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也开口:“陛下,我们下午去军中试了一下,匆忙之间,人多反不好协调,五人就可,一人持叉,两人持大藤牌,主守,两人持刀剑,主攻,这样的小队,一起行动,远比一人强大!”
    柴瑞将谷叉递给旁边的人,坐回位子上,说道:“五人如一人。”说话间,他才意识到,方才他思考这事时,胸中如刀刺般的疼痛减轻了些。
    赵震说:“对,队中的人们要相互依赖配合,共同作战!这样才能赢。若是有人只想着自己,那肯定要输!”
    他看凌欣,凌欣只点头,不想再解释什么了。这种作战理念大概要等两三百年后才会流行,可是这一理念一被运用,就被证明很实用,与后世的立体作战组合有相似的思路。
    柴瑞嗯了一声。
    贺霖鸿说:“既然这些东西行,那我们就告辞了,现在工匠们在日夜制作,我们还是去那边盯着。”
    凌欣想起了件事情,不得不说:“还有,要竹管,一尺多长,底部有托儿,从头到尾有条裂缝,要上万,能按个把儿最好,来不及按也没什么。”
    贺霖鸿很友好地对凌欣说:“好,在下自然照姑娘说的去办。”
    凌欣忙正式行礼:“多谢贺二公子。”拉开些距离。
    贺霖鸿痞痞地一咧嘴:“姑娘不必这么客气,贺二,贺二就行。”他和两个军将向柴瑞行礼告退,就往殿外走,贺云鸿瞥了眼他的背影——你跟她凑近乎,也不来和我说几句话!
    贺霖鸿刚到殿门,余公公拉了他一下,递给了他一个钱袋。这一天,贺霖鸿一直给工匠们打银钱和粮食的借条,让他们到宫中与余公公兑现。余公公现在给了他钱,贺霖鸿认为这是让他更方便雇人,他行礼谢了,急忙离开。
    殿中,赵震说道:“陛下,关于这些器械和兵士组合,大家都无异议。只是我们制定了几种行动的方案,要请陛下抉择。”
    柴瑞点了下头,赵震扭头问马光:“周围布好警戒了吗?”
    马光说:“放心,今夜重要,张督军亲领着人巡逻,这屋里都是可靠的人。”
    赵震看向凌欣:“第一种是……”凌欣马上对杜轩示意,杜轩说:“第一种是反复试探,等敌人松懈后再进行攻击。我们都知道对方肯定在太上皇附近设下重兵埋伏,我们就派人冲锋去夺,可是每次都只败不胜,丢盔卸甲,连败几次!”有人小声说:“就如那日劫贺侍郎一般?”
    杜轩看看柴瑞尤带悲伤的面容,不敢玩笑,接着说:“等到对方懈怠之时,我军以最强之力,全力猛攻,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冲破防线,到他们羁押太上皇的地方。同时,我们在别处也会有攻击敌营的行动,迫使对方分散些兵力。”
    柴瑞皱起了眉头,杜轩点头说:“这个方案,成功的可能性高,可是对太上皇有危险,敌人也许在我们前面几次试探时,无论我们显得多么不堪一击,狼狈软弱,都会对太上皇下毒手,太上皇可能等不到我们的最后冲锋。”
    柴瑞问:“第二种?”
    赵震说道:“第二种,是硬抢,是我等军中人士建议,就是同时三队出击,左右两队成钳势,于两边夹击对方,迫使对方分兵力一分为二,分散迎敌,而我军再出中间一军,以最强之力,直捣要攻之地。这个方法正面对敌,伤亡必然很大。”
    柴瑞缓慢地吸气,又问:“还有别的吗?”
    马光说道:“别的,就都是诡诈之术了,比如,可以让一人伪装成国君,坦胸露怀,开城门,领众臣至城外投降,到接近敌营处时,突然发难,城中伏兵再出,此种方式,可多些胜算。”
    有人说道:“早知道就让废帝去做这事了!”
    赵震摇头说:“不行,不能是真正的皇帝。”
    杜轩叹气:“别说是真的,假的也挺丢脸的!”
