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服侍萧如也有些日子了,打一开始听旁人说如娘子的亲姐姐是翠云阁的九娘子,她便不敢置信。
    九娘子是谁啊,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在安国公府里,不但老夫人要给她几分脸面,连几位夫人看到她也是笑脸迎人的,在诸位有排行的娘子里那属于拔尖的存在。
    与之相比,萧如就有些灰头土脸了,起先是依附着崇月阁而生存,之后好不容易独立出来了,还是比其他娘子们低人一等。
    在安国公府这种地方,没有排行没有名分,那就是连庶女都不如。至少庶女有亲娘的维护,有爹的承认,而五房这种环境,那就是仅比婢女们高一等的存在。
    兰青作为萧如心腹婢女,自然也好奇过为什么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怎么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萧如的说辞是她与九娘之间有些误会没有解开。兰青也知晓自家娘子因为朝霞郡主的威逼,做过一些对不起九娘子的事情,但那不是没得逞吗,且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这个九娘子真是无情!
    其实有兰青这种想法的下人并不少,只是碍于自己是奴婢之身,再加上这后宅之中很多事情都是难以说得清的,所以少不了有人私下里会议论,但大家俱都讳莫如深不敢当着人面议论。
    兰青作为‘明眼人’自然有资格说些什么,其实萧如也觉得十分委屈。自打阿娘没了,萧九娘就完全换了一副样子,视她如敝屣,一点光都不给她沾。
    “算了,姐姐虽是嘴上说原谅我,但心里肯定没有,我多来几次,姐姐她总能看清楚我的真心。”萧如微微抿着嘴道。
    看来老夫人那里,她还是要再下点功夫,双管齐下,不怕她萧九娘不就范。上次提起阿娘,可以看出萧九娘也是有几分念旧情的,念旧情就好,左不过她还是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娘子你委屈了。”兰青道。
    “委屈什么?我毕竟和姐姐是一母同胞,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姐姐她心高气傲惯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放低身段主动求和也没什么。”
    萧如眼角余光往身旁花圃后斜了一下,在那里隐隐似乎能看到蹲了两个人,正是在此处修剪花木的粗使仆妇。
    她抿唇一笑,便带着兰青离开了此处。
    *
    安国公府中,最近有了新的流言篇章。
    是关于大家好奇已久九娘子姐妹二人之事,九娘子与其亲妹妹如娘子不睦,这是阖府上下都知晓的事情。对于这其间的隐晦,有的人还能知道些皮毛,有的人却是全然不知,但这并不能阻碍大家的好奇心。
    世人的想法便是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对于九娘子和如娘子之间形同陌路,也不是没有人咂嘴称奇过,只是两人以前从来互不沾染,到底也议论不起来什么。
    这一番如娘子连连上门示好,九娘子却将之拒之门外,待其十分冷淡,就免不了有人私下里又议论起来。
    按理说,这种流言一般是还未传起,便会被人压下来。毕竟今非昔比,九娘早已非吴下阿蒙,早先府中不是没有过关于她的流言,但俱都被安国公夫人或者崔氏压下来了,可是这次却是诡异的没有被刹停,反而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莲枝将事情报上来后,九娘眸光闪了闪:“既然没有打住,那肯定是有人乐见其成,不用理它。”
    九娘看得开,不代表翠云阁的奴婢们也是。
    尤其九娘御下有方,待下人们也不错,不光每个月的月钱额外有添补,逢年过节奴婢们拿到的赏赐也比其他处厚上许多,也因此翠云阁上下的奴婢格外忠心。再加上有余大娘的看管,翠云阁如今被经营的是铁桶一片,泼水不入。
    这些日子,听到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翠云阁的奴婢们极为不忿,若不是有余大娘的管着,估计会生出不少事端。
    “和余大娘说一声,让她管好下面的人,不要在外面和人起了什么争执。”
    莲枝点点头。
    莲芳疑惑问道:“老夫人和大夫人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竟然就放任下面这样?”
