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又一次出来。
    这回,没有沈恪半路打扰,十几步路的距离,很快就到了门边。
    房门敞开,她在门板上敲两下,未收获任何类似于“请进”的字眼。
    但房间内很安静,她稍作考虑,迈步走进去,顺便关上门。
    沈飞白的卧室有种清新环保的简洁感,一来是因为原本就是由客房变成的卧房,二来则是因为他既不挑剔也不讲究,住进来时什么样子,后来一直便是什么样。
    原木色实木地板上,配一块俏丽的红色花纹地毯,靠墙摆放一张简洁的大床。
    沈飞白坐在床尾,微微低着头。
    他乌黑的短发是湿的,灯光下闪烁润润的光泽。
    她看见他肩颈处挂一条毛巾,上前取下,展开,包在他头顶。
    他一直都没抬头,却在此刻受到惊扰般,突然望向她。
    周霁佑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半湿的头发,本想笑他反应迟钝,可一垂眸,竟看见他微红的眼眶。
    她还一句未言,他忽然伸手,圈在她腰际,牢牢抱紧她。
    她立在他叉开的两腿间,被他按在胸膛。
    他侧脸贴在她腹部,闭着眼,在她俯低的视线下,有着坚韧而内敛的线条轮廓。
    “你怎么了?”她问。
    他不吱声。
    她又问:“你怎么了?”语气有些加重。
    他抱着她,又怕力气太大勒到她,可身体里的那股气力抑制不住地往外泄,不愿松开,仿佛只有这样抱着,才是真实的、踏实的。
    “说话。”她晃他肩膀。
    “没事。”好半天才硬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周霁佑迟疑:“是不是因为我没答应和你订婚?”
    他缓慢地睁开眼。
    她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他的。她吐出一口气,用心解释:“订婚也好,结婚也好,都是很美好纯粹的事,我不想被人利用,掺杂上不干净的因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怎么会不明白。
    “你别多想。”她尝试着安慰。
    他未坦言,以防她继续追问,索性便认了:“嗯。”
    chapter 72
    隆冬二月,湖水冰凉刺骨,即便淹不死,也会冻得脱层皮。
    沈心羽被救上来时,已完全失去知觉和呼吸。
    路人拨打120,救护车及时赶到现场,急救人员冷静迅速地清理她的呼吸道,并进行胸外按压。
    争分夺秒地送达医院后,医院确认其身份,在她手机通讯录里最先看到b开头的“爸爸”备注,拨打老蔡的个人电话通知他赶紧过来。
    寿岂公园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寿岂塔,是南湘市著名的景点之一。年初一又难得出了太阳,许多居民群众都结伴来公园内观看第三届梅花展,电视台以及其他新闻刊物的记者也都假里抽闲纷纷出动。
    民警通过多名目击者了解到事情详情,原配带着朋友一起过来打小三,将女孩推进湖里。
    沈飞白赶到时,沈心羽刚从手术室出来,插着气管插管和补液等对症器材,被送往重症监护室。
    派出所民警刚好还在医院的楼层服务台,其中一个四十出头,估计常看新闻,一眼认出他:“你不是那个中央台的新闻主持人么。”
    沈飞白尚未作答,他忽然想起什么,问身后的年轻民警:“受害人姓什么来着?”
    听到“受害人”三个字,沈飞白不经意地蹙了眉。
    小伙子答:“姓沈。”
    “那就没错了。”视线一转,老民警看着沈飞白,十分笃定,“你也姓沈,你叫沈飞白。”
    周霁佑站在沈飞白身旁,直觉民警的态度有些奇怪。
    沈飞白点头承认身份。
    老民警明知故问:“你是患者家属?”