    柴瑞思索了片刻,说道:“我选第二种,我穿龙袍,来领中间一军!”
    大厅里立刻爆发出一片抗议声,“陛下,如此就如给了敌兵靶子一般啊!”“绝对不可!”“陛下,不能意气行事!”“陛下!……”
    柴瑞厉声道:“你们给我讲这几种,要让我来选择,可是我选了,你们难道不听吗?!”
    大家都安静了,凌欣听了柴瑞的选择,就握了拳,放在嘴前咬着指节。柴瑞这么冲动,一点也不出她的意料。柴瑞本质是个熊孩子,夏贵妃新丧,又听说北朝将老皇帝埋在地下,他大概是想走死路……
    在一殿的沉寂里,凌欣开口说:“也不见得不可行。”
    大家都看向凌欣,赵震焦急地说:“姑娘!陛下这是冒险哪!”
    马光也说:“姑娘,主君不可如此!万一……”一个月,这是第四个皇帝!
    凌欣因为脑子放在了这个问题上,解除了不想说话的魔咒,吸了口气说:“这些年来,谁不知道周朝积弱难改,皇帝……都不甚勇猛。前面的废帝又是那等德行。真要是陛下穿了龙袍上马,北朝那边不见得会信呢!”
    众人迟疑,有人说:“那也不能如此!”
    凌欣说道:“实虚不定!我们不能让他们觉得穿龙袍的是陛下,要让他们觉得真正的陛下去了另一个方向……”
    杜轩一拍手:“对呀!”
    赵震了然地点头:“姑娘!好主意!当初太上皇和裕隆帝,向南出行,才……”他忙停下不说了。
    凌欣思衬着:“如果能将消息递往北朝就好了……”
    马光说道:“福昌对我提过,裕隆帝让他给城外的戎兵报了信,通知了他们勇王进京的时候,让他们拦截。那时福昌知道裕隆帝给的勇王进京的日子是假的,就给那边送去了。”
    一堂人们哗然:“太无耻了!”“竟敢如此?!”
    凌欣忙问道:“他们是怎么通信的?”
    马光说:“裕隆帝安排了人进入了守城之列,于夜间向指定之地射去信件,那边会有巡城的戎兵捡起来。北朝那边有使节过来,也会带信。”
    凌欣又问:“那些递信的人没有被杀吧?”
    马光回答:“只抓了起来。”
    凌欣说:“既然那边说要在城北砍人,刑台设在北方,我们就给他们传去消息——那日要出城劫营的皇帝是假的,真的皇族会在东门突围!”
    马光点头:“好!”凌欣扭头刚要对马光说话,一下见贺云鸿正半睁着眼睛看着她,似有赞许之意,心头突跳,忘了词,忙回头看杜轩:“你有什么主意?”
    杜轩歪着脑袋摸小胡子:“那天在东门处,备下十几二十几辆马车,里面都装上草秸火油等易燃之物,找几万平常兵士……”
    凌欣摇头:“不能全是平常军士,要配备勇胜军的强弩兵。”
    杜轩点头:“当北门那边发起进攻时,东边也开城门,派人赶车出东门,让兵士们浩荡出城,可是在与敌交锋之前,马上撤回,只是虚晃一枪,让勇胜军的强弩殿后,减少伤亡。”
    赵震想了想,点头道:“可行。”
    杜轩急于要向赵震展示土匪的风采,对赵震说:“赵将军,马车的事让我来安排吧!我山寨在京城有十几个兄弟,全是能骑马的,他们驾车出城,点燃马车后,能骑马奔回。”
    赵震也下意识地举手摸了下胡子,“好,我让我的副将与你合作。”他看石副将,石副将看柴瑞,柴瑞点头认可,石副将说:“我会调勇胜军的弩兵配合。”
    凌欣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开口道:“也许北朝在城中还有其他奸细,所以这个消息,要在小范围中流传一下,要既隐蔽,又能让有心人知道。城防是马将军在管吗?”她暗斥自己不专心,转动了下身体,完全背向贺云鸿。
    马光说:“是我与张将军一同督查,这些天,城中会宵禁,严查游散人等。”
    杜轩又说:“既然这样,那些马车就不能弄得太简陋了,要有模有样才好。”
    柴瑞看向余公公,余公公弯腰说:“老奴会调集宫中车驾。”
    凌欣掐指算着:“但愿那边还抱着裕隆帝送的信儿,以为十三日那天还另有人从南边闯关。”
    赵震道:“那他们就会布置兵力阻截,我们又能少些对阵之敌。”
    一直在一边沉默地听着的杜方举了下手说:“昨日我们几个江湖人进了敌营查看,发现那边有些百姓,被押在一起,受他们驱役。那日前夜,我们可以再次潜入,给百姓们一些武器,虽然无法去救他们,但是可以让他们借机逃走。”
    凌欣对杜方行礼:“杜叔是侠义之人!”
