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侯爷。”
    .
    斗核大会分三回合。
    第一回合比速度,百人同雕,一个时辰之内,依照给出的题目,雕得多的胜出,取前二十名进入第二回合。
    第二回合抽题雕核,为表公平,洛原请来绥州三位赫赫有名的核雕师,上官家亦带了三位核雕师过来,每一位核雕师手中皆有一枚桃核,可选其中一个核雕技者,最终得桃核者胜出进入第三回合。
    第三回合只剩六人,由核雕师同出一题,从形神韵工上评比,每名核雕师手中有六枚桃核,而参赛的核雕技者得桃核最多者胜,是为斗核大会的魁首。
    .
    有了穆阳候这个插曲,阿殷回到参赛棚子时,受到了更多的瞩目。
    方才在对面,她窘迫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得了。本来穆阳候后面遮掩的说辞没什么不妥,可偏偏上官仕信也在。她前些日子才把作为知音之礼的荷塘月色核雕送给他,现在经穆阳候一说,她就成了随便送人核雕的人了!
    那份知音之礼顿时就变得无足轻重,甚至配不上他赠她的三仙戏蟾核雕。
    阿殷羞得耳根子微红,刚刚看都不敢看上官仕信一眼。
    “姐姐。”姜璇担忧地唤了声,似是想说些什么。
    阿殷捏捏她掌心,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口杂。”
    姜璇明了。
    阿殷又道:“斗核大会快要开始了,你莫要留在棚子里,你去与范好核待着。你放心,我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斗核大会。”
    姜璇离开没多久,铜锣敲响,震得山间回荡,斗核大会的第一回合即将开始。
    .
    前天上午,所有有邀请帖的人都去了天陵客栈,刻下自己的木牌。原先阿殷还不知木牌作何用处,现在是知道了。赛场中有一百张空桌,每张空桌上都有个木牌子。
    一百张桌子,整整齐齐的十排。
    阿殷的木牌子在第三排的第六位。
    入座后,阿殷安静地等着题目。第一回合于她而言,她极有胜算。别人雕核需要图纸,她不需要,十二年的勤学苦练令她对核雕早已熟悉在心,有刀有桃核,足矣。
    “喂。”
    阿殷侧首望去,隔壁坐了个年轻的郎君,生得白白净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撑着脑袋,笑嘻嘻地道:“听说你雕核不用图纸?第一回雕核也不用?怎么练出来的?”
    阿殷淡道:“斗核大会期间,参赛者不得交谈。”
    “别这么死板,你看,第六排的人还没坐好呢,不算正式开始。我姓周,家中排行第六,人称周六郎。你姓殷,我以后唤你一声殷姑娘。核雕技者足足有一百人,你我坐到隔壁,也算缘分对不对?说不定第三回合我们还是对手。”
    阿殷一抬眼,冷不防的见到前方穆阳候投来的目光,想说的话又咽回肚里。
    周六郎见阿殷如此冷淡,顿觉无趣,讪讪地坐好。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所有核雕技者就位,由主办人洛原拿起红绸木槌,往一面巨大的铜锣敲去,震天的声音迸发而出,有人高唱到——
    “斗核大会第一回合正式开始!”
    .
    一位核雕师站起,将一卷轴缓缓展开。
    那核雕师看起来已有六旬,可声音中气十足,在场的百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回合的题目是白发老者。”
    卷轴一收,手掌微斜,会场的前方有两小童搬来黄梨木太师椅,一白发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落座。
    另一小童将漏壶搁置在一张显目的高足木桌上,提示着在场的核雕技者,时间有限。
    在场的众人神态各异,大多面上有惊诧与失落之色,没想到题目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众人皆知第一回合如何进行,得到邀请帖之后,便闭门不出钻研刀功之速度,亦提前练习了许多适合快雕的核雕,比方十八罗汉,又比方蟠桃,甚至有人学了阿殷,日复一日地雕刻同一个核雕,以此达到无需图纸的目的。
    可万万没想到第一题要比快雕刻的居然不是常见的核雕,而是要让人现场雕一个新事物。
    周六郎亦没想到,可尽管犯难,此时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当即打开大会准备的木盒,里面锉刀锥刀桃核图纸皆有。他取出图纸,对照着白发老者,执笔画了起来。
    周围大多核雕技者亦反应过来,纷纷执笔作画。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只得宣纸抖动的窸窣声。
    .