    “这你都看不出来?还不是希望让咱们家娘子和如娘子姐妹情深,到时候互相借力,她们的主意倒是挺好,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莲枝撇着嘴道。
    莲枝这话说得话糙但理不糙,安国公夫人可不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不过人家是长辈,只是对这些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作为晚辈的九娘确实不能说什么。
    且九娘知道不光如此,安国公夫人曾不止一次暗示她从中帮着萧家和楚王那边缓和关系,九娘当面答应下来,扭头却是什么也没做。一直不见成效,安国公夫人便有些急了,觉得九娘是敷衍了事,对家中事不上心。
    她今日纵容萧如,何尝不是有想敲打九娘的意思,可九娘若是会将这些放在眼中,她就不是萧九娘了。
    “不用理会这些,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莲枝赞同的点点头:“也是,反正咱们家娘子马上就要出嫁了,这种日子也过不了多久。”
    突然听莲枝说起这个,九娘不禁有些怔忪。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离十月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越是靠近那个日子,九娘越是觉得茫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感。
    按理说,她不该有这种想法,婚是承元帝赐的,经过了那么多,她如今对嫁给楚王并无什么抵触,甚至偶尔想起来内心是欢喜的,可就是有一种很茫然的感觉。
    这种茫然让她心中隐隐有一丝焦虑感,平时并不显,一旦想起此事便不由自主的浮了上来。
    “……八娘子的婚期也快到了,最近崇月阁那边动作可是不小……”
    “是呀,奴婢也听到不少风声,都是在议论六娘子的嫁妆……”
    恍惚间,九娘听见莲枝和莲芳如此议论。
    她恍过神来,目光闪了闪,让莲枝两人往具体里说。若真是如此,恐怕这府上又会横起波澜。
    *
    崇月阁那边动作一直不小,打从萧六娘的婚期定下后,朝霞郡主便一直在为女儿张罗着备嫁事宜,因着有萧三娘在前,倒也没有大张旗鼓。自从萧三娘出嫁后,这近月来,崇月阁那边行为越来越张扬,各式当季布料珠宝首饰等等,一箱一箱往琳琅居送,朝霞郡主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家底全部陪嫁给萧六娘的模样。
    不过朝霞郡主就这么一个女儿,会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放在有心人眼里,就未免有些想抢风头的意味。像翠云阁这边大家也就是议论两句罢了,二房郑氏那边最近可是看着颇有些不顺眼。
    所以说这人啊,但凡只要看不顺眼了,就什么都是不对了。
    萧三娘嫁得极好,嫁过去又是王妃之尊,当时郑氏为女儿备嫁时都没有如此大张旗鼓,萧三娘与萧六娘的婚期不过只隔了三个月,朝霞郡主如此可不是在抢二房在抢三娘的风头?
    为此,郑氏没少暗里咒朝霞郡主,当然也说是暗里了。
    朝霞郡主确实有这种心思,女儿这门婚事究竟是怎么定下的,她依旧记忆犹新。这对她而言,说是屈辱也不为过。
    按理以萧六娘的身份,嫁给皇子宗室也是嫁得的,可就是因为出了这些岔子,萧六娘如今只能沦落为嫁给一个世家不成器的庶子。
    尤其如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萧家六娘到底是为何才会嫁给王家的一个庶子啊,知晓萧王两家定亲后,可没少有人暗里等着看笑话。因着朝霞郡主母女近半年多的沉寂,外面的风言风语到底是淡了下来,但随着萧六娘婚期的到来,可以想见当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当初在订婚之始,朝霞郡主就说了,她唯一的条件就是王家必须要给自己女儿一场盛大的婚礼,场面一定要宏大,面子一定要做足。
    王家那边王老夫人犹豫再三,再加上四房的怂恿,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这边,朝霞郡主既然想给女儿做面子,那么嫁妆必然不能少。不光不能少,要多,多到让人羡慕嫉妒,多到让人忘记了萧六娘曾经的屈辱,只记得她如今的风光大嫁,十里红妆。
    为此,朝霞郡主这段时间没少四处奔波忙碌。她原本早就给萧六娘备足了嫁妆,如今她打算再加几成,不信是时不能闪瞎众人的眼睛。
    就在翠云阁这边在谈论崇月阁这边的同时,朝霞郡主也被安国公夫人叫去了安荣院。
    所谈之事,自是关于萧六娘嫁妆之事。
    崔氏和郑氏两人都在,崔氏是当家夫人,管着府中的中馈,此事自然越不过她。至于郑氏,而是出于某种隐晦的心思才来的。
    “朝霞,六娘的嫁妆如今准备的怎么样了?”
