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甄宝璐忧心忡忡,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做什么,只能干着急罢了。而徐氏坐在闺女的身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侧过头看着女儿,本想着安慰几句,却突然发现她仿佛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徐氏心下自责,柔声道:“你放心,薛让这孩子做事稳重,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甄宝璐却是听不进去,只淡淡淡了点头。徐氏一怔,便也没有再说话了。
    待甄宝璐回了齐国公府的时候,甄如松刚好下衙回来,她忙上前急急道:“爹爹,你有大表哥的消息吗?”
    甄如松一怔,有些惊讶女儿竟然知道了,便眉目温和道:“咱们进去再说。”
    甄宝璐点点头,忙跟着甄如松一道进去,而徐氏则跟在后面。
    进了府,甄如松才将刚得到的消息同甄宝璐说了。原来是静王在平定边关战乱时遇到敌军偷袭,死伤惨重,而静王和薛让都受了伤,只是静王是轻伤,薛让的较重些。
    甄如松说完,见女儿一副担忧的模样,安抚道:“你放心,虽说让哥儿伤得重些,可如今已经脱险了,性命无忧。”
    甄宝璐静静攥着双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甄如松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即便他心里也是担忧的,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在女儿的面前表露出来。他音色沉稳道:“男人上战场,受些伤、留几道疤很正常,不吃些苦头,日后怎么顶天地里,替家人遮风挡雨呢?”
    甄宝璐这才好受了些。
    是呀,她既然知道薛让是从武的,就该想过这一点。想来方才她因甄宝璋的话乱了分寸,毕竟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薛让从武,之后便不得而知了。所以甄宝璋说薛让生死未卜的那一刻,便一下子联想到上辈子她没听说过薛让,兴许是因为他早就战死沙场了。如今想来,她真是糊涂了,若薛让真的因此死了,那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甄如松柔声说道:“好了,若是有什么消息,爹爹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也担心坏了,赶紧去屋里休息休息,别再乱想了。”
    甄宝璐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呦呦轩。这会儿徐氏才走到甄如松的身旁,见自家夫君皱眉的模样,便心疼道:“薛让这孩子虽好,偏生是个从武的,日后免不了阿璐担惊受怕。”语气当中,倒是有几分后悔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
    甄如松听了却是俊脸微沉,一字一句说道:“这会儿让哥儿做的事情,便是我昔日心向往之之事。这孩子,是我见过最稳重也最有胆识的。”他并未看向徐氏,而徐氏这俏脸早就花容失色,踌躇紧张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甄如松道,“……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
    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令徐氏心头猛地一惊,她忙道:“是妾身糊涂了。”
    ·
    而甄宝璐回房之后,这才从柜子里拿出薛让写给她的信。
    薛让离开两月有余,倒是给她来过一信,里面零零碎碎写了很多,到最后还说日后每月都要给她来一封信。甄宝璐倒是认认真真看了,只是那会儿她还因姐姐出嫁有些伤感,看完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次月薛让没有来信,她便觉得大抵是男人性子粗糙,八成将这事儿给忘了,也就没有再多想。
    如今看来,是因为战事紧急,而他又受了重伤。
    甄宝璐一双纤白小手捏着信纸,指端微微有些泛白,瞧着上头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的字,晓得这也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写的。甄宝璐叹了一口气,便将信小心翼翼的折起来,重新放好。
    次日去女学上课的时候,薛宜芳便抓着甄宝璐说了此事。待瞧见甄宝璐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薛宜芳才道:“也是,你是我大哥的未婚妻,这事儿自该第一时间告诉你,哪里轮得到我同你说。”又蹙着眉小声低低道,“……不过我听说,我大哥本来不会受伤的,是为了救静王。”
    甄宝璐愣了愣,道:“真的?”
