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酉领命,转身要走时,她嗳了一声,把手炉递过去,冲门外那人使了个眼色。
    她到底还是善性的,就算对很多事不满,借题发挥也不会不依不饶。她看着小酉跑到门上,看着她把手炉交给他,他僵着手脚遥遥对她打拱,那一拱手却叫她鼻子发酸,自己太过了,不问青红皂白对冲他撒气,细思量真有些不应该。
    她把伞放低一点,遮住了眉眼,为什么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呢。他在潭柘寺里说过,冬至来朝会向皇上请婚,那时她是答应的,可后来就因为皇上要拿她换他的侍妾,她对他的好感竟荡然无存了,简直不讲道理。他真是个很好的人,明知道她有意刁难,也闷声不吭照做。她一辈子没为难过人,这回一时冲动,事后越想越后悔了。
    罢了,嫁谁不是嫁,就他吧!自己喜欢的人有主儿了,找一个喜欢自己又不逊于肖铎的,老天爷待她也不薄。
    ☆、东风欺梦
    顺贞门上远远望一眼,没有对话,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公主的婚姻,比起一般女孩子要艰巨得多。她有时候听妃嫔们说起宫外的兄弟姊妹,已经定下亲的男女,趁家里不备,还可以私下有往来,毕竟宅院不比宫廷,想见总能够找到机会。他们不一样,除了她胆大包天闯出宫门以外,基本没有任何相处的机会。
    婉婉回到毓德宫时,肖铎已经在檐下等她了,朱红的曳撒衬着台阶上的积雪,鲜焕得有些扎眼。洛阳花好,非我所有。她心下一叹,如今和南苑王的亲事已经定了,这种惆怅有增无减,大概待嫁的女孩子都这样吧!
    她要好好把持自己,就像太后说的,有了人家,心该收一收了。
    她笑了笑,自觉十分得体,“厂臣怎么来了?”
    夜幕将垂的当口,因为天气不佳,更有种荒凉的味道。她轻裘加身,眉眼都显得疏淡,和以前大不一样。肖铎略愣了下,方朝她揖手行了一礼,“臣听说,今儿殿下上司礼监去了,是为了找臣吗?”
    的确是为了找他啊,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却变得不重要了。她歪着脖子想了想,“也不是特意去找你,不过想出宫走走,恰好到了那里,进去瞧瞧你回来没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提起裙角上台阶,和她错身而过,留下一抹轻浅的余香。
    摘了斗篷,坐在宝座上盥手,他跟进来,在旁伺候巾栉,几回看她,都有些欲言又止。婉婉心里知道,左不过是因为赐婚南苑王的事儿,他也对她的处境表示同情。自己如果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反倒叫他担心,因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带着三分俏皮调侃他:“我以往杂事多,常赖你替我周全,这会儿我要嫁出去了,厂臣以后闲得无聊了,那可怎么办?”
    他见她没有难过的神色,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只是嗓音里隐约带了一点离愁:“金陵距此好几千里,殿下去后别逗留太久,臣替殿下准备好公主府,殿下要是觉得那里呆不惯,就回来吧。”
    婉婉说好,“音楼上回去过金陵,回来总夸那里山清水秀,我也想去看看。我自小长在紫禁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这回嫁得远了,也好。只是舍不得这寝宫,还有……”她恋恋地,目光流淌过殿宇的架构和摆设,然后停在他身上,“一直照应我的人。我六岁没了爹娘,虽然哥哥疼爱我,可好些时候还是孤伶伶的。后来遇见了厂臣,你来我宫里管事,我也不怕你笑话,刚开始是怕你来着,后来慢慢才知道你是好人。”
    她说话的时候心平气和,提起从前,脸上带着羞怯的笑,最后到底还是黯然,“我本来想多留几年的,还记得皇祖母以前收养的湖阳帝姬,好像一直等到二十三岁才出降,为什么我十五岁就急吼吼地打发我呢。皇上下令,国丧以日代月,我心里终归不受用。好歹等满了三年再叫我出去,可惜……”
    她笑着皱眉,摇摇头,像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忍责怪晚辈匆促挑挞的决定。肖铎静静看她,为自己无力挽留她感到自责。活在这世上的人都不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难处。明明那么想保护她,然而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时,他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
    人站得越高,越是身不由己,就像爬梯,登顶之后还想原路返回,何其难。她生在帝王家,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他能做什么?唯有提点她,“殿下和南苑王有过几回照面,见到的大概都是他的冷静持重,温文尔雅。皇上这次指婚,表面看来是极相配的,臣也希望殿下能过得很好。但是殿下,您的婚姻与旁人不同,夫妻之间莫忘留三分心眼,请殿下一定记住臣的话。”
    婉婉的心沉下去,点头道:“我会谨记的,你不必为我担忧。”
    他一瞬似乎找不到话题了,沉默片刻才又道:“殿下出降的一应事宜,全都由臣亲自打点,绝不叫殿下受半分委屈。臣……以往有不到之处,对不住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屈膝叩拜下来,惊得婉婉忙下宝座来搀他,“厂臣这些年事事顾全我,哪里有什么不到的。”想想又失笑,“先头太后泪眼汪汪的,如今你又这样,我不过是被赐了婚,又不是要问斩,你们何苦叫我惶恐呢。旨意上说了,开春出降,还有两个月呢,别弄得生离死别一样。”
    她的话句句像谶语,肖铎心底里颤抖起来。细细打量她,从她长到十三岁起,碍于她的身份,他就不敢再这样直视她了,今天才忽然发现青梅初长成,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婉婉笑得腼腆,“厂臣,我好看吧?”
