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细细问了经过,听后半天没言声,把托盘交给小酉才道:“后儿请吃点心?上坤宁宫么?我怎么听说后儿是赵娘娘会亲的日子,一家子碰头,怎么还邀外人在场?”
    小酉惘惘的,“可赵娘娘说了,‘就咱们姐儿俩’……”
    “八成是哄着殿下去,给人家相看呢!”还是五七机灵,当机立断,“依我说不能去,咱们主子是什么人?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哪儿能巴巴儿送到坤宁宫去!就是要见,也得是一排驸马人选,紧着咱们主子挑拣。”
    婉婉沉默下来,像她这样的人,可能自小不受重视,但是年纪有了,就成香饽饽了。尤其大邺到她这辈,只有她一个帝姬,慢慢的各路人马都会有动静,这是她脑子长全后悟出来的。只是没想到,赵娘娘这么快就盘算起来了……她忽然品咂出了一点悲凉的味道,这个后宫,好些人能做她的主,看着金玉堆起来的人生,其实不过如此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浮图塔、渡亡经、禁庭、世家的番外都已经放出来了,在最后一章,可以去看喽。
    关于这文,因为某些情节得和浮图塔的设定对上号,前期可能出现似曾相识的感觉,后面就好了。
    ☆、萦损柔肠
    如果蒙在鼓里,去了也就去了,现在既然知道内情,当然不能傻乎乎任人算计。
    婉婉别的本事没有,她会装病,等到了正日子,临时打发人上坤宁宫去,说自己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了,就算赵娘娘不高兴,横竖她看不见,管他呢!
    春/色正好,她的罗汉榻就放在能看见海棠树的地方,微风吹过来,夹带上淡淡的香,流淌过雕刻精细的月洞窗,沁人心脾。她仰头望树顶流云,鲜少感觉有困扰的时候。譬如皇后自作主张的媒人瘾,她初听五七说起,很是反感。但是睡了一夜,第二天又吃了两个羊眼包子,顿时心境就开阔了。人一辈子遇到的挫折有很多,样样上心,那日子也没法过了。
    书桌上刚练完的字拿镇纸压着,一阵疾风,宣纸被掀起后响得清脆。她翻个身,背对门躺着,快到晌午了,昏昏欲睡。今天没有唱曲的兴致,四肢重得抬不起来。小酉蹑手蹑脚放下槛窗,又去收拾桌上笔墨,忽然叫了声“肖少监来了”,她一听,立刻撑身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小酉哈哈大笑,她才知道上了她的当。
    “嬷嬷叫您绣花,您说犯困,怎么一提肖少监,您就来精神?”
    婉婉讪讪摸了摸脸,“恰好想起还有两页经书没抄,打算起来抄书罢了。”为挽回面子,慢吞吞下榻,挪到了书桌后头。
    尤不死心,左顾右盼,“今儿厂臣来过没有?”
    小酉说没有,“人家是大忙人,听五七说司礼监风向要转,肖少监是四位秉笔里最有能耐的,奴婢觉得他这回一定能当上掌印。”
    婉婉的小楷在砚台里蘸了半天,“其实厂臣人挺好的,就是凶了点儿……”
    “东厂是什么地方?能在那里做提督的,大约只有您说他好。”小酉探身吹了吹菱花上的灰,歪着脖子又开始思量,“话又说回来,他老人家能当上掌印,对咱们有好处。不管怎么说,总在咱们宫里掌过事,不比旁人贴心嘛!要是有他给您撑腰,万一皇上顾不及您,好歹他还能照应照应。”
    这个现状说来让人尴尬,司礼监在大邺初期不过是宫内的一个办事衙门,后来的皇帝一个比一个倚重,闹到现在,掌权太监几乎抵得上内阁首辅。婉婉虽然是女孩儿,但政事上也有自己的见解。太/祖皇帝曾经明令严禁宦官干政,古来就有前车之鉴,后世子孙竟全没把祖宗的话当回事。她有时候想得长远,这家国天下最后不知是怎么个收场。当然如果非在太监里找个人为皇帝分忧,那么肖铎还是不错的人选。
    小酉又装模作样糊弄她,冲着门外屈膝纳福:“给肖少监请安。”
    婉婉眉毛都没抬一下,“头回信了你,第二回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殿下说谁是傻子?”