    薛宜芳点点头,双手撑着下巴道:“我听我爹爹说的,应该错不了。”薛宜芳到底护着薛让这个大哥,喃喃不满道,“救什么静王啊?我大哥的命也是命,若是有个好歹……”
    甄宝璐也存着私心,不想薛让冒险,可这回薛让陪静王一道去,便是承担起了保护静王的责任。这静王是宣和帝最宠爱的皇子,若是薛让不去救,但凡静王出了事儿,那薛让同样得承担责任。
    这厢甄宝璐和薛宜芳说着话,边上的徐绣心笑笑,阴阳怪气道:“也对,不是每个男子都像我大哥那般,某些人巧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如今后悔了,能怨谁呢?”
    若是先前徐绣心和甄宝璐作对,没什么坏心眼,那么徐承朗大病一场之后,徐绣心便恨极了甄宝璐。而那边关的事情,如今已经传到了皇城,在女学念书的姑娘个个都是世家闺女,自然第一时间都有所耳闻了。徐绣心知道也不足为奇。
    薛宜芳气恼,当下甩过去一句话:“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薛宜芳正在气头上,这话自然说得极难听。
    徐绣心气结,起身便要过去,还是边上的其他姑娘将其安抚住。
    甄宝璐平日在女学的人缘好,这会儿已经三三两两聚拢起来安慰了。这些小姑娘虽然存着好心,却也觉得,像甄宝璐这种花容月貌又出身显赫的,完全不必要选一个从武的当夫君。原想着,以甄宝璐的名声,这亲事不该这么早定下来,未料还未及笄,便在去年年底定亲了。
    这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小姑娘们也是有所耳闻的。不得不说,的确是个清风朗月俊美无双的主儿,可这脸生得再好,又不能当饭吃。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哪个小姑娘愿意出嫁之后过这种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么一来,大家伙儿都觉得甄宝璐这门亲事选得不妥。
    而那徐绣心固然娇纵跋扈,她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家那位大哥的确出众。那沈沉鱼都成那副模样了,这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徐大公子竟主动求娶,此举不知令多少小姑娘心生羡慕,只觉得这徐大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
    今儿甄宝璐却是懒得和徐绣心闹嘴皮子,只坐在位置上看书,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
    就这么又过去了两个月。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边关那边传来了捷报,而静王这一仗打得也是相当漂亮,不日便要回皇城了。
    得了这个消息,甄宝璐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次日静王同薛让带兵回皇城的时候,甄宝璐便精挑细选穿了一身桃红色绣荷叶纹的齐胸襦裙,好生将自己捯饬了一番。
    小姑娘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不过小半年的时间,这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身段显得越发窈窕纤细了,而且这鼓鼓囊囊的胸脯,纤细袅袅的腰肢,笔直修长的双腿,便是姑娘家看了都有些挪不开眼。
    往常甄宝璐去女学上课,穿着打扮自然普通些,这会儿精心装扮,越发是美得惊人了。
    连伺候了这么多年的香寒香桃,瞧着自家姑娘这般水灵灵的模样,也一个个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甄宝璐有心打扮漂亮些,可到底不想太刻意,又在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将漂亮的衣裳挡住,之后拿了一顶帷帽,这才满意的冲着俩丫鬟道:“咱们走吧。”
    香寒香桃跟上,这就随姑娘一道出门。
    甄宝璐含笑出了呦呦轩,哪知刚走到外面,却瞧见她娘亲徐氏进来了。
    徐氏不过晚上的时候才会过来看看,倒是很难得白天会过来。不过甄宝璐心情好,便弯了弯唇,脆脆的喊了一声:“娘。”
    徐氏望着甄宝璐打扮的这般漂亮,登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是要出去?”
    甄宝璐自然不好说她想出去瞧瞧薛让,便说道:“今儿我约了宜芳表姐一道去书铺买书。”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水汪汪的,说起谎话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连精明如斯的老太太有时候望着小孙女这双大眼睛,也是吃不消的。可徐氏这个当娘的,心里却像镜子似的明澄澄的。
    徐氏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今儿是你大表哥回来的日子,可姑娘家要矜持,不然会被别人瞧不起。你知道外人若是瞧见了,会怎么说你吗?”