    坐下不过须臾时间,安国公夫人便态度和善的切入正题。
    朝霞郡主从坐下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过最近她大多都是这副样子,全副心力都用在给萧六娘备嫁之事了。说起来备嫁两字简单,那真是要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得考虑到位。
    听见安国公夫人如此问自己,朝霞郡主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已经差不多了,就是还差些小东西需要准备。”
    小东西?
    郑氏暗里撇了撇嘴,当谁看不见那一箱子一箱子往琳琅居里抬的架势。
    倒不是说郑氏嫉妒,嫉妒这种情绪肯定是会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愤慨,觉得都几十年了,这朝霞郡主依旧没学会做人。
    若论起朝霞郡主与这两个嫡亲嫂子之间的矛盾,那是在朝霞郡主还没进门时便结下了,也与这嫁妆有关。
    崔氏和郑氏比朝霞郡主早进门多年,两人一个出身清河崔氏,一个出身荥阳郑氏,都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顶级世家。当初嫁来萧家时,两人嫁妆也是极为丰厚的。只是到底不能跟朝霞郡主相比,先不提朝霞郡主身有爵位,自身也有食邑,昌平公主是个宠女儿的,朝霞郡主当年嫁入萧家时,嫁妆可是多得让人为之感叹。
    那一场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直至至今,仍有人记忆犹新。
    而崔氏郑氏,论起出身那是不差,可世家大族人口多,重规矩,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儿出嫁便坏了家中的规矩,所以嫁妆都是定好数额的,若是哪一房嫌少了,那就需要各房自家补贴。而各家各房中不可能只有一个子女,女儿的面子得顾着,其他儿女那边也不能少,所以自然不能跟这辈子就两个女儿的昌平公主相比。
    尤其昌平公主乃是承元帝的嫡亲妹妹,承元帝对这个亲妹妹极为大方,不光俸禄给的多,食邑所处位置也是极为富饶的地界,再加上宫里今日赏明日赐的,昌平公主的家底可是比一般世家宅门的家底只多不少。
    这么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
    按理,朝霞郡主作为弟妹的要懂得谦虚廉让,哪怕是为了以后妯娌之间的相处,以及萧杭两个亲哥哥的面子,她也要把表面功夫做好。
    在明面上,她的嫁妆不说要比崔氏郑氏两人少,至少不能越过太多,要不然将两人的颜面置于何地。可朝霞郡主那时候不懂啊,昌平公主又是个素来做事不看别人面子的性子,在她心中所想,女儿嫁给萧家五郎已经是低嫁了,在嫁妆上可不能委屈了女儿。
    于是乎,朝霞郡主打从进门的那一日起,便和两个嫂子生下嫌隙,再加上进门之后,她极为不会做人,屡屡将崔氏郑氏两人的面子踩在地上,也因此这妯娌三人越行越远,崔氏和郑氏虽不至于表面上与朝霞郡主为难,但暗里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这不,都几十年了,朝霞郡主的性格依旧没改,这次又因女儿嫁妆之事和郑氏生了龃龉。若没有郑氏从中挑唆,安国公夫人今日是万万不会自找麻烦将朝霞郡主叫来问这些的。
    且朝霞郡主此举确实有些失当,先不提将萧三娘的面子以及二房的面子置于何地,萧六娘后面还有众多姐妹要出嫁。她的嫁妆备成这副样子,后面萧四娘几人该如何自处?
    就不说别人了,萧六娘的婚期和萧九娘只差不到两个月,萧九娘嫁的是楚王,她是时又该如何是好?