    棚内的上官仕信笑道:“题目是谁出的?倒是有趣。”
    洛原道:“说起来,是我妹夫的点子。为了预防泄题,人也是昨天夜里才定下的。”谢少怀闻言,为求表现,出列拜谢了上官仕信一番,回来时没站会原来的位置,不着痕迹地靠近了穆阳候。
    他清清嗓子,卖弄着自己的学识:“雕核第一步乃作图,有了图,方能精准地雕核。今日在场的核雕技者落笔之熟稔,想来夺魁之赛必会难分上下。”
    上官仕信看了谢少怀一眼,道:“只要能出好核雕,雕核不分步骤。”
    谢少怀道:“少东家言之有理,少怀受教了。少怀还听闻如今在场的殷氏雕核便不用图纸,六刀齐下……”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心肝噗咚噗咚地跳着,方才他没看错吧?那位侯爷看了他一眼?谢少怀咽了口唾沫,又道:“核雕便已成雏形,我们恭城真是人才辈出。”
    洛娇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谢少怀不满洛娇如此说阿殷,瞪了她一眼。洛娇不甘示弱,又道:“我说得哪里不对了?不信你看,她还在赛场上发着呆呢。都有人开始雕核了。”
    周六郎作图速度极快,别人只画了一半时,他已经将白发老者的模样画在图纸上,取出锉刀和桃核,开始雕核了。阿殷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发老者,似是陷入了沉思。
    周六郎轻轻松松地用锉刀磨平桃核表皮后,忙里偷闲地瞄了阿殷一眼。
    她仍在观察白发老者。
    而此时,周围的核雕技者大多已经取出锉刀开始雕核了,慢一点的,图纸上的白发老者也差几笔便能收尾。周六郎只觉怪异,她若再不开始,恐怕会来不及了。
    第一回合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且是算上打磨与抛光的时间。若是雕刻寻常的罗汉,一个时辰里能雕完三四算是不错,毕竟比的是手速,而罗汉又是常雕刻的。此回的白发老者是新核雕,上手难,一个时辰里能雕刻完一个便算是厉害了。
    思及此,周六郎也不敢再浪费时间,收心雕核。
    当全场都开始拿起锉刀时,阿殷仍在盯着白发老者。
    .
    她一点儿也不着急,仿佛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丝毫不被周围的人所影响。
    要想迅速在一个时辰内雕刻得又好又快,阿殷在寻找诀窍。
    雕刻白发老者,与雕刻罗汉并无太大的差异。
    罗汉之中亦有老者,而雕刻活人,最为关键的是五官的组合。题目是白发老者,重点必然在老者身上。佝偻的背,浑浊的眼,发白的眉,都是老者所有,而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相敦厚凝重,倒是与十八罗汉之一的罗怙罗尊者颇有相似之处,而他的眉又像极了长眉罗汉阿氏多尊者。
    她开始闭眼沉思。
    罗怙罗尊者的面相,阿氏多尊者的眉,微塌的鼻,不苟言笑的唇……
    五官迅速地排列,在她的心房上渐渐融入,形成一幅鲜活的图案。
    .
    洛娇嗤笑道:“十八罗汉的六刀绝活不过是偶然,现在不是熟悉的核雕,她连刀都不知道怎么用!”见阿殷毫无动作,她心中越发嘚瑟,活该殷氏闹笑话。
    洛原张了张嘴,示意贵人还在前头。
    洛娇才稍微收敛了。
    洛原对场上的斗核不太关系,他现在更愁的是穆阳候来斗核大会是为了什么。可惜思来想去,都猜不出来。再望穆阳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散乱,也不知他在打量什么。
    就在此时,沈长堂微微侧了脸,与上官仕信道:“少东家看好哪一位核雕技者?”
    被点名的上官仕信笑道:“现在才是第一回合,比的是速度,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心里是比较看好阿殷的,只是此时他不准备说出来,洛家虎视眈眈,说出来怕是会替她惹事。
    沈长堂微扬下巴。
    “那位如何?”
    上官仕信道:“隔得远,仕信看不清。”
    “是么?”他慢慢地拉长音调,道:“看不清的东西,少东家还是莫要冲动的好。”此话说出来,叫在场的几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洛原,以为沈长堂在警示他,不由心惶惶。
    上官仕信微微一笑。
    “侯爷言之有理。”他垂首喝茶,碧色茶汤里倒映出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睛。
    洛娇更听不懂几位大人物之间的意思,她整个心思都落在阿殷身上,今日阿殷不出个糗,她心里定不高兴。再看一眼漏斗,一炷香的时间已过,还剩大半个时辰。
    .
    阿殷蓦地睁开了眼。
    方才还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现在宛如亮起灼灼星光。
    心有老者矣。
    一手桃核,一手锥刀。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六刀划下!
    曾经叫人惊艳的六刀绝活再现!她的手柔若无骨,握起锥刀时像是一阵风,令得核屑如雪,纷纷扬扬。离阿殷近的核雕技者,左边,右边,都情不自禁停下手中的锉刀,发出惊叹的声音,惹得四周的核雕技者也举目望来。
    “这……这手速……”
    “太……太吓人了……”
    “这还是人吗?”
    “她真的在雕核吗?”
    ……
    阿殷仿若未闻,她此时眼里只有桃核,只有锥刀,只有刻在心中的白发老者,周围的一切不复存在,天地间只剩她与核雕,核雕与她。
    上官仕信这是第一回见阿殷雕核,令他惊叹的不是她的手速,而是她雕核的模样。
    平心而论,她是个温柔似水的美人,如同山间小溪,潺潺流水,见者心旷神怡。可一握起桃核和雕核器具的她,却充满了生机,仿佛整座山也因为小溪而令人惊艳起来。
    这样的核雕技者,眼里有大千世界的星光。
    沈长堂忽道:“第一回合何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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