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候小,很多事情都淡忘了,永远不能忘的是每个傍晚在店里伏案写作业时,项建国和前来买海鲜的顾客高谈论阔。
    顾客说:“老项啊,整个市场就你们店里的灯泡最亮,挺会做生意哇。”
    他笑得合不拢嘴:“么办法,娃要做作业。”说着回头瞧她一眼,转头压低了声音,“声音
    小点儿哈,娃在学习。”
    其实就他嗓门最大。
    小时她特嫌弃海鲜市场独有的潮腥味儿,待的时间长了,衣服上都沾着那味儿。等突然有一天她
    终于不用再闻了,却恨不得整天泡在市场,卖一辈子鱼也愿意。
    项建国活得粗糙不讲究,夏季穿背心套罩衫,冬季穿棉袄套罩衫,罩衫都换了几轮新的了,他那
    几身衣服还没换。但是对项林珠,他疼爱有加,几乎是要什么买什么,有时他老婆都舍不得,他却说,挣钱不就是给娃花嘛,花多花少都是自己挣的,不虚。
    或许是事情过去太久,也或许是流过的眼泪太多,如今她带着思念祭奠过世的父母,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来。
    ☆、13
    她独自安安静静过了两日,再去上班时,公司又炸开了锅。
    周顺顺说:“阿珠你知道吗,老板娘真是贤内助,听说昨晚陪老板去谈生意,当晚就说服别人签了单子,特大的单子!”
    “是嘛?”
    “是呀!符总今天也过来了,三个人正在老板办公室叙旧呢,符总人好,我们让他请客,他就答
    应了,还是符总好说话。”
    于是下午还不到点儿,大家提前下班去附近饭店吃饭。
    符钱先举杯:“我提议,大家伙儿敬程小姐一杯,程小姐可是我们公司的贵人。”
    大家响应他,纷纷举杯。
    他又举杯:“第二杯我代表公司敬大家,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
    有人开他玩笑:“符总要真感谢我们,就经常请我们吃饭。”
    他也随和,笑道:“那有什么问题!”又看着谭稷明,“也让谭总多请你们,谭总有钱。”
    大家呵呵笑起来。
    毕竟是社交饭,开餐没一会儿就有人端着酒杯到处敬。谭稷明身边的美女喝了几个人的敬酒后主动站起来。
    “我叫程书颖,大伙儿多多指教!”
    于是大家举杯共饮。
    周顺顺和项林珠咬耳朵:“听这口音,也是北京人啊。”
    项林珠附和她点了点头。
    “就差我们俩了,你先我先?”
    “你先你先……”
    于是周顺顺拿着酒杯走过去,先敬谭稷明:“老板,祝你万事如意。”
    谭稷明虚点了头喝了酒。
    她又敬程书颖:“老板娘,祝你越来越美。”
    程书颖一楞,谭稷明也一楞……
    “诶诶诶,酒可以瞎喝,话不能乱说。”符钱指了指她,“顺顺你赶紧的,自罚一杯谢罪!”
    她立即朝谭稷明躬了躬腰,又看着程书颖:“不好意思啊,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她喝完酒肠子都悔青了,本想借机谄媚,怎料马屁拍到马腿上。红着脸回到座位,她碰了碰项林珠的胳膊。
    “太尴尬了,你赶紧接上。”
    项林珠赶鸭子上架般地走过去:“谭总、符总、程小姐,我敬你们一杯。”
    “挺会省事儿啊,你一杯代替人三杯。”
    他说话时嘴角带笑,眼神戏谑。
    符钱适时出声:“来来来,感谢项小姐的祝福,借项小姐吉言我们大家再次共饮好不好?”
    ……她明明什么祝福吉言也没说。
    但群众识时务,立即附和:“好!”
    接着纷纷举杯。
    她坐回去时周顺顺怨:“你怎么弄得比我还尴尬?”
    她想说不是故意的,是谭稷明有意刁难人,但说不出口。
    周顺顺又说:“幸亏符总在,有人帮你解围,不然看你怎么收场。”
    她说:“现在我比你更尴尬,大家就忘记你的尴尬了。”
    “对,多亏你在,感谢你。”她挽着她的肩,“咱俩喝一个,祝我们白头偕老!”
    项林珠被她逗乐,弯弯眼角笑出来。
    符钱喝得多了,拍着桌子叫:“这是公司成立以来签的第一个大单,怎么也得庆祝一下,我提议
    周末大家一起出去玩。”
    大家哗哗鼓掌。
    有人问:“去哪玩?”
    “去泰国。”
    “去大马。”
    “去日本……”
    他又拍桌子:“活动地点仅限本市。”
    大家顿时哑口无言,都是本地常住居民,想不出来什么好玩的地方。
    “这样吧,你们再商量商量,决定好了再跟我说。”
    最终,这顿饭在大家纷纷讨论周末干什么时愉快结束。
    出了饭店,谭稷明叫住符钱:“你送她回酒店。”
    他说的是程书颖。
    “你跟我回公司一趟。”
    这是对项林珠说的。
    众人都愣住,项林珠没忍住:“还有事吗?”
    他应了一声:“合同刚谈成,案子得赶出来,你跟我回去改方案。”
    于是,她在周顺顺极同情地目光中钻进了谭稷明的车里。
    天已晚,办公室极静,谭稷明开灯后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静。项林珠回头,见他懒散摊在那儿,脑袋向后仰着,脖颈爬上一抹潮红。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酒味儿,她问他:“要水吗?”
    “嗯。”
    他应着,嗓音暗哑,有种疲惫后的温软。
    她倒好水递给他,他喝着水,半天没说话。
    “……我先去看看方案。”
    他依旧没出声。
    她把文件搬到长桌,打开台灯,坐上办公椅开始研究。先前饭桌上已大致听说经销商的意愿,和他们已出的销售方案有出入。她打算先修改明显不符的地方,剩下的再听谭稷明怎么说。
    两分钟后谭稷明也过来,拿走一份文件,挨着她坐在长桌顶头查看。两人埋头工作,大约二十分钟后,谭稷明抬头:“饿吗?”
    “不饿。”
    她头也不抬。
    “我饿了,叫外卖吧。”
    不是才刚吃过饭?她抬头看着他。
    他说:“菜不合胃口,没吃饱。”
    一刻钟后外卖送来,他点的白粥和小菜。谭稷明口味很淡,不喜辣也不喜甜,可这份外卖却多出一份炸牛奶。
    他把甜点和粥搁在项林珠面前:“先吃饭。”
    “我不饿。”
    “一晚上都没吃什么,怎么不饿?”
    她默默端着粥喝了一口,其实就算饿也什么没心思吃,只想着快些结束能早点回去。她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
    谭稷明推了推盒里的小菜:“不错,你尝尝。”
    接着埋头喝粥,发出细碎声响。
    他看上去是真饿了。项林珠想起去年冬天刚过完年,她照惯例去海峡国际送腐乳和牛巴,谭社会天南地北的忙,几乎没什么可能住在那儿。她本想象征性地按了门铃,就把东西寄托给保卫科,等谭家人出现时再转交。
    可她还没碰着门铃,那门却从里面先打开。她吓了一跳,里面的人也吓了一跳。
    他坏脾气皱眉:“不会敲门?”
    她虚指了门铃:“还没来得及按……”
    他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来得正好,给我做饭。”
    就这么,本想出门吃饭的谭稷明改变了计划,静静坐在沙发等待吃饭。等她煮好饭出来,见他正
    挑着牛巴吃。
    “这是什么?”
    “牛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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