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原来已经决定尽快去见蒋旭图,但现在改主意了——生死之时,这种情感瓜葛最好不要那么紧密!不然日后死别时怎么办?!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还是看看战局的发展再说。
    赵震说:“姐儿来得正好,我们刚要讲讲如今的局势。”
    凌欣忙放下儿女情长,行礼道:“请赵将军明示。”她一改过去的张扬,语气很恭敬,赵震还礼:“姐儿不要这么客气。”他面向众人说道:“大家都知道,北朝大军已到城外,看军旗估计,加上原来已在城外的戎兵,该有三十万人,另有十五万左右的民众。”
    张杰说道:“幸亏他们晚到了几天!北朝那些人也不等等?……”
    凌欣狠狠地瞪了张杰一眼!张杰一愣,没再说下去。
    赵震也无视张杰,继续说:“他们开始架设炮架,而且他们有攻城车,能升起十丈,靠上城墙……”
    张杰见孤独客身边有个小凳子,就弯腰走过去坐了,小声说:“姐儿瞪了我一眼!”
    孤独客哼道:“你活该!不懂事的小子!”
    张杰不解:“我说什么了?”
    孤独客在他耳边说:“北朝那些人不能等,是因为他们看出太上皇命不长了……”
    张杰恍然点头,缩了缩身体,悄声说:“姐儿对我很照顾啊!”
    孤独客看屋顶,张杰扭头问身后的贺云鸿:“贺侍郎好些了?”
    贺云鸿斜眼看他,闭了下眼睛。
    那边赵震说道:“京城外墙坚固,该能抵挡住北朝的火炮……”
    凌欣举手说:“赵将军,可否容我说一句?”
    她现在很得人尊敬,赵震马上停下,对凌欣点头:“请。”
    凌欣慢慢地说道:“我去看过城墙被炸后的痕迹,基本可以肯定地说:京城的外城墙是守不住的……”
    人们忙问:“什么?!”“姑娘肯定?!”“他们有那么多火炮吗?!”……
    凌欣斟酌着,“我肯定,那种痕迹,是一种可以摧毁砖石的爆炸。如果量足够,该是能将城墙炸成秃顶,无人能守。他们既然能将攻城车那么笨重的东西都运来了,火炮也该做了不少。”历史上这个时期金破北宋都城汴梁时,就是用火炮将外城轰得墙内铺满碎石,几近废墟。凌欣过去觉得那是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跟自己没关系。可也许,真有命运这回事……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杜轩怕凌欣露出沮丧,大声说:“那又如何?!反正京城此时无人要降!没了城墙也要照样打!”
    赵震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戎兵在城外将逃出的百姓一律砍杀,可见其豺狼之性。大家看出逃跑也会没命,此时只能全力抵抗,绝无降理!”
    有人出声问道:“有百姓逃出了城?”
    马光说道:“有百姓听信谣言,聚众闹事,下狠手将兵士们暴打捆绑,然后开了城门跑了出去。好在有其他兵将见状迅速赶来,将城门关闭了。”他向柴瑞行礼:“臣办事不利……”
    赵震对柴瑞说道:“马将军那时在北城上指挥军队,分身无术。臣现已让张杰张将军协助马将军,分管城中治安。”
    张杰起身行礼道:“正是,臣遍查城中,发现废帝献王和与他亲近的几家家主带着护卫失踪了,想来那些出城的人,不见得是平常百姓,该是别有居心之人。”
    他说完,厅中人们小声议论。
    凌欣抬眼一扫,柴瑞面无表情,许多人都看向贺云鸿。贺云鸿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像是没听见大家的议论。
    凌欣忙挪开目光,戎兵残暴,日后屠城,贺云鸿一定是逃不脱的……这次她救不了他了……
    一时间,一种不甘化为戾气直冲胸臆:即使结局是败亡,还有个早晚!这时如果露怯,就死得更快!她就是败了,也要败在她能坚持的最后一刻!
