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捂着半边脸,浑身一阵热一阵冷,他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问:“爸,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了!”男人急得眼眶发红,抬起手又要打,被侯东彦一把拉住了,“叔叔,您别冲动,先坐下,慢慢说!”
    男人被侯东彦拽着,看向何晋的眼中满是失望和指责:“你过年跟你妈吵架离家出走,我只当你孩子气,自己出去历练历练也好,我也相信你有分寸,可你半年一个电话都没有,要不是我给你辅导员打电话,我们还不知道你背着我们做这种孽障事!”
    何晋想申辩,自己是真心喜欢秦炀,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可这个年逾六十的老人能理解吗?
    何晋也有很多其它好事想告诉他爸,譬如玩游戏赚了钱,被推荐保研,还找到了好工作,可是,看着他爸的冰冷的眼神,何晋浑身像是掉了层皮,颤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忍受他妈妈的神经质地唠叨、辱骂和不理解,却不能接受连他爸也把他当怪物一样看待。
    第136章 你妈病了
    何晋就那么站着,什么都不解释,何父急得一下子挣开了侯东彦的拉拽,再次指着何晋道:“我们从小到大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你上次离家出走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看来你妈管你管得一点都没错,是我疏忽了,何晋啊何晋,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到这几句话,原本还强撑着的何晋瞬间心如死灰,他张了张嘴,道:“爸,我以为你会比妈理解我一点……”
    何父大声咆哮道:“你跟一个男的出去同居!你让我你怎么理解你!”
    何晋握紧拳头,像是被逼到了绝路的困兽,再不爆发就只剩死路一条:“爸,你理解过我吗?从小到大……”他哽咽了,“你跟妈到底有没有问过我有什么想法,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讨厌什么,喜欢什么……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情绪、有自我意愿的人,不是你们的傀儡,也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物品!”
    何父似乎也没想到何晋会突然爆发,被他这一大段话给惊住了。
    一开口,心中的积累的怨愤就如山洪决堤,再也挡不住——“小时候我想玩游戏,你们不让我玩,我想学小提琴,你们不让我学,我学习成绩好是理所应当,学习成绩下滑就一定是想谈恋爱想学坏,有女生喜欢我给我写情书,妈妈打电话去侮辱别人,只要我有一点点做的不如她的意,她就批评我教育我辱骂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她!我以为等我长大了,我就能选择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只要我考上你们要求我考的大学,总有一天我就能获得自由,可你们一直逼我按照你们的想法活着……”
    何父:“我们这是为你好……”
    何晋强忍的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可我并不觉得好!我不想以后变成一个我自己都讨厌的人!”
    “所以你就要跟男人在一起吗?”何父摇了摇头,手足无措道,“何晋啊,这是不对的啊,你就算不理解你妈的做法,也不能拿自己跟我们赌气!”
    何晋抄着手一摆,崩溃地叫道:“爸!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跟他在一起不是赌气!是我喜欢、我愿意!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愤怒席卷了他的神智,体内蠢蠢欲动地反抗因子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活度,何晋冷静不下来,也不想冷静。
    何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颤巍巍地抬起手,似乎是又想打他,再一次被侯东彦拉住了,连声叫了几句“叔叔”。
    何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何晋床上,面如土色地喃喃自语:“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一样……”
    侯东彦站在边上听到现在,一直没能插上话,他以为低喃中的何父是被气糊涂了,赶忙劝道:“叔叔您先消消气啊,何晋这也是冲动了才顶撞您,他在学校里很优秀,成绩也很好,上学期还被提了保研呢,就那个,辅导员说的事儿,我觉得其实还好,现在社会也开放了很多,大家接受度都挺高的……何况现在年轻人,谁没谈过几次恋爱,何晋大一时候还跟学生会一个特漂亮的女生在一起呢,您要觉得他现在这样不行,以后保不准他们就分了啊……”侯东彦一边说一边跟何晋挤眉弄眼,表示先把他爸安抚了再说。
    没想到话说一半,何晋的爸爸突然拍了拍侯东彦地手,低沉道:“小侯,麻烦你出去一下,我跟何晋单独说几句话。”
    侯东彦一惊……叫自己出去,难不成何晋他爸要动粗?
    他担心何晋,杵在原地征询何晋意见,何晋颔首示意无事,侯东彦这才出去,结果一开门,就见隔壁的大头和七哥蹲在门口偷听,想必他们也是听到动静过来了,侯东彦尴尬地挥着爪子把他们赶开。
    大头目瞪口呆道:“我去,晋哥跟秦炀在一起是真的啊?”
    七哥:“就是,我以为是谣传呢!”
    侯东彦叹了口气,道:“但我觉得他们应该就是玩玩的吧,晋哥这么有分寸,应该不会拿自己的人生大事开玩笑。”
    七哥看向大头:“我也没想到晋哥家教这么严格,他听见没有,他妈那是什么人啊,小时候女生告白还跑去侮辱别人,有病吧!”