    他微怔了下,点头说好看,“殿下风姿天成,是大邺最好看的公主。”
    她扑哧一笑,“可不是嘛,大邺如今只有我一位公主,自然是最好看的了。”
    她转回身,裙裾翩翩重回座上,“我的婚事,尽量从简吧。眼下国库空虚,经不得什么大开销,别为了我一个人劳民伤财,不上算。”
    皇帝修道炼丹之余,还在计划建造高逾百丈的摘星楼,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却要求从简,心里果真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天下。越是这样,越叫人放不下,万一某日大难来袭,不知她会如何自处……
    肖铎垂下琵琶袖,说不上来的,满胸郁郁之气。应当怎么为她筹办,自有他的打算,只是不便多说,揖手道:“时候不早了,宫门上要下钥,臣就告退了。”
    她站起身来,“我送你到门上。”
    他这回没有拒绝,只比手给她引路。她站在他身侧,高高的个头,已经快达他肩膀了。殿门到宫门稍有距离,她和他慢慢走完,那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婉婉每迈出一步,泪就凝聚一点。她一直想做个了断,择在今日最为益。
    天地间风雪肆虐,她站在和玺彩画下,面色温暖。低头指了指他腕上的手串,“这个给我吧,我喜欢。”
    他闻言摘下手串,沉甸甸的一百零八颗蜜蜡珠子,向她递过去,“殿下喜欢,留下做个念想。”
    她抚抚那对天眼石坠角,“我只要这个。”
    只要一小部分,不要全部,她从来不是个极致的人。
    他说好,取下来放在她掌心里,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难以倾吐。
    她紧紧攥着那对坠角,喃喃说:“我的珠串上就少了这个,十眼缠丝,真是难得。”
    一个公主,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见过。她还记得小时候和底下人闹着玩,把满盒的珍珠宝石倒在地上打弹子,最后只收回来大半盒。有一部分永远找不见了,她知道是被人昧了,但是没有提起,害怕把宫里弄得昭狱似的。现在贪图他的天眼石,并不为了它稀有,就像他说的,留个念想,因为以后未必再有机会了。
    她心满意足了,唤小太监给他送了一把伞,“就到这里了,厂臣路上走好。”
    他向她作揖,把手串一圈一圈重新绕回腕上,少了坠角,总有些形单影只。
    他迈出宫门,婉婉目送他,在他上夹道前收回视线,让人把门关上了。
    还有两个月,两个月后就要出降,时间上来看有些赶。外面忙得天翻地覆,她躲在毓德宫里并不知道。只听说音阁已经正大光明和皇帝同进同出了,小酉和她说起时满脸的不屑,“真真叫人看不过眼,皇上也忒急了些儿。他不顾自己的面子,也不顾殿下的面子?”