    外面果真有人撩袍进来,婉婉转头看,来人戴乌纱,穿香色绣蟒飞鱼服,即便面色疏淡,眼睛里也总带着三分笑意。
    她怔了下,站起身叫厂臣,肖少监对她揖手行礼,“宫里人来回事,说殿下玉体违和,臣特来瞧瞧。”眼波在她身上一转,“殿下觉着哪儿欠安呢?”
    婉婉很紧张,局促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就是脑袋发热,嗓子眼儿也不舒坦……还发虚,出冷汗……”
    肖少监的眉毛几不可见地一挑,“听症候,似乎病得不轻。”踅身责问外面伺候的人:“主子病着,怎么不上太医院请太医来?跟前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在这深宫之内,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绝对掌有生杀大权,宫女内侍的死活,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因此个个吓得脸色煞白,趴在地上磕头不止。
    婉婉见瞒不过,只得如实相告,“厂臣别生气,是我不叫他们请太医的,因为我根本就没病。”她垂下头,涨红了脸,“因为皇后赵娘娘前儿邀我上坤宁宫吃点心,我不想去,又不好推辞,只能称病告假。厂臣知道了实情,千万别告诉赵娘娘,我怕得罪她,往后见面不好意思。”
    肖少监脸上的表情由始至终都没有产生什么变化,平静地听她说完,平静地告诉她:“殿下是长公主,先帝遗脉,尊贵非比寻常,这皇宫之内,没有谁能逼您做您不愿意做的事儿。您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如果什么事让您为难,或者感觉有一丁点的不痛快,用不着反复思量,那必定不是好事儿。”
    婉婉抬起眼来,为他这几句话,对他感激不尽。她是长公主不假,但是自幼没了母亲,畏首畏尾,习惯觑人脸色。就拿他来说,他来督管她的宫务,原本她是主,他是奴,她完全用不着怕他。可不知怎么,她对他总存着畏惧,畏惧之外又有些依赖,大概实心对她好的人不多,她遇见一个,就觉得难能可贵吧!
    她掖着手认真点头:“厂臣的话我记住了。”
    肖少监听后一笑,“臣是内官,殿下不必对臣这么客气。”一面说,一面挥手把廊下的人都遣散了,低声道,“殿下只知道赵娘娘请殿下吃点心,却不知道邵娘娘眼下正求皇上赐婚吧?”
    婉婉吃了一惊,“赐婚?给谁赐婚?”
    他含笑望她,“自然是给殿下。”
    这下子她没了主意,慈宁宫门外皇后叫住她时,邵贵妃就在不远,她和小酉都没明白皇后问年纪是什么用意,邵贵妃却了然于心了。既然皇后迂回,那她索性反其道而行,直接请求降旨,比拐弯抹角省时省力得多。
    她这个长公主,真是做得可怜又可哀。她恼了,攥着拳头说:“我不嫁!”
    可是娘家再好,没有留一辈子的道理。况且赐婚这种事,广义上来说是好事,你可以讨厌那个想方设法把你打发出去的人,但你没有理由讨厌这件事本身。
    她自知站不住脚,神情更加黯淡了,绞着手指道:“厂臣,现在这事儿就叫我不痛快了,我该怎么办?”
    “臣说过,不痛快的事儿就不是好事儿,既然反感,大可以不加理会。”
    不理会成吗?她在地心旋磨转圈,如果搁在那里让它发芽,说不定哪天一道旨意就下来了。她想进乾清宫去面圣,不是办不成,是怕事后惊动慈宁宫。计较再三问肖铎的意思,他只是摇头,请她按捺,毕竟她的婚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有的是机会让她说话。
    “主子您瞧,您抽冷子炙手可热起来了。”小酉颇有点苦中作乐的味道,“宫里娘娘都巴结着,想把您往娘家揽。可是那两家也没听说有谁特别成气候,泥猪癞狗似的,也想尚主。”
    婉婉站在花树底下愣神,自己想了一套说辞,万一皇帝哥子召见,她也好有应对。肖铎说得对,人不能眼高于顶,也不能把自己放进尘埃里。她虽然失了怙恃,但是身份在那里,搁在以前,长公主仪同亲王,还比谁差么?
