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弹指间,又是“砰”的一声,姜璇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黛青的身影,还未反应过来,林荷已经消失在她的面前。
    姜璇摸摸鼻子,只觉上官家里的几位核学候选人性子都有些古怪,嗯,她姐姐除外。
    .
    却说林荷匆匆进了核学。
    能出现在核学这个地方的人少之又少,像林荷这样只是作为候选人的,许多地方都进不去,她在偌大的核学里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没找着阿殷。
    就在她以为阿殷离开了核学时,才在核学南边偏僻的一角见到阿殷。
    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锉刀,正在修补草地上的巨型核雕。
    林荷气喘吁吁地看着阿殷。
    阿殷诧异地问:“林师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林荷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笑了笑,道:“修补核雕呀,师姐也知核雕最经不得日晒雨打的,我前阵子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多都被磨损了。正好师父那边也无事,我便来修一修,补一补的,当锻炼自己的手艺了。”
    说着,她一指远处的弥勒佛核雕,道:“林师姐有空的话,也能一起修一修,弥勒佛的头磕了一块。我听师父说,先前绥州落冰雹时砸坏了头,因为位置偏僻,所以一直没人注意。”
    林荷原以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举动,比如杀到陆岚那儿,让她跟自己斗核之类的,没想到她竟然认命了。
    林荷有些失望。
    阿殷继续拾起锉刀,修补核雕。林荷站了一会,见她真的在修核雕后,才咬牙离开了。
    .
    接连几日,阿殷听到了不少有关林荷的消息,比如林荷找陆岚斗核,非要与她比山水核雕,最后输得很是惨烈。这些消息,阿殷都是夜里回听荷园后听阿璇说的。
    核学里要修补的核雕太多,她忙了整整七日,还因此晒黑了不少。
    第八日的时候,阿殷遇到从核舍里出来的陆岚。
    “真是难为你,日头这么毒辣,你却要在这儿修补核雕。”她撑了把纸伞,慢声道:“核学里能学的东西太多,今日倒是知道了不少东西,可惜你却没资格知道。”
    阿殷正在用圆锥刀挖眼,动作也不曾停下,也没和陆岚搭腔。
    陆岚等了会,有些恼,正要往前迈一步逼她回话时,她忽然停下动作,斜睨了陆岚一眼。
    这一眼,将穆阳侯的架势学了十足。
    陆岚陡然遍体生寒。
    她的眼神太冷,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像极了邓忠。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阿殷唇角又添了丝漫不经心的笑,手中核雕眼睛已成,棋盘上的棋子却少了半颗。她弯下腰,开始修补棋子,嘴里道:“两人对弈,这里却少了半颗棋子,委实有损雅兴。我听闻永平的人都爱下棋,可惜真正能下棋的人又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像这不见的半颗棋子一样,说不见就不见了,时日那么长,都没人发现。”
    陆岚拧了眉,道:“你是几个意思?”
    棋子核雕修补简单,横竖是后来添上去的,她昨晚已经准备了新的棋子核雕,用锉刀一铲,棋盘格上的那半颗棋子便掉落在草地上,滚了半圈,落在陆岚的绣花鞋前边。
    阿殷道:“陆岚你是聪明人。”
    她把新的棋子核雕放上棋盘格,固定后才站直身体,将乱发拂到耳后。
    陆岚问:“你知道了什么?”
    阿殷淡淡地一笑,说:“我只知边角的棋子被吃得快,若不能翻身做主,命运便如同你脚下的那一颗。”说罢,她提起小木箱,慢悠悠地踏上小径,转眼间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陆岚的拳头微微握起。
    .
    阿殷回听荷园后,姜璇给她倒了杯温茶,心疼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说:“姐姐今日又黑了不少,可惜我不能进核学,我要能进去就能在一边给姐姐撑伞了。”
    阿殷瞅了眼铜镜里的自己,不以为意地道:“我白得快,捂个十来日便白回来了。”
    听这语气,姜璇问:“姐姐今日在核学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阿殷道:“好事倒没有。”
    她忽然叹了声,说:“就是越来越像穆阳侯了。”打哑谜的功力简直是与日俱增,想必现在陆岚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待她想得多了,心里便会越发恐惧。
    阿殷把与陆岚的事情给姜璇说了。
    姜璇道:“咦,这是反间计么?”
    阿殷颔首。
    姜璇问:“离间陆岚与邓公公有什么用?”
    阿殷说:“只是今日顺道而已,我在核学修补了八日的核雕,想来这几日应该有成效了。”说来也是巧,也就是当夜,阿殷被人叫进了核学。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中年人,高鼻深目,正眯着眼褶子,打量着她。
    阿殷听元洪说过,核学里的十八位核雕技者,为首之人是南疆人,唤作江阳。阿殷施了一礼,喊道:“晚辈殷殷拜见江前辈。”
    江阳问:“所有修补的核雕皆出自你的手?”