    婉婉不应,他们的破事儿压根连听都不愿意听。
    宇文良时因为要大婚的缘故,在京里多逗留了几天,比方公主出降的一些礼仪,都有人专门教授。大邺以前并没有公主嫁给藩王的先例,随驸马就藩的流程也得全部现改,拉拉杂杂,脑仁儿都疼了。饶是如此,他也能托人送些小物件进来,甚至去香山专门采了枫叶,在上面题诗作赋,正正经经像个谈情说爱的样子了。
    婉婉对他的感觉,实在有点说不清楚,那天能耐得住她这么作弄,可见是个静水深流的人。现在呢,又活泛得极擅讨好,哪一个是他,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女孩子,通常经不起诱哄,加上大婚就在眼前,便也安安稳稳岁月静好起来。
    “我看这个驸马不错。”小酉这么评价,“好也罢,歹也罢,不见他有多大起伏。主子让他罚站,他当真在顺贞门外站了那么久,我去的时候,冻得嘴唇都紫了,他也是金贵人儿,可见没受过这种罪。”
    铜环一副任他东南西北风的架势,“不管那位藩王是不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只要对殿下好,一切还可商量。”
    礼部的大婚流程定下来了,公主下降走水路,二十艘披红挂彩的福船做主舰,另有八十艘哨船前后护卫,十里红妆和这相比简直不够瞧的。至于驸马,没有在京迎娶的道理,需回封地接长公主下降,所以藩王的地位,从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婚期越来越近了,对婉婉的要求基本没有,除了将来跟着过门的管家嬷嬷教她一些床笫之间的事以外,她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那天皇帝打发人来传她说话,要议一议南京公主府的事儿,因为公主下降大多不入驸马府,这样也显出君臣有别来。婉婉的意思是不必麻烦,开支能减免就减免,皇帝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所以务必要她当面谢绝才管用。
    历代帝王,做着成仙梦的不少,如今这位明治帝算是把所有希望都落到了实处,跟着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道士开始修道。西海子那片苑囿成了他的道场,他已经不住紫禁城了,搬到那里整天炼丹,弄得乌烟瘴气。婉婉遵令面圣,也得从堤岸上过去,等到了太素殿,又说他在北池子跟真人学吕洞宾打坐,她只好留下来等他。
    这里的妆点,倒和宫里很不一样,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精美的陈设,帐幔挂靠也素净,颇有道骨仙风之貌。据说皇帝要摒除杂念,服侍的太监只留零星一两个,所以她到了这里,别说上茶上点心了,连个请安的人也没有。她转了一圈,没看见椅子,靠墙的地方设了重席,好在地下有火龙子,皇帝陛下返璞归真之余,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婉婉走过去,在垫子上盘腿坐下,一坐便笑了,其实也蛮有意思。
    转头看墙上的字画,都是皇帝的亲笔,婉婉也懂些诗词,便细细斟酌起来。正入神,忽然听见山水屏风后有人嘶地吸了口气,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主子醒了,腰又酸了?”
    婉婉一听就知道是谁,不由皱眉。打算起身出去的时候,音阁问:“今儿王爷回南边去了?”
    底下人应个是,“大婚就在眼巴前了,再不回去筹备,只怕来不及。”
    音阁哼笑一声,拖着长腔,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话里的寒意,“这下他可算遂了心了,我活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能算计的主儿。莫说我,就是那几个给他生养了的,未见得比我高到哪里去。拿我换长公主,真真儿一本万利,长公主殿下可怜,落进他的算盘里了,我呢,跟皇上算是跟着了。现在肚子里有个小的,将来音楼那个端妃的位分我是瞧不上了,我的儿子,还要当太子呢……”
    ☆、黄雀在后
    婉婉听着,一字一句真真切切。音阁是没想到她会到西海子来,所以她和婢女间的对话,应该不会掺假。
    原来如此,让自己的妾侍去勾引皇帝,自己充当了忍辱负重的角色,投入一点脸面,换了尚公主的好处,果真妙计也!
    她原本已经信他了,瞧他在风雪中受冻,觉得他是拿真心待她的,谁知转了一圈,结果竟是这样。
    她搁在矮几上的手紧握成拳,因为愤怒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铜环唯恐她伤情,满脸忧虑地望着她,这个时候怎么劝慰都显得苍白,她的痛是切肤的,谁也没法替代她。
    婉婉心里难受,现在回过头来想,所有的纠结都很可笑。早就已经成了人家的盘中餐,她还在为他惋惜,为他开脱。
    她站起身,铜环上来搀她,被她推开了。她理好裙裾径直走进后殿,扬手一挥,龙凤落地罩上的帘幔高高飘扬起来,帘后人回首看见是她,狠狠一惊,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她的视线移下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还要当太子,你好高的心气儿!”
    音阁咚地一声跪下来,扒着地板不住磕头,“奴婢……奴婢信口胡说,殿下万万不要当真。奴婢不知……不知殿下驾到,未及迎接殿下,请殿下恕罪……”
    婉婉的心都凉了,说话自然透着冷酷。她哂笑一声道:“我朝不得妄议立储,后宫尚且不敢做非分之想,何况是你!你刚才的话,要是拿到台面上去,只怕连皇上都保不住你。”
    音阁吓破了胆,她一向知道这位姑奶奶不哼不哈的,肚子里样样明白。就冲上回她在御花园里对皇帝说的那番话,后来皇帝谈及都隐隐对她发怵,自己犯到她手里,且有好果子吃的。
    晕头晕脑回忆,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一思量不要紧,立刻又惊出一身冷汗来。她可以不问谁当皇后,谁当太子,但对于休戚相关的婚姻大事,还能那么宽容大度吗?音阁拿眼瞥身边的婢女,早就跪地抖作一团,指望她向皇上求救是不可能了。这种情况下长公主要是想处置她,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还不任她揉搓么!