    她挺了挺胸,“小酉,看我,气势如何?”
    小酉说:“现在天儿还不够暖和,等交了夏,穿得少了,就能看出起势来了。”
    她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婉婉丧气地拧过身子,折了一枝海棠回去插瓶,那丫头亦步亦趋跟了进来,声如蚊呐,在她耳边嗡嗡念叨:“殿下……殿下,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和您说道说道。”
    她嗯了声,“怎么了?”
    “那位肖少监……和赵娘娘交情不一般,先前您和他交代的事儿,他这头答应您守口如瓶,转头又把您卖给赵娘娘,那可怎么好?”
    交情不一般,是什么意思?婉婉问:“怎么不一般法儿?”
    小酉手卷喇叭凑到她耳边,“少监伺候娘娘,据说都伺候到绣床上去了……”满脸尴尬地一耸肩,“您琢磨。”
    婉婉听后变了脸色,低声斥责她:“仔细你的嘴,在我跟前胡诌就罢了,倘或叫别人听见,你还活不活?”小酉吓得直吐舌头,她也觉得天一下子矮下来了,乌云压顶,憋得人喘不上来气。
    这宫廷真是一团乱麻,本以为至少还有些许令人安慰的地方,谁知灯下黑,一黑到底,黑得深井一样。
    她是小姑娘,有些事不该她过问,听见也全当没听见。只是可惜了,她原先很是欣赏肖铎的为人,现在呢,实在有点一言难尽了。
    她垂头丧气,对现实感到失望,还好皇帝的态度给了她一点安慰。邵贵妃再得宠,大哥哥没有拿她的婚事做人情,思量了再三还是传她到乾清宫来,当面问她的意思。
    她踏进东暖阁时,皇帝正坐在南窗下,倚着炕桌看一套蒙古火镰。消瘦的侧脸映在玻璃的反光里,像个轻飘飘的魅影。见她来了,搁下手里的东西一笑,指指边上道:“坐吧。”
    他们兄妹的感情很深,并不因为不是一母所生就疏远。当年先帝驾崩前,曾经特意宣太子觐见,把她托付给他。后来太子即位,即便当上了九五至尊,也在暗里嘱咐她,没有外人的时候可以不见君臣之礼。
    皇帝的仁爱是他念及兄妹情,她却不能把这份恩惠理解成理所应当,到御前仍旧恭恭敬敬纳福请安,皇帝赐座,她敛神谢恩,这才欠身坐了下来。
    “我听大伴说今儿龙体康健些了,看大哥哥的精神头儿,较之以前也没什么不足。”她细看了哥子两眼,“这会儿没什么不舒坦了吧?要有头疼脑热的,传太医好好诊治,不能怕药苦就不吃了。”
    她不会开解人,皇帝听了好笑,“你当朕是你,还怕药苦?你放心,今儿确实好多了,就是打两套拳也不在话下。”
    婉婉脸上露出笑意来,顿了顿问:“大哥哥传我,有什么差遣?婉婉听您的示下。”
    “倒也没什么,就是昨儿贵妃和朕说话,提起鸿胪寺丞文越……”太监送茶上来,皇帝顿住了话,捏起盖子刮茶叶,缓着声气儿道,“那个文越,今年正满二十,难得长得一表人才,又通音律。”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一个丞,从六品的官……”她轻轻拢住了拳,“婉婉深居宫中,不问外朝的事,大哥哥和我提这个人做什么?”
    她是有备而来,虽然没有点破,却把人家的官职背书一样抖落了个明白。真想尚主,从六品的小官也太高攀了,本朝公主还没有过这样低嫁的先例。
    皇帝原先或许还带了点试探,结果被她轻而易举顶了回来。细一想,真要结了这门亲,实在委屈了妹子,便摇头道:“是朕失策了,罢,这事儿再不会提起了。”
    婉婉吁了口气,站起来对他道谢:“大哥哥为我操心,我心里一直感激您,可是我年纪还小,想在母后跟前多行两年孝,也不枉母后抚养了我一场。出降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筹备几个月,说嫁就嫁了。我只是怕,别人未必像哥哥一样疼我,到时候我可怎么办?”