    凌欣开口说:“此时的关键,是要尽量延长抵抗的时间。我知道西域有个城市,破城后,还坚持了六个月,直到援军到来,合围之下,全歼来敌。在那场战斗中,保卫者步步为营,步步为战。一间屋子里,客厅被占领了,卧室还在战斗。一个制高点,双方可以轮流攻占十三次,谁也不放弃!士兵们倒下了,平民百姓就拿起他们的武器继续战斗下去,事后,人们发现百姓拿着武器,死在战壕中,从来不知道如何驾驭战车的工人,死在战车里……”
    以往她演讲是为了给别人打气,此时更多是讲给自己——她需要从内心坚信,即使是穷途末路,她也敢走到底。
    凌欣的语气再次强硬:“所以就守卫而言,就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巷战其实对守军有利,因为他们熟悉地形,可以伏击敌军,可以占据制高点,还可以制造齿形战线,取得相对优势……”
    厅中的人们已经不止一次听凌欣讲话了,现在都习惯了她的鼓动,一齐看着她。过去凌欣总着男装,一身汉服,可是今日却是一身白色女装,还梳了发辫,若要俏,三分孝,她显得明丽照人。
    凌欣说话间,贺云鸿睁眼看向凌欣。他的眼眉间带着种温情,嘴角似乎含了一缕笑意。孤独客看到贺云鸿这罕见的表情,频频向凌欣使眼色,可惜凌欣太专注,心中又忌惮贺云鸿,完全没往这边看。
    孤独客叹气,贺云鸿却没在意——他一直在留意着凌欣,凌欣一进门,他就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他了解凌欣的性子——情绪都在脸上,他一见凌欣的严肃,就明白城外的形势不好,她心中担忧了。去抢太上皇,凌欣能从容轻松,因为她有筹谋。现在她没了底气,可见是因为她认为外援不到,京城守不住,她受不了目睹大量的伤亡……
    贺云鸿曾经面对死亡,甚至是极为痛苦的死亡,此时他已然无惧任何结局,可他不希望凌欣陷入死境。他看到凌欣再次在人前言辞激烈地煽动人心,就知道她不会放弃战斗,他只愿凌欣会一直这么奋勇地活下去。凌欣对柴瑞提到了突围,那时在与柴瑞的密谈里,凌欣也讲过可能要转战几年,将敌人赶出去。虽然柴瑞拒绝,可是凌欣知道大局,真到了最后时刻,她会带着柴瑞突围,而自己别说厮杀,连走路都艰难,肯定是个累赘……
    贺云鸿决定不再想与凌欣相认的事了,就等到大战之后吧!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做出了不再继续发展关系的决定,只是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贺云鸿觉得即使不相认,他也已经很满足:他能看见凌欣,凌欣的脑子明显没摔坏,腿蹦跳着走路也不疼的样子。他又想起那天凌欣治个小伤就吱哇乱叫的情景,带着笑意半闭眼睛,听着凌欣说话的声音,觉得美妙悦耳,伤痛远离,很是舒服……
    凌欣结尾道:“……无论如何,我们要坚持到援军抵达!”
    赵震等人都看到了城外北朝兵势的强大,觉得就是周朝援军到了,也会被对方屠宰干净,听凌欣这么说,并没有出声赞同。
    杜轩见大家不说话,笑嘻嘻地说:“很对!哪怕只有我们云山寨的援军到了,我们就赢了。”
    赵震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杜轩对赵震说:“可别小看我们山匪哟!我们很厉害的!”有人笑了,气氛轻松了一些。
    好久没有言声的柴瑞开口道:“朕也觉得城墙破了,没有什么。”
    人们见他说话,都大力鼓励:“陛下说的对!”“是啊!” ……
    杜轩拍了下手:“善战者选必胜之地而战!太好了!”
    众人看杜轩,杜轩得意洋洋:“不是吗?城外,他们骑兵数量大,一马平川,我朝兵士吃亏。城墙上,他们可以用火炮轮攻……”
    张杰说:“你这么说,倒像是城破反而是好事了!”
    赵震首肯:“如果道路不通,敌兵一旦入城,就成了步兵,我们的确可以依靠堡垒,与他们鏖战一番!”
    杜轩很郑重地说:“所以陛下说‘没什么’!”
    赵震笑:“你这小子真会说话!”
    杜轩一本正经地点头:“是陛下一语中的!”他如此明显地拍马屁,人们笑了起来,可是又意识到柴瑞的心境,都咳嗽着,止住了笑。
    赵震说道:“陛下早命人准备了,京城中已经有上百地宅,多建成堡垒,屯集了粮食……”
    自然又有人说:“陛下真的高瞻远瞩。”
    柴瑞虽然没有笑容,但脸色不那么阴沉了,他微抬了下头说:“是姐姐当初说,在城中要建立据点。”
    凌欣忙推辞:“我只是出了主意,具体完全是勇王府的作为。”
    柴瑞看向贺云鸿:“也是贺家散尽家私,资助了这些准备。”
    众人又都感叹,转头去看贺云鸿,贺云鸿还是闭着眼睛,像是与他无关。
    凌欣可没看贺云鸿,她忙说:“我们要抓紧时间,赶快将城内的大型屋宇改为箭楼,阻塞道路,建立壁垒。”
    赵震点头:“该找到筹建工事之人……”
    柴瑞扭头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余公公,余公公弯身说:“城中的据点,多是贺二公子奔走买下,又去找了工匠建起来的。”
    几个人刚刚进了殿,听到这话,推着一个人出来,说道:“贺二公子呀!在这里!”
