“不……不计较。”
    静好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一堆侍从,“那好歹也让他们先退下吧?”
    色急攻心了的人哪里还想到许多,心里满是得意,朝中的劲敌皆死,美人又即将在抱,就算口头答应了不计较,那等到腻烦了再计较也不迟。
    殿门被关上,外面金黄色的霞光一点点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在缝隙之间。
    元典正要转回头来,脖子上突然就一凉,薄薄的刀刃滑过他的皮肤,却在眨眼间就深深刺入,夺去了他的呼吸和生命。
    静好端了桌案上的茶盏,将里面早就冰凉的茶水倒在手绢上,一点点擦干了手上和刀刃上的血迹,原本被血液盖住了的流光又再次焕发出寒气。
    她将薄薄的刀刃收回到袖中,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起身去内室更换衣服。
    李榭送她流光的时候,恐怕都猜不到它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传来的不是死讯,她也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她必须尽快处理好昊城的事,然后赶去怀城确定他的踪迹。
    但这两件事,每一件,已经将他恨之入骨了的元典都是莫大的障碍,她不能让他反应过来,否则他下步会做的事情就是确定李榭的死讯,然后彻底将他置于死地。
    元典这个变数太大,即使就这样死了会有很多的麻烦,她也不能再留着了。
    偌大的殿内只有她一人,沉闷地透不进一点新鲜的空气,静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要伸手去拿衣服时,身后突然就伸来一双手臂,紧紧地就将她箍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怀抱中,低哑的声音就响在耳侧。
    “静儿原来还会杀人啊,出手得真是干脆利落。”
    静好浑身都僵直着。
    “怎么?不相信是我回来了?要不要开门出去看看,外面可正是在杀人呢,血腥味滔天,我还打算找到你就去一起杀了那个元傻子,没想到静儿真是懂阿兄,居然提前就动了手。”
    “说起来,静儿有没有被我的消息吓到?虽然是我故意让人传来昊城的假消息,但静儿要是一点也不难受,那我未免也有些太失败了。”
    李榭低头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不然她转身,将头直接就埋进了她的脖子处,一下接着一下地啃咬着,声音愈发含糊,“不要回头看我,从怀城一路赶到越城,再连夜赶回昊城,我现在狼狈得不能让你看见。”
    “我把李楼杀了,就在越城外,在我上一世死时的地方。”
    “昊城现在应该也控制得差不多了,既然现在的皇帝已经死了,那我也该准备准备做皇帝了,静儿愿不愿意继续做皇后,做我的皇后吗?”
    “不过,不答应应该也不行了。”
    李榭微微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慢地就凑到了静好的耳边,低头轻轻地吻了下他一直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的手,脸颊亲昵地就和她轻轻地磨蹭了几下,温情脉脉。
    “你不能让我死对吧?”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温柔,像是在述说着情深不悔的海誓山盟。
    “那就留在我身边,离开一步我就自杀,烧得一干二净,让你连尸体都找不到。”
    ☆、第56章 兄长大人(上)
    李,颛顼帝高阳氏后裔皋陶在尧、舜时任理官,执掌刑狱之事,故以理为姓。
    榭,建筑在高土台上的房子,宋玉《招魂》载,“层台累榭,临山高些。”
    我的名字,李榭。
    年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只有面前读不完的经卷和身侧来来往往却无比陌生的乡邻,至于那血缘上再亲密不过的父亲和母亲,一个早已习惯被称之为父亲,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到了家门外,而另一个,正忙着留住夫主的心,照顾着比我更需要母亲的孩子。
    不过我也不需要他们。
    八岁那年,农民起义,三王之乱,相继而来的大事将我们推入了历史的荒洪之中,兵戎相见,家破人亡。
    在比我大的那两位兄长也随着父亲出征之后,母亲也硬生生地将我推入了军队之中,在一片模糊的背景中,我只记得她抱着一个不过三岁的小男孩,不顾他正在嚎啕大哭,一双凤眸只死死地盯住了我。
    “你要是还不如他们,你就不要再回来。”
    他们?
    他们又是谁?我又为何要胜于他们?
    世间熙熙攘攘,无数纷繁,想寻一片净土也并非全无可能,为何我要一脚踏入浊流之中与人争抢,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赢的人不见得能赢了所有,输的人也不见得会一无所有。
    我垂了垂眸,只看了眼她死死扣住木门的那几根手指,指甲死死地扣入了木门之中,残留着些许早已磨灭不掉的痕迹。
    原先的管家嫡出小姐,却被流放的亲父卖予凶恶之地的一介百户为继室,只求一个依仗,进门便成了两个半大孩子的后娘,她心里的委屈与愤怒,怕是要毁天灭地了吧。
    只是这又与我何干?
    我转回身,一鞭抽向身下的老马,催促着赶上前方的父兄。
    时间一晃而过,期间我与她再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可以数尽,后宅的阴私就是一把利刃,我深受其害,却无人可依仗。
    而每次与她相见,所谈及的话题也无非就是那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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