    大头:“额,其实我妈也差不多啊,啥都要管,区别是……小时候从来没有女生跟我告白过。”
    众人:“……”
    宿舍内,父子俩仍在僵持,像场无声的角力,何晋没有畏惧,他仍捏着拳头,不知道自己这一生中有多少次冲动和反叛的机会,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勇气把深埋心底的意愿这样畅快地倾泻而出,不是为了秦炀,而是为了自己,就算以后没可能与秦炀在一起,这也是他争取自由所要迈出的必要一步。
    终于,何父妥协了,但他的妥协还带着条件:“何晋,这周末跟我回去一趟,跟你妈道个歉,和个解,然后跟那个男孩子断绝来往,爸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也不告诉你妈,这件事你妈还不知道,她要知道了,还不疯了,哎……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爸说,你妈那里,我不保证她会理解你,但爸会尽量考虑你的意见。”
    听了这段话,何晋没有因此冷静,反而像只炸了毛的刺猬,尖锐道:“为什么要我跟她道歉?她狭隘又独裁,一言不合就摔东西骂人,口口声声说为我好,转眼又扬言断我生活费,你说这半年我不打一个电话,那你们呢,有没有问过一句我的死活?我不是在向你们讨钱,没有她的钱我现在也能靠自己的能力活下来……”
    何晋越说越觉得理在自己身上,他爸还要他跟秦炀断绝来往,何晋现在只觉得可笑,凭什么?没有他们,自己现在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着,那他为什么要去迁就他们的想法?
    说得气焰正旺,何父突然抬起头,看向何晋,满是红血丝的眼中已经没了绝望和指责,而换了一种何晋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又深沉,“何晋,你妈病了……”男人好像忍耐了很久,艰难而又缓慢地说,“是重度抑郁症,有自杀倾向。”
    浑身的怒火被一下挡住了,何晋憋闷地想……重度抑郁症,是什么?精神病吗?
    何父沉默了一瞬,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再次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哥哥?”
    何晋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爸爸突然又提他的哥哥?
    何父:“小时候,我们跟你说,你哥是生病去世的,你还有印象吗?”
    何晋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哥哥何霖,”何父哽了一下,抬手擦了一下眼角,道,“他不是生病去世的,是自杀的。”
    何晋脸色一白:“什么?”
    何父:“他很贪玩,比你调皮很多,从小就不服管,我跟你妈也惯着他,他读高中的时候,经常背着我们偷偷去网吧,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些狐朋狗友……后来,他跟其中一个男孩子好上了。”
    何晋不敢置信:“我哥……也是同性恋?”
    何父垂着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我们骂他,他也不听,索性三天两头不回家,当时你才四岁半,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我跟你妈白天要上班,也没工夫管他……半年后,他突然开始呆在家里,不往外跑了,我们以为他学好了,也没多放心思,但他成天不吃饭也不睡觉,很快地瘦下来,没多久,就留了一封遗书,走了,吃的安眠药,一整瓶。”
    何晋一个趔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理解地问:“为什么要自杀?”
    何父:“他在遗书里说,他和那个男孩子发生了关系,事后才知道那个男孩子有艾滋病,他怀疑自己也得了那种病,不敢与我们说,熬了一个月,怕得不得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听了这段往事,何晋彻底混沌了、茫然了。
    何父:“从那之后,你妈妈就变了,她严厉地管教你,不希望你上网,尤其不喜欢你在网上认识什么朋友,更反对你在读书期间谈恋爱……何晋,你是不是很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顺着你妈?因为我知道遭遇何霖的事让她有多痛苦,她也不想因为同样的事情失去你,所以才这样对你,但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讨厌她。”
    何晋浑身失力,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泄了气的皮球,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空洞。
    何父:“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你妈的表现是一种病,也没重视,直到你离家出走,她越发不对劲,每天在家疯言疯语,还总是想死,前段时间我带她去看医生,才诊断出来,说这叫抑郁症,包括她骂你,砸东西,有时候表现得神经兮兮,都是因为抑郁症。”
    体内的反叛因子被彻底凝结住了,何晋感觉自己脖子上像是被挂了一块大铁牌,他爸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份切实有力的罪状,刻在那块牌子上,压得他透不过气,也抬不起头。
    何晋急着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刻才恍然惊觉,在生死和疾病面前,在为人之子的重责之下,一切个人情绪都会变得无足轻重,那个女人是他的亲妈,她再过分,再不可理喻,她现在病了,她的儿子都得原谅她。
    何父:“这种病就算住院也好不了,医生开了些药,她现在在家里,我拜托你小姨陪着……我来a市找你,她也不知道。”
    何晋慢慢地松开了拳头:“我跟你回去,今晚就走。”
    第137章 前途渺茫
    当晚,何晋就跟他爸去了高铁站,九月份,天气已经转凉,何晋想起家里有换洗的衣服,也没回他跟秦炀那个出租屋,只是出发前给秦炀打了个电话。
    秦炀签约娱乐公司后刚接了几个平面广告,这两天忙着拍摄,跟学校请了假,到现在也还没回家,听何晋说要回q市,一下子紧张起来:“为什么回去?出什么事了?”