    甄宝璐脸颊一烫,晓得自个儿骗不过她,攥着双手想了想,而后说道:“我就站在茶楼上,远远看一眼。”她怕娘亲不答应,便补充道,“而且今儿不是我一个人,女学大部分的姑娘都在,这不过是顺道的事儿,完了我还得同她们一道聚聚聊聊天儿呢。”这是实话。
    徐氏却是态度强硬,不容许女儿做出半点不矜持的事情,说道:“娘会派人去说一声,你今儿留在府上,哪里都不许去。”先前有甄宝琼在,甄宝璐的事情,徐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会儿甄宝琼出嫁了,甄宝璐便是长房唯一的姑娘,自然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生得叫人抓了痛处,在外面乱嚼舌根。
    甄宝璐垮着一张小脸道:“娘,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事儿还是昨儿我爹爹同我说的,爹爹他也默许了。”
    这不说甄如松还好,一提,徐氏这张明艳照人的脸登时沉了沉,厉声道:“我看你就是被你爹爹给宠坏了,反正今儿有我在,便不许你这般没规矩的跑出去……”说着,便吩咐立在一旁的祝嬷嬷道,“还不赶紧把姑娘带进去。”
    祝嬷嬷一怔,瞧着徐氏这模样,平日里倒是不怎么管她家姑娘,如今却突然管起来了。祝嬷嬷虽然不满,却也只是个下人,不敢说些什么,只走到甄宝璐的身旁,小声安抚道:“姑娘,您还是听夫人的话吧?来,随老奴一道进去。”
    甄宝璐又气又恼,这才瘪瘪嘴转身进了屋。
    她坐在窗前的绣墩上,看着外面的烈日炎炎,那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叫得她烦躁极了。
    待过了好久,甄宝璐才忍不住,倏然起身。
    ·
    后院的高墙边,香寒香桃同甄宝璐三人一道小心翼翼将梯子驾好。甄宝璐拍了拍手,提着裙摆便踩了上去。
    边上的香桃担忧道:“姑娘,这墙太高了,若是摔着该怎么办?咱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甄宝璐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若是她再不过去,哪里赶得上薛让回城呢。她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粲然一笑,明晃晃的小脸娇艳无双,启唇说道:“放心,我会小心些的。”甄宝璐动作利索的爬上了墙,而后颤颤巍巍站在墙头,往下一看。
    这么高。
    甄宝璐有些头晕目眩,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这才提着裙摆跳了下去。
    第84章
    惠风堂是皇城最出名的茶馆,目下二楼雅间,里头聚满了贵族圈子里正值妙龄的小姑娘。今儿是静王凯旋的日子,这静王是储君的热门人选,生得年轻俊朗,府中不过一个侧妃,还没成亲呢,这些个小姑娘得到消息便相约一道来惠风堂聚聚,说是喝茶聊天,实则不过是瞻仰静王风姿罢了。
    大家伙儿个个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而已。
    薛宜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朝着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看了一眼。她略蹙柳眉,问身旁的丫鬟道:“你再瞧瞧,阿璐可来了。”
    小丫鬟梳着双环髻,穿着碧绿比甲,正是薛宜芳的贴身婢女名叫绿柳的。绿柳应下,这便去外面瞧了瞧,回来告诉薛宜芳道:“姑娘,奴婢没看到甄六姑娘的轿子。”
    薛宜芳眉头越发蹙紧三分,担心甄宝璐会出事儿,正欲起身去看看,却不知哪位小姑娘轻轻惊呼了一句:“瞧。”
    薛宜芳闻声侧头,瞧着持着长矛身穿甲胄的士兵将街道两侧的行人分开推至边上,而后那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主帅盔甲的男子正缓缓而来。
    军队纪律严明,前行的队伍整整齐齐,步伐均匀,铿锵有力。
    在场的平日都是足不出户的小姑娘,大周又是重文轻武的,她们哪里见识过这等威风凛凛的场景?瞧着凯旋的士兵昂首挺胸身子挺拔,那锐不可当的气势足以将她们的热情点燃,登时有些沸腾。
    小姑娘们都是奔着为首的静王来的,一双双眼睛瞄了过去,见那静王一身金色盔甲,果真威风凛凛,年轻俊朗。
    可这时候,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个为帅的静王,定然是静王后面那个穿着甲胄披着墨色披风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