    贺霖鸿忙行礼道:“何事?在下可以帮忙!”
    赵震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赶快营建阻敌工事。”
    贺霖鸿说:“我知晓可靠的砖瓦工匠,有事尽可吩咐……”
    凌欣心里一动——那时她留给了勇王柴瑞的京城防御据点图,柴瑞难道给了贺霖鸿?不,柴瑞的好友是贺云鸿,该是贺云鸿让贺霖鸿参与其中的。贺霖鸿是何时加入的?是蒋旭图劝柴瑞和贺云鸿和好之后吧?可是蒋旭图怎么从来没有提过贺二公子掌管城建的事?蒋旭图在信上向自己随时通报买入的宅地和改建进程,他怎么从来没有说贺家出了钱?难道只有余公公知道这些?按理说,蒋旭图告诉了自己云山寨卖玉,知道雷参将挖金,他也该知道贺家的出资……
    凌欣皱眉,她非常想扭头看看贺云鸿,可是强行忍住,告诉自己不要又把两个人往一起凑!也许蒋旭图不知道这些!贺霖鸿只与余公公联系……
    赵震对人说道:“我们来张地图,看看城中布局。”有人将一张图铺在柴瑞面前,凌欣忙专心看图,赵震马光等围在柴瑞身边,连张杰杜轩都起身挤进了人圈。
    贺云鸿很安静地躺着,孤独客将他的手臂拿出来,翻了袖子,往上面开始扎针。贺霖鸿到了贺云鸿躺着的地方,小声问:“三弟,好些了吗?”贺云鸿睁眼看他,眨了下眼睛。
    雨石在一边替贺云鸿说:“二公子,公子就是累了,出殡一天,回来后只吃了一碗粥。”
    孤独客低声说:“他总是快要好了的时候,就出个什么事,又掉回去了。那天是出城,今天是出殡。”
    贺霖鸿说:“要不,我把他带回勇王府吧?让他彻底养好再说。他一直没去看我父母,我母亲天天问他。”
    孤独客一听贺老夫人的名字就不高兴,说道:“你以为他在勇王府就能养好了?你呀!我跟你说,只要他天天在这里躺着,听有些人使劲嚷嚷,他就能好得快点。”
    贺霖鸿不解:“这是为何?”
    孤独客说:“你不懂吧?坐一边等着,你一会儿就明白了。”
    贺霖鸿坐下,看着厅中那一大群人,间或瞥一眼贺云鸿。
    人群里传来赵震的声音:“大家看,京城有外城,内城和皇城。外城定会被敌人用炮火重点袭击。”
    凌欣的声音:“当外城不足为屏障时,就要放弃。”
    赵震说:“但是不要让他们看出来!”
    张杰说:“对,要让他们使劲打炮,把火炮消耗在外城。”
    马光说:“否则,他们攻到皇城,如果还有火炮……”
    杜轩说:“那我们就做出许多人偶,引得对方用火炮轰来轰去?”
    贺霖鸿一下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找人去做!”
    人们回头向他招手:“快来快来!”……
    贺霖鸿过去了,贺云鸿身边就剩下了孤独客和雨石和寿昌等几个太监。
    孤独客摸着下巴,对贺云鸿说:“城中人们都在传咏贺侍郎的檄文,贺侍郎如此好的文笔,可曾想过写封书信?姑娘家,就喜欢读好听的,贺侍郎该试试。”给凌大小姐写信呀!
    贺云鸿皱了下眉,紧闭了眼睛,孤独客叹气:“你不能总这么傲,该说的一定要说出来才行。”
    雨石对孤独客说:“郎中,您懂得真多!您孩子多大了?”
    孤独客瞪他一眼:“你小子竟敢插嘴?看来你公子对你太好了!”
    雨石忙说:“不……不是插嘴,是……是尊敬!我们公子何时能说话?”
    孤独客说:“他总不得好好休息,自然口舌疮口不愈,肿胀不消,若是他静养,十来天该是可以了。可若是他继续操心劳神,再跑下城什么的,我可就不敢说了……”
    雨石着急地说:“郎中!我家公子怎么能不操心呢?……”
    他们正说着,见凌欣从人群中出来,往殿外瘸着腿走,寿昌忙过去扶着她,看来她是要出去方便。
    等凌欣又被寿昌扶着走回来,孤独客说:“来,姐儿,我给你号号脉!”
    凌欣说:“我现在正忙……”
    孤独客说:“你看着气色不佳,你的腿如果感染了,我可不管了。”
    凌欣一听,苦着脸挪步过来,目不斜视,到了孤独客面前。孤独客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让她伸手,给她号脉。
    雨石咽了一下口水,结巴着说道:“郎中……我家……公子昨天的伤口,又出了好多血!那个,有好几个裂开的地方,总也合不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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