    阿殷道:“我师父乃元公,师父言我闲来无事,便让我来修补核雕。”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阿殷前几日修补大屿山的核雕时,发现大屿山近来山道修葺,已有变动,才擅自作了改变,若前辈不喜,阿殷明日便改回去。”
    江阳道:“不必。”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又问道:“你多大了?”
    “回前辈的话,阿殷今年双十。”
    江阳说:“这个年纪有这样的雕核功底,果真后生可畏。”他摆摆手,又说:“你回去吧。”
    阿殷应了声,也没问其他,转身便离开了核学。
    阿殷当夜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晌午时分,阿殷才懒洋洋地起来,还未来得及洗漱,屋外便有匆匆脚步声响起,随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林荷大步走来,盯着她,问:“你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姜璇喜滋滋地说:“姐姐,元公说核学那边要换人了,不要陆岚了,要换成姐姐!啊,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第75章
    阿殷闻言,却是有些惊讶,问:“师父说的?”
    姜璇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是呀是呀,元公亲口说的,说是从核学那边得到的消息。昨天夜里核学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统一作出的决定,今早五位核雕师是最先知道的,再过一阵子,整个上官家也要知晓了!”她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若非顾忌着林荷也在场,她怕是要高兴得跳起来了。
    林荷亦是从她父亲口中得知,所以才率先来问阿殷的。
    她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过去的八天里,阿殷明明就在核学里修补核雕而已,到底为什么能让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突发奇想要换人?这搁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她盯着阿殷,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殷下了榻,看了她一眼,说:“……你让我静静。”
    林荷瞧她也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不由有些吃惊,她拧了眉,说:“你今日不和我说,我可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若说先前对陆岚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是对阿殷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床榻旁有个三角木架子,盛了一盆冷水。阿殷拧了软巾,擦了把脸,随后又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妆,之后又慢吞吞地转到屏风后把衣服给换了。
    转出来时,林荷仍在。
    阿殷问:“林公可有与你说什么?”
    林荷说:“只说了换人的消息。”她追问:“你这八天除了修补核雕还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找核学里的核雕技者斗核去了?”
    阿殷一听,不由笑道:“你也能进核学,自是知道核学有规定的。”
    林荷固执地道:“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殷微微沉吟,问道:“我要去核学,你要不要与我一道过去?”
    .
    进了核学后,正厅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阿殷头一回见到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男女皆有,其中昨夜见到的江阳正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扶椅上,垂首喝着茶,宽厚粗大的五指皆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看得出来这是一双常年雕核的手。
    他对面坐了一位穿着暗紫描金圆领锦袍的男人,肤白唇红,一看便知抹了粉,阿殷用脚趾头也猜得出他就是传言中的邓忠。
    而主位上做的是上官仁,上官仁身边站了上官仕信。
    阿殷约摸有整整八日没有见到过上官仕信。
    她几乎是进门的瞬间,上官仕信便抬眼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凝,随后又缩了回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元贝与兰铮皆在,见着林荷与阿殷,对两人招招手,让她们站过来。
    阿殷刚站过去,才发现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中间,跪了一个人,正是陆岚。
    她惨白着张脸,如同丧家之犬跪在地上。
    邓忠叹道:“是洒家平日疏于教导,险些让核学背负上不公不正,有违先帝旨意的罪名。今日洒家大义灭亲,核学里的诸位不必顾虑洒家,要打要罚,都是她应得。“陆岚的头垂得更低了。
    邓忠又道:“我原想你喜好核雕,来绥州能助你一臂之力,不曾想到你猪油蒙了心,竟胆敢擅自改动殷氏的核雕,还企图瞒天过海,此等恶行洒家绝不能饶恕!”他的声音一拔高,极其尖细。
    上官仁道:“我奉先帝与圣上之命,看管核学,此回出了意外,我罪责难逃。陆岚交由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处置,我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永平,亲自向圣上负荆请罪。”
    他望了邓忠一眼,又道:“邓公公在绥州之事若了了,不妨与我一道。”
    邓忠眯眼道:“也妥。”
    邓忠离开正厅时,脚步忽然一停,回首看向阿殷这一边。阿殷瑟缩了下,躲在林荷身后。邓忠的唇角讥笑了下,只觉殷氏是有些小聪明,难怪能得沈长堂那小子的欢心,可也仅仅是小聪明,毕竟上不得台面,所以沈长堂才将注意力转到李蓉身上。
    到底是不值得费心的小鱼小虾。
    .
    最后,经十七位核雕技者商议,陆岚被赶出核学,张公与陆岚脱离了师徒关系。林荷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仍然缠着阿殷,问:“你在核学里做了什么?”
    阿殷说:“真的只有修补核雕。”
    林荷闻言,跑去把核学里的每一个修补过的巨型核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到底是专攻山水核雕的,她很快便发现了大屿山的不同之处。
    林荷顿时明白了为何核学里的核雕技者会起疑心。
    因为外面的大屿山核雕水平比陆岚得胜的要高上许多。
    林荷问阿殷:“你是不是一早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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