    “我是她哥。”
    老民警挑眉,表达欲旺盛:“这我可就得说说了。你的节目我看过,就那个《今日聚焦》,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思想有道德的新闻主持人。回头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你家妹妹。她要是不破坏别人家庭,大过年的不就不会出这档子倒霉事了么。”
    “破坏别人家庭?”出声的是周霁佑,她低声提出质疑,她和沈心羽的性格打不起交道,但她不相信沈心羽有胆量在沈国安眼皮底下伤风败俗。
    老民警看向她,知道她和沈飞白是一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一圈,将从群众当中记下的笔录复述给他们听,然后,扬手指了指走廊座椅上一道颓丧的身影,说:“人还在那儿呢,大年三十一宿没回家,老婆急了,追着他车里的跟踪器找到寿岂公园,拉拉扯扯就把你妹妹推到了湖里。”
    医院冷白的灯光下,周霁佑看见沈飞白的眼睛里迅速结满冰霜,他向来是稳重温和的,可他此刻浑身散发骇人的冷气,几乎在老民警落下话音的下一刻,径直便向男人所在的方向沉步走去。
    两个民警察觉不对劲,想上前拦。
    周霁佑挡在他们面前。
    那边已经揪起衣领将人给拎起来,年长的民警急了:“你让开,他不能当我们面揍人。”
    “他有分寸。”话归话,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这样的沈飞白太陌生,可她能够理解,毕竟……他只剩沈心羽一个亲人。
    周霁佑形单影只,他身后的年轻民警早就一窜而过冲上去,好在,沈飞白的一记拳头已经狠狠发泄在对方下巴上。
    血从男人嘴角流下。
    她知道他很有力气,一直都知道。
    年长的民警绕过她,叹着气走过去,无奈地说:“他老婆还在所里拘留,你也算是个名人,想和她作伴不成。”
    她也过去,从包里拿纸巾,擦拭他指背上沾染的血渍。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抬头,他抿着唇,眼神冰寒地盯着被警察按坐在椅子上捂着半边脸的男人。
    他们谁也不知道,走廊的角落里,一名记者悄悄按下快门,眼疾手快地一连捕捉到许多重要镜头。
    原本只是一起噱头不太大的“小三被打”事件,可现在就不同了,新闻当事人是央视新晋主播沈飞白的妹妹,而沈飞白本人也在盛怒之下动手打人。不管怎么说,她今晚没白跑这趟新闻。
    女记者心满意足地准备收工,转身前往电梯,却被一个年纪至少五旬的中年男人半路拦截。
    “这位小姐,请留步。”
    她警惕地护住相机,“有事吗?”
    老蔡心中默叹,抬手指向两米开外,说:“我们家老先生想和你谈谈。”
    沈国安身板笔直地伫立在右手方不远处,眼底的震怒单是一个外人经过,都抑制不住地轻颤。
    ***
    沈心羽醒了,可她宁愿从此沉睡,或者干脆死了算了。
    从来没有那么丢脸过,大庭广众之下,被三个疯女人围攻殴打,掌掴、扯头发、挠脖子,大声被骂着“小三”、“婊子”、“不要脸”……
    好多人围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一个人站出来救她于水火。
    张晟源……
    她揪着被角,眼泪汩汩而下。她真傻,居然早没发现他是有妇之夫。
    警察找她做笔录。
    张晟源的老婆涉嫌故意伤人,民警询问事情是私下调解还是追究对方刑事责任。
    沈心羽咬唇犹豫,从她醒后就未与她说一句话的沈飞白却突然在此刻清冷开口:“我们会起诉。”
    “不准起诉。”沈国安跨门而入,人未到,声先到。
    沈飞白拧眉质问:“爷爷,心羽受到伤害难道不应该维权吗?”
    他嗓音沉冽,前所未有的冰硬。
    周霁佑独自立在门外,微微低着头,心里很烦。
    终于反抗了啊,可却不是为了她。她知道自己想法不对,可是没办法,没办法不去想。她甚至阴暗地希望,闹吧,闹翻吧,这样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她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只是短短两天,在沈家就遇到这么多的事,她在忍着,拼命地忍着……
    “伤害是她自找,简直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面!”沈国安横眉冷眼,同样声沉如水,“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想让媒体都来曝光吗?”
    他不留一丝情面的言语刺痛沈心羽本就低落的心,她深深埋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晕染纯白的被面。
    沈飞白语带失望:“是沈家的脸面重要,还是心羽的权益重要?”
    沈国安眼睛瞪着,拳头捶在自己胸口,重重地说:“她不要脸,我要脸!”
    沈心羽呜咽着哭出声。
    来找她做笔录的依然是昨夜的两个警察。
    老民警很是尴尬地立在病房里,轻咳一声:“决定好了吗,你们是私下和解还是对簿公堂?”
    “和解。”沈国安冷然肃穆地盯着沈飞白,“你不是已经打过人家么,你妹妹自己闯的祸,就该她吃个教训。”
    病房门外,周霁佑一抬眸,看见那个肿着脸、嘴角结痂的男人犹豫不前,靠在墙边。
    她迈步走过去,眼神不善:“你怎么还有脸来。”
    张晟源下巴上冒着胡渣,眼下青黑,满脸狼狈:“我想见她。”
    周霁佑不置可否:“你配么。”
    他忽然很激动,目露恳求:“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她说想吃甜筒,我去给她买,我没想到我一转身她就出事了。”
    “你还真会本末倒置。”她冷嗤。
    “什么意思?”
    周霁佑习惯性抱臂,冷冷睨着他:“你只是因为她出事时你刚好不在场才对不起她?”
    张晟源目光一顿,垂下眼:“我……我本来是想离婚后再告诉她我结过婚,可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看得出,他很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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