    赵震也说:“杜大侠的确有仁勇之心!”
    凌欣实在需要问问题,只好扭头看柴瑞:“陛下做了那些藤牌了吗?”
    柴瑞点头说:“做了。”他看石副将,石副将忙说:“藤牌?做了七千多。”
    想起当初还是蒋旭图将这消息转达给柴瑞的,凌欣差点又走神——柴瑞最信任的,不就是贺云鸿吗?!他不就是在京城给柴瑞坐镇吗?!别急着下结论!先等等笔迹……她咬了下嘴唇,点头说:“这些藤牌平分三方,中间多些。”
    赵震还是有些担忧:“即使对方兵力不足四万,但是铁骑迅猛,即使一万也足以冲垮我们。”
    凌欣问道:“如果我们放出了风声,那么对方的目的是歼灭我军,还是抓获一个假皇帝?”
    赵震说:“他们嗜杀,一定是以杀戮为主!”
    凌欣点头:“那么他们就不会无视我军两翼的钳击他们的军士,该会全力扑杀!”
    赵震点头:“是,那正是我们的意图,以两翼分散对方兵力,掩护陛下!”
    凌欣又问:“那么对方的骑兵会是全速冲杀呢,还是会稳速前来?”
    赵震说:“我在战场上几次与他们交锋,他们的骑兵都是以全速冲击,冲垮我军阵仗,斩杀我军将领。”
    凌欣点头:“那样就好!他们冲得越快越好!”
    人们诧异地看凌欣,凌欣低声说:“既然对方以杀为目的,那么我们就要迎合他们的心思!……”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赵震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姑娘,你真生错了,该为男儿之身才是!”凌欣红脸,赵震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咳了一声说:“额!既然战术定了,我们现在就得说下兵力的分布了,姑娘有何见解?”
    凌欣忽然见与赵震说话的寿昌进了门,手里拿着几张纸,一下子恍惚,完全没了主意,眨眼说:“赵……赵将军如何考虑?”
    赵震说道:“我觉得两支侧翼每队各五千,中军五千……”
    有人说:“那是不是太少了。”
    凌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闭上眼睛想了想,睁眼说:“我们要的是速度和质量,不是数量,人多,伤亡的也多。我们需要的是强兵。”
    赵震对马光说:“我们来选下兵将。”
    柴瑞缓慢地说道:“我勇胜军个个是能战之士,我来选中军!”他示意石副将和雷参军过来。
    大家开始乱哄哄地讨论,凌欣急忙走向寿昌。人群里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她,只有贺云鸿用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听了凌欣的话,看了那些器具,心中稍微放下了些,但他怎能不接着挂牵?只要凌欣不往他这边看,他的眼睛就总盯着她。眼睛的动作总是比身体快,一发觉凌欣向这边回头,贺云鸿马上闭眼!
    凌欣到了寿昌面前,说了几句话,接过了好几页纸,贺云鸿突然想起自己是用同样的御用宣纸写了那封信和檄文,忽然心跳,眉头皱起……
    (作者本来想断在这里……)
    可是贺云鸿高估了凌欣的文化水平。凌欣前世就是再有钱,也没买过什么古董字画,根本不知道宣纸的种类成色质地之类的,她光去注意巴黎时装意大利皮鞋和法国香水了。
    凌欣只看了字迹,发觉实在不同:贺云鸿写的飞扬跋扈,蒋旭图的字古朴踏实,真的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她长松了口气,道了谢,将纸张还给了寿昌。
    贺云鸿见凌欣还了纸张,没有看自己,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见她往回走,就又闭眼养神,刚要睡过去,听见身边有人说:“好啦,该吃晚上的药了!”贺云鸿睁眼,见孤独客端着一盘碗碟走到了他身边,贺云鸿叹气,孤独客不满道:“你叹什么气?我这不是来了吗?”