    她还是一团孩子气,就算有时候固执不通人情,皇帝也从来没有和她计较过,一味笑道:“你是长公主,谁还敢给你气受?如果驸马为难你,你回宫来告御状,朕打他个皮开肉绽,给你出气。不过说笑是一桩,你的婚事也该有打算才好,并不急着立刻相中人就出降,你心里得有个谱儿,将来不至于慌乱。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朕原想和母后讨主意,又怕你不情愿,所以先紧着你,瞧你自己的意思。”
    婉婉扭捏了一下,“我就知道大哥哥向着我,您的话我记在心上了,还想求哥哥一个恩典,将来不逼我嫁给我瞧不上的人。万一母后不高兴,求大哥哥替我周全些个,我对大哥哥感恩戴德一辈子。”
    皇帝叹息,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了,顺了顺气道:“应你不难,也要你自己懂事才好。眼下有个契机,端午宫里设大宴,外埠就藩的官员亲王们,已经有六七年未传召进京了,朕听见些风言风语,还需给这些人抻抻筋骨。朕记得当年皇考在时,一向是带你赴宴的,今年的筵宴你随太后皇后一同出席,席间也好瞧瞧,有适宜的人选没有。”说罢忽然想起来,着重的提醒她,“瞧准谁都成,唯独南苑来的蛮子不成。慕容的公主不与宇文氏通婚,记好么?”
    婉婉早前听说过,南苑祁人红眉毛绿眼睛,当初在祁连山一带作恶,太/祖皇帝御驾亲征,才把那些怪物收归帐下。她是大国的公主,自然不会和异族结亲,但是皇帝特特儿三令五申,却弄得她好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我发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金浮图里的设定我都忘光了,甚至连慕容和宇文是什么族我都搞不清了,所以大家看到离谱的地方提醒我一下,改得掉的尽量改,改不掉的……就算了o_o大家当新故事看吧。。。。
    ☆、却晴还雨
    她也不作辩驳,嘴里一套,心里又是一套,“大哥哥放心吧,我知道祖上的规矩,慕容家的公主不与宇文氏通婚,宇文氏虽和宗室常有联姻,但入宫为妃的女子,至今不过区区两位。”
    因为人数实在太少,说起来有种形影相吊的凄凉感,仿佛接纳了两位妃嫔,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皇帝似乎还不放心,站起身,负着两手在暖阁里踱步。青铜貔貅香炉里燃着栈香,轻烟飞浮,随他的袍角回旋。他一面盘弄手串,一面语重心长:“江南是鱼米之乡,当初把宇文氏分封在那里,是为了彰显太/祖皇帝的宽仁。大邺一统天下,到如今已经有两百五十多年了,慕容氏在皇帝的宝座上坐了多久,宇文氏就在江南养精蓄锐了多久。其实朕一直想收缴他们的封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想不着法子顺利撤藩倒也罢了,再往里头填还,那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的。你是朕唯一的妹妹,你应当和朕一心。记住今儿答应大哥哥的话,宇文氏终究是心腹大患,你要是出降,他们如虎添翼,大哥哥就失了膀臂,切记切记。”
    婉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讷讷点头:“记住了,满朝文武那么多人,我哪里就瞧上妖怪去了。大哥哥别担心,孰轻孰重婉婉知道。”
    从乾清宫出来还在纳闷:“什么宇文氏,皇上既然忌惮他们,寻个由头革了他们的职就是了。”
    五七呵着腰道:“哪儿那么容易,爷爷1有爷爷的难处。不说旁的,乡里一个略有些钱的乡绅,想扳倒都难得很呢,更别提封藩的王了。他们不单有钱,还有权,藩王手上有兵马,开头的时候没定好规矩,时候长了就养虎为患了。”
    婉婉瞧了五七一眼,“你一个公公,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事儿?”