    “我妈身体不太好,我爸来找我。”何晋不想让秦炀担心,只提了这一句,打着电话时,他已经在高铁站,他爸在不远处抽烟,何晋说话很轻,不敢让他爸听见。
    秦炀对这个摔何晋头盔、又在何晋背后留下疤痕的“丈母娘”没多少好感,潜意识其实也怕这个大boss会影响他和何晋的关系,于是忍不住道:“身体不太好?不会是骗你的吧?”
    何晋气结:“秦炀,这种事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他现在都已经够混乱了,秦炀竟然还说这种话……
    秦炀一听何晋语气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对不起,我这不是怕你回去又受委屈嘛。”
    何晋叹了口气,在没了解清楚具体情况之前,他也没心思跟秦炀解释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秦炀更关心这个问题,可惜他现在工作在身,插翅难飞,否则都想不顾一切地陪着何晋一起回去。
    “估计一两天就回来了,我就去看一下我妈,回来还有两个月的课,要选毕业论文的题,不能缺课太久,放心。”
    只要会回来就好,秦炀一颗心落了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可能是一朝被蛇咬,总害怕九年前“被抛弃”的事件重演。
    “那你记住,无论出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阿姨身体不好需要看医生什么的,你也尽管挑好的,经济方面的事情先别考虑,有我。”秦炀叮嘱道。
    这句话总算说得像样了点儿,何晋心中一暖,说了句“好”,眼见他爸边抽烟边瞅自己的方向,赶紧挂了电话。
    父子俩会合后,沉默无言,对于何晋的配合,何父稍稍欣慰了些,但何晋似乎一直没打算提那个同居男孩,这件事仍让何父愤怒、不解。
    “你刚刚,是跟那个男孩子打电话?”何父轻声问。
    何晋“嗯”了一声,他爸都知道了,他再藏也没什么意思。
    何父喷出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掐了,一脸沧桑道:“何晋,爸什么都能尝试着去理解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爸一副“我的态度摆在这里”的坚定模样,让何晋心中涌起一股酸涩。
    的确,往事的真相让人遗憾、震惊,母亲的病也显得合情合理,但缺乏对“抑郁症”了解的何晋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病到底有多严重,“抑郁、抑郁”,何晋总觉得那是一种情绪病,只要自己回去跟她妈妈道个歉,和个解,照顾一下他妈妈的情绪,一切都会好转。
    但他仍然不打算就此妥协,已经品尝过自由的滋味,何晋很难想象自己再活在他妈妈的控制之下,也不想因为这个病去迎合他妈妈的期望,他打算等他妈妈好点儿了,再慢慢跟父母打持久战。
    “等你毕业了,可以去做你想做的工作,也可以去找你喜欢的姑娘,这爸都支持你,但你不要去做不正常的人。”何父还在试图劝说何晋“回归正途”。
    何晋抬手捂住脸,痛苦道:“爸,你先别说了。”
    他舍不得秦炀,半个月前他在秦炀家吃饭,秦父还拜托自己别伤秦炀的心……为什么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包容力差别会那么大?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何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家里还是充斥着那股熟悉的味道,但少了些温馨,多了些死气沉沉,餐厅桌上堆着一些被撕了标签的药瓶子,何晋扫了一眼,竟有十来种。
    听到声响,主卧室里走出来一个人,是何晋的小姨,她小声惊呼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嗯,”何晋看向卧室方向:“小姨,妈呢?”
    小姨看向何父,何父一点头:“我都跟他说了。”
    小姨指着自己的大脑,有些神神叨叨地说:“睡了,吃了那种药,嗜睡,白天醒着时间也少。”
    何父放下东西,叹了口气:“睡着也好,总比醒着寻死觅活来得强。”
    小姨看向何晋:“晋晋啊,你妈妈不容易,你要理解她。”
    何晋:“……”
    何父摆摆手,对何晋小姨道:“坐了一晚上车,半夜三更的,咱也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跟何晋挤一挤,你仍然陪你姐。”
    何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小姨说起他妈的那个眼神和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神经病”,他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何晋用手环在网上查了一下,不查不知道,原来自己一开始对“抑郁症”的理解实在太浅薄了。
    抑郁不是“想不开”,也不是“闹情绪”,更不是“悲观失落”和“矫情”,而是大脑功能变化,是大脑内负责调控仍情绪、活力和睡眠等物质的“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等物质浓度发生了改变,简而言之,就是管理情绪的机能坏掉了。
    生病就要吃药,吃了药才会显得正常点,否则病人会长期处在一种“阴暗绝望”的心情之下,了无生趣,这就是自杀倾向的最根本原因,看了一堆解释,何晋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第二天,何晋是被一阵轻柔的抚摸触感唤醒的,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a市的出租屋里,是秦炀在亲吻自己,他舒服地蹭了蹭那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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