    她顿首不止,“求殿下……求殿下看在奴婢腹中孩子的份上,饶了奴婢这回。奴婢再有错,孩子是无辜的……”
    婉婉轻蔑地审视她,凉声道:“你也不用拿孩子来卖乖,宫里有十来位正经皇子,我最不缺的就是侄儿。你听好了,我可以不要你的命,但你最好据实说明,你刚才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实情?你同皇上走到这步,果真是南苑王一手安排的吗?”
    音阁头大如斗,这件事似乎已经进了死胡同了,怎么回答都有风险。要是把南苑王供出来,不知他将来会怎么收拾她;倘或现在糊弄长公主呢,不说她发起狠来会干出什么事,光想想她背后还有一个肖铎撑腰,就足以叫她心惊胆寒了。
    她伏地痛哭不止,“殿下,奴婢是草芥子一样的人,眼光又浅薄,说话也不经脑子,一时得意脱口而出,不过是想自抬身价罢了,殿下何苦拿那些玩笑话当真。您如今叫我说,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全是我的一面之词,我怎么给您交代呢!”
    “这话就搪塞了,你现在修成了正果,本该捧高踩低才对。南苑王是旧主,旧主不如新主,你没有瞧不上他,反说他好算计,这是什么道理?”婉婉问这些的时候条理清晰,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仍旧不甘心,不敢相信自己落进了别人的网兜里。这世道太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若说他长袖善舞,她也相信,可是他竟能出让自己的妾侍,不单是骗了她,连皇帝也一并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音阁是个无关痛痒的棋子,她知道。他们说不上谁利用谁,充其量狼狈为奸罢了。如果南苑王果真这么厉害,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直剌剌供出他,所以她换了个话头旁敲侧击:“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中秋进京来,最初是谁的主意?”
    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音阁明白,自己要是再死咬不放,明天大概就得胎死腹中了。权衡再三,她只得放弃,颤声道:“回殿下的话,是……南苑王的主意。”
    是了,她和音楼原本就不亲厚,何必巴巴儿送了来,热脸贴冷屁股。既然是南苑王要她同来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婉婉垂袖而立,像打了一场恶仗,背上的中衣都汗湿了。她的处境变得很尴尬,赐婚的诏书已经诏告天下,悔婚只会沦为笑柄。就算音阁是南苑王为了尚主下的饵,皇上上钩了,音阁怀了身孕,这都是事实,无法改变。所以她现在只有前进不能后退,因为皇帝无论如何不会允许。
    她从太素殿出来,仰起头,雪片落在脸上,浑然不觉得冷。铜环替她打伞,小心翼翼问:“殿下接下去预备怎么料理?”
    她向北望,隐约能够看见北池子的翘角飞檐,紧了紧斗篷说:“上北边去,见皇上。”
    皇帝打坐耗时很久,她到那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没有硬闯进去求见,情绪也没有大的波动。铜环一直忧心忡忡,唯恐这个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闹到无法调和的地步,可她似乎一瞬间长大了似的,帝王家的沉稳已经被建立得极好,再也不需要她提点了。
    她掖着两手,站在长廊上看天色,“下了几天雪了?”
    铜环说:“今儿已经第四天了。”
    她嗟叹着:“今天雨雪太密了,只怕又有灾情报进京来。”顿了顿问,“还有几天过年?”
    铜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小酉已经在预备腊八粥了,今儿是初八,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
    她哦了声,迟迟点头,日子过得真快,一年一年的,全都虚度了。
    身后终于传来皇帝的叫声,她回头看,他穿云锦长袍,光着脚,披散着头发,如果腰上别一把剑,真有点像吕洞宾。他站在门上招手,“来、来,外头不冷吗,看又作病了。”
    婉婉进了他打坐的地方,檀香点得太浓了,混着蜡烛的烟火气儿,熏出了她两眼的泪。
    皇帝卷着袖子给她擦,这时一点不像个九五之尊,还像小时候兄妹俩相依为命那阵子似的。可是她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他才知道她是真的哭了,当下愧疚已极,却无话可说。
    婉婉掖了掖鼻子,低头说:“我失态了,就是舍不得哥哥。出降的日子越来越近,往后恐怕没有机会和哥哥这么面对面站着了。”
    皇帝黯然,“做姑娘就是这点不好,早晚要离家嫁给别人。可你别怕,京里有你落脚的地方,我让厂臣把公主府置办得漂漂亮亮的,等你回来省亲好用。”
    今天本就是为了商议公主府的事,她来之前是想好的,用不着那么麻烦,一切从简为宜。可是刚才出了那件事,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归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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