    孤独客将贺云鸿扶起来,逼着他一样样地吞咽了各种汤水丸药。贺云鸿晚饭才喝了汤和粥,此时又咽下一大堆东西,撑得胃痛。
    凌欣虽然自认为确定蒋旭图不是贺云鸿了,但心中总不是那么自在。她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你想什么呢?!贺云鸿高傲,蒋旭图温柔,贺云鸿目下无尘,蒋旭图体贴相交,贺云鸿那时对自己不屑一顾,蒋旭图对自己语意缠绵……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有病啊!
    但是不管她如何想,在与人的议论和争辩中,她的目光有时想往贺云鸿那边瞟,可又有意识地停止。她觉得这就是对贺云鸿没有及时救助感到歉疚的结果!也许等到贺云鸿哪天重新站起来,丰神俊逸如往昔,看不出任何伤痛的痕迹了,她才能不再牵肠挂肚了吧?
    她不禁在心中暗暗埋怨柴瑞:你拉着贺云鸿在这里干什么呀?!他不在相关的计划中,身体又不好,你怎么不让他去休息呢?
    她瞥见贺云鸿喝了药,又躺下,面朝着这边,可她几次借与人谈事的机会扭头看去,都见贺云鸿闭着眼睛。终于等到夜深了,柴瑞起身离开,凌欣盼着他赶快让人把贺云鸿抬走,可是柴瑞一看贺云鸿,发现贺云鸿睡着了。孤独客给贺云鸿号脉,说贺云鸿正睡得香,别动他。柴瑞就又让人给贺云鸿加盖了锦被,用屏风遮了,叮嘱太监轮流守着,自己先走了。
    凌欣真不希望贺云鸿在这里!可是人家在屏风后面睡觉,也没惹到谁,自己能说什么呢?况且离出城的时间是按照时辰来计算了,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大家挪开了椅子,在大殿地上摆出了战场的地形,用棋子木块等作为军队和障碍。光三支军队的行动和配合,大家就模拟到了后半夜,接着又谈武器器械方面的使用,又是一个通宵。
    凌欣接到了蒋旭图的信,虽然说的简单,可知道他没有死,就多少定了些心,终于渐渐地忘了贺云鸿就睡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
    雨石好奇大殿里的事情,虽然寿昌给他在贺云鸿旁边摆了躺椅,他也没睡觉。他坐在屏风的分界处,能看到大厅里的动静,也能看到贺云鸿的情形。他很觉不解:他的公子在牢中,夜里一点点声响都会警觉,就是睡着片刻后,也会因翻身而被疼痛惊醒,可是在这人们叫嚷争执的大厅里,他却睡得沉如婴儿,别说翻身,连眼睫毛都一动不动。
    凌欣忙了一夜,再次到天亮时才离开大殿。她的额头生疼,有点要长大疱的感觉,这就是熬夜的结果!她简直有点羡慕贺云鸿了,这长觉睡的,肯定美容。
    回了她后宫的寝室,凌欣临睡前,将接到的蒋旭图那可怜的几个字的信反复读了又读。凌欣就是对书法没有研究,也看得出来那字迹软弱无力,看来兄长真的受伤了,而且不轻。凌欣的心疼得很,如果不是自己就要出城了,凌欣肯定会坚持追问出他住的地方,可她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至少该等到她回城再说。她带着失望和沉重睡了一觉。
    正午前,她就起身了,今明天两天是校场练兵,她还需去李老丈的爆竹作坊看看,时间宝贵,她一点都不敢多睡。
    按理她该赶快出门,可是她心神散乱:蒋旭图受了伤,受伤的人,不更想让亲人来身边照顾吗?他不让自己去探望,是因为自己不够亲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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