    见那年轻男子一张俊脸棱角分明,骑在马上的身姿笔直挺立,修长的双腿夹着马腹,踩在马镫上,显得强健有力,英武不凡。
    静王年轻俊脸,本该是极惹人注目的,可身边有这么一个仿佛身经百战大将军般的人物在,登时将静王的气势给比了下去,显得这静王稚嫩了许多。
    已经有人认出那位便是薛宜芳的大哥,也就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薛让了。
    早前这薛让做事低调,极少露面,便是有目睹过他英姿的,也不过心神荡漾一番再无下文了。而眼下,瞧着这位薛大公子如此英伟,身上凛冽的气度同皇城那般文弱儒雅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仿佛是一块进过岁月沉淀的璞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令人登时脸红心跳,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是想到这位薛大公子便是早前同甄宝璐定了亲的,若是先前还觉得甄宝璐这门亲事定的有些不妥,那么如今看去,这薛大公子的容貌气度哪样不是拔尖儿的?便是那徐承朗再如何的痴情,令人向往,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个一身将军气度令人生出安全感的男子?
    薛宜芳也在看。她原本便觉得她大哥是顶顶好的,如今看着,见他大哥领兵骑在马上,那处变不惊威风凛凛的气度,有些被怔住。反应过来,便觉得她大哥生来就该属于军队的。她微微笑了笑,心里也暗暗为他高兴。
    而马上的静王,朝着茶楼上望了一眼,那一张张年轻美貌的脸,的确看得人心神荡漾。他笑笑,转头看向薛让,揶揄道:“还好你已经定了亲了,不然明儿不晓得有多少姑娘会巴巴的贴上来。”
    薛让平日里不喜形于色,晒得略黑了些的俊脸倒是难得笑了笑,微抿的薄唇稍稍一启,说道:“该担心的,怕是王爷您。”语罢,他也朝着上面看了一眼,只消一眼,便知她在不在。
    他静静垂眸,并不觉得遗憾。早晚都是要见面的,这会儿天儿这么热,不出来也好。不过……
    ·
    甄宝璐到惠风堂的时候,便瞧着里面坐着的小姑娘们面颊泛红,眉梢含笑,仿佛还在兴奋着。甄宝璐心下“咯噔”一声,晓得是错过了,便弯唇笑了笑,打了招呼,走到了薛宜芳的身旁:“宜芳。”
    薛宜芳见甄宝璐终于来了,忙拉着她坐下,说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大哥他们早就经过了。”
    甄宝璐自然不好说她是特意来看薛让的,便攥着指头嘟囔道:“又不是没见过。”她知道薛让好看,可她看得久了,再好看的脸也生不出什么惊艳感了。
    有什么好看的。
    薛宜芳哪里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呢?若是不想看,何必这般巴巴的跑来。她笑笑,想着方才的场景,眼眸弯弯甚是兴奋:“我是我大哥的妹妹,见他的次数总比你多吧?我可不骗你,那会儿我瞧着大哥,那气度,那架势,简直都认不出来了。看得我眼睛都挪不开了。”
    甄宝璐却是笑,哪有她说得这么夸张?薛让不过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半年不见,难不成他能多生出一只眼睛来?
    她面上含笑,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不过她素来是个乐观的,没见着就没见着,横竖都是她的,索性自个儿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薛宜芳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说道:“瞧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甄宝璐不好说实话,只继续喝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遗憾之色。喝完了水,她抿了抿唇,瞧着雅间内的姑娘们,好几个都若有似无的打量着她,连徐绣心也是。
    甄宝璐觉得奇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难不成她脸上长花了?
    甄宝璐不解,便眨眨眼去看薛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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