    当然,也可以说公中那份是公中那份,怕丢面子回去让你自己娘准备去,你没有个有钱的娘,还能怪谁不成?
    理是这个理,可让外人来看,同姓萧,萧家如此未免就有些厚此薄彼了,且也给萧六娘出嫁后与众姐妹之间相处埋下了隔阂。
    当然,也可能朝霞郡主母女并不在乎这些,但谁知道以后呢?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际遇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有没有算过大概会有多少抬?”安国公夫人问得极为含蓄。
    朝霞郡主也没多想,在心中估摸了下,“反正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抬,儿媳估摸着差不多至少得一百六十抬吧,可能还不够。”
    此言一出,众人缄默。
    平常人家嫁女儿,嫁妆几十台都是算多的,像萧家这种家世,一般要看嫁的对方家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若是低嫁,自然就是公中额定的六十抬嫁妆,若是嫌少,可以自己酌量添补。若是高嫁的话,萧家会视有多少利益可图,再往上加一些。
    当初萧三娘出嫁时,公中出了八十抬嫁妆,再加上郑氏自己补贴,一共满满凑足了一百二十抬。这在长安城中,已经算是嫁妆极为丰厚的了,就算是嫁给皇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寒碜。
    而如今朝霞郡主说萧六娘的嫁妆不会低于一百六十抬,甚至还有多,也难怪安国公夫人三人会沉默不语了。
    崔氏和郑氏两人,同时望向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一揉眉心,缓缓道:“这么多嫁妆,会不会有些多了?若不然减去些抬数,将其中分量加重些,或者折算成银子给六娘压箱底?长安城内嫁女儿可极少会有如此大张旗鼓的,且男方也不是什么显贵人家,如此打眼,恐会给六娘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安国公夫人所言很有道理,王家四房那一家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王家四房也不是王家的主枝,王正本人也就捐了个小官做着,一家子指望吃公中那点。是个人都知晓,光靠公中也就只能维持个面上光,私底下日子肯定过得不会太宽裕。
    萧六娘作为儿媳的,带着那么多嫁妆过去,嫁得又是个庶子,且其本人也不算是个什么精明的性格,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是一块儿大肥肉,你们都来咬我一口吧。
    可朝霞郡主并不认为有理啊,如今她满心满肺就是要洗刷女儿身上的屈辱,打定主意要大出风头了,又怎么可能会将安国公夫人的话听进去。
    朝霞郡主冷笑:“阿家,你是不是见不得六娘好啊?儿媳给女儿准备嫁妆到底碍着谁的事了,值得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将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事?六娘的嫁妆,儿媳可没让公中多掏出一分,其他全是儿媳自己贴补,就这么着还不行?”
    言语之间,她瞅了崔氏和郑氏一眼。看来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从来没把崔氏郑氏等人放在眼里。
    朝霞郡主此言将郑氏气得不轻,可她还不能接腔,若不然就是不打自招。
    安国公夫人同样也被气得不轻,她抖着嘴唇道:“你就算是不想想别人,也要想想六娘,她嫁的是个庶子,王家四房你也是见识过的,你不是在给自己女儿惹祸?且你让她出嫁以后还与不与其他姐妹走动,你就这么想将自己女儿以后的路全都给堵死了?”
    “儿媳给六娘多办些嫁妆,怎么就是把六娘以后的路给堵死了?碍着谁了?不走动就不走动,我女儿用得着去求谁?”朝霞郡主也气得满脸通红:“且六娘不需要你操心,我看他王家谁敢来贪我女儿的嫁妆!”
    “好好好,算我没事自己找不痛快,你愿意怎么办就去怎么办吧。”安国公夫人满脸疲累的挥挥手,“你先退吧。”
    朝霞郡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室内的气氛陷入凝滞,安国公夫人和郑氏的脸色都不好。
    见此,崔氏叹了一口气,道:“阿家,那九娘的嫁妆怎么办?上次说公中出八十抬,您添补二十抬,凑够一百抬便好。可如今五弟妹如此行事,九娘那边会不会就有些薄了?且五弟妹那副样子,五房那边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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