    五七嗐了一声:“主子,奴婢虽然净了茬,脑子还是男人的脑子。就像姑娘天生喜欢花儿粉儿,奴婢和锦衣卫里一个兄弟拜了把子,喜欢研玩些刀枪什么的,偶然间也能打听一些外头的时局。”
    婉婉没再追问,眼前的大邺很太平,那位南苑王除了富点儿,两百多年来没出过什么纰漏,据说还是所有藩王之中最消停的一位。不过既然能引得朝廷侧目,总有过人之处吧!
    “你见过南苑王吗?”
    五七摇头:“奴婢才活了多大年纪呀,上回南苑王进京朝贺,奴婢还没进宫呢!”
    说话儿进了毓德宫,嬷嬷伺候着褪了镯子,她侧过身问:“为什么宫里和宇文氏不通婚,你知道其中缘故吗?”
    五七摇头,“只知道钦宗老爷那朝出过最后一位宇文贵妃,后来贵妃薨逝,钦宗老爷即下令宇文氏男不得尚主,女不得入宫了,并不知为什么。”
    婉婉的乳母姜嬷嬷打了热手巾来给她擦脸,边擦边道:“老黄历了,还问那些干什么。既然先头皇爷不叫结亲,总有他的道理,你只管听话就是了。”
    婉婉从镜子里打量她,“妈妈是宫里老人儿,一定知道其中缘故。”好奇的人想探究缘由,必定会千方百计,便撼着她的手臂撒娇,“妈妈和我细说说吧,究竟宇文贵妃和钦宗皇帝之间出了什么岔子,闹得钦宗要下这样的旨意。”
    姜嬷嬷简直没有办法,哀哀叫着:“再晃我的老骨头就要散架了!能有什么岔子,料着是不对脾胃,这才不让再进宫的。宇文氏是祁人,祁人的长相和中土人不一样,再说南边作养出来的,性子也合不到一处去。”
    可宇文贵妃既然是病逝,生前也没有受责罚打入冷宫的记载,足见一定是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没准儿宇文娘娘是因为想家郁郁而终的,钦宗皇帝不忍族中其他姑娘走爱妃的老路,所以特放了恩典,也未可知。”她坐在镜前,自己拆了头,拔下一支金蝉桐叶簪在手里反复摆弄。宫廷的高墙禁锢不了她的畅想,她觉得每一段历史背后都有隐情,也许今人误解了,事实其实比看到的有情可原得多。
    姜嬷嬷并不和她理论,转身笑道:“谁知道呢,想是有内情的吧。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宇文娘娘当初又没留下一儿半女,人死了,娘家又鞭长莫及,谁还计较那些个。”
    婉婉叹了口气:“做女孩儿就是这样,出了门子,死活也没人管了。所以我不愿意嫁人,在宫里好歹有一席之地,回头进了人家家门,给我脸子看,不给我饭吃,我又不好意思告状,那必定是没法活了。”
    大家听了都笑她,现在还小,没有遇见可心的人,说什么不愿意出宫。等将来找见一个好驸马,只怕多等一程子都不愿意了。
    婉婉呢,她是个简单纯粹的人,不懂藏着掖着,心里怎么顾忌,嘴里就怎么说。皇帝和她提起的事,没有死到临头也不放在心上,照旧过她春花秋月娓娓道来的日子。得空了和底下人研究怎么燃香,说紫藤初点不香,要加上别的香料,哪怕是最寻常的松木,和之也会特美。于是悄悄上慈宁宫花园找松树,拿小妆刀撬树皮,刀锋一偏划破了手,博山炉里第二炉香就带上了血腥气,她给这香取了个名字,叫雁血。
    为什么是雁血而不是凤血,因为公主的凤是半吊子凤,离开了紫禁城,就什么都不是了。
    转眼五月将至,端午前夕是一个季节的转折,宫里筹备入夏,尚衣局送来了新做的袍子和迎夏的首饰,说是太后发话让多添置些,长公主长个头,才半年光景,裙子都吊在小腿肚上了。正巧今年请了外头的好裁缝来,内家样穿腻味了,换时新款儿试试。至于首饰,冬戴赤金夏戴玉,有虫草簪子,也有雕成亭台楼阁的步摇和耳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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