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震对贺云鸿说:“我会转告守城禁军和京畿府尹那些人,与你联系。送夏贵妃启程前,我会让人给贺侍郎送封书信,给你介绍下留在城里的禁军中一些可靠的人。”
    贺云鸿举手行礼:“多谢赵将军了。”
    两人作别,贺云鸿下了城墙。雨石等几个人正蹲在背风的墙根下,贺云鸿对他们招了下手。雨石等忙跑过来,贺云鸿示意了下相府的方向,雨石哀叹:“公子!我们还得走回去?!”
    贺云鸿其实也已经两腿酸痛,可是表面还是淡然地说:“留个人在附近找间房子,以后就不用这么天天走。”
    雨石将身后的两个人推开:“你去你去!给公子找个歇息的地方,这么走我腿要断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贺云鸿说:“快点走吧!”雨石小跑着领头开路。
    城门关了,街上的人少了些。寒风阵阵,人们的嘴里哈出白气。雨石扭头说:“公子,你饿吗?”
    贺云鸿左右看看,问道:“有卖吃的店铺吗?”
    雨石摇头:“没有,连粮店都关了……”
    贺云鸿咬牙道:“那你问什么?!真是废话!”
    雨石不敢说话了,几个人一路默默地走,旁边有人公然抢劫路人,甚至破门入民居,见贺云鸿穿着官服,自然不敢接近。贺云鸿已经饥寒交迫,没力气管他们,只盼着早点回到贺府,能喝口热水。
    到贺府门前时,天已经漆黑了,贺云鸿是被雨石和另一个小厮扶着走入大门的。一进门,雨石就大喊:“快抬软轿过来!”家丁们都跑来,把贺云鸿架上软轿,贺云鸿有气无力地说:“去……去请二公子……”
    一个小厮说:“二公子一直在公子院子里等着您回来呢。”
    贺云鸿不再开口,到了他的院子里,被人连架带拖地送入书房,原来等在那里的贺霖鸿见了,吓得忙起身帮着将贺云鸿扶着坐在椅子上。他一摸贺云鸿的手冰凉,忙倒了热茶,贺云鸿颤抖着手接过来一口喝了,才缓回了些气。雨石忙喊:“快快,给公子上热汤!多来几个火盆!”
    屋里的人们来回乱跑,贺霖鸿亲自进内室,抱出被子来给贺云鸿围上了,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给贺云鸿端着火盆进来的雨石说:“就是冻的!我们从南城门走到北城,公子在北城头上站了半天,又从北城走回来,还一直没吃东西……”
    贺霖鸿骂道:“一群笨蛋!你们怎么不给他带大毛衣服?不带上些吃的?”
    雨石一个劲儿作揖:“谁知道路上没法行车呀,谁知道店都关了……”
    贺霖鸿说:“快去请郎中!热姜汤!”
    贺云鸿终于能说话了,摆手道:“郎中就算了,给我些姜汤,弄些粥来,让他们去忙,我有事和你谈。”
    贺霖鸿将人一连声催促出去,搬了椅子坐在贺云鸿身边说道:“幸亏我们买了粮食,今天市上已经买不到粮食了。地倒是便宜得像白给了,我实在忍不住,今天让人买了二十几处地方……”
    贺云鸿虚弱地说:“你将地契都给我,你准备带着家里人出城吧……”
    第63章 恶化
    听到贺云鸿说让他带着家里人出城,贺霖鸿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贺云鸿低声说道:“今日皇上皇后和太子出城了,后宫还未迁徙,但也该很快,朝中大臣们需要几天才能撤走,你让人连夜收拾,明天一早就领着全家离京往南边去吧。”
    贺霖鸿惊讶:“迁都?!怎么都没有消息?!”
    贺云鸿说:“幸亏没有,我已让赵将军尽量封锁流言,希望能瞒北朝长些时间,最好能等到父亲他们回京。”
    贺霖鸿握紧双拳:“父亲大哥还在戎兵军营,若是北朝知道了皇上太子已经悄然离京……”
    贺云鸿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戎兵军营送信,假托是皇上口谕,让父兄先回城,说陛下有关于和谈的要事叮嘱,但愿北朝能让父兄回来……”他打了个阿嚏。
    贺霖鸿到门口喊:“姜汤!浓姜汤!”然后他坐回来,紧皱着眉头说:“那他们能放人吗?”
    贺云鸿摇头地说:“我也不知道,如果父亲读了信,我有几个字写得大了些,他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愿他能随机应变,早日脱身。”
    贺霖鸿皱着眉:“要不,你带着家人先走,我留在这里等父亲。”
    贺云鸿还是摇头:“我已经领旨守城。”
    贺霖鸿睁大眼睛:“你守城?!你又不是武将,怎么守城?”
    贺云鸿说:“我现在是枢密副使,要协调京城禁军、京畿府尹以及民间义勇等,我已经对皇上说我会死守京城,所以家里只有你能带着老幼妇孺离开了。”
    贺霖鸿焦灼地搓手:“我觉得我还是该留下,我比你大,而且那些据点是我买下,有的是我让人建造的,现在还在建着几个,至少我知道要找谁……”
    贺云鸿打断他说:“一家人怎么能没有个男子?何况,大哥下面两个孩子是我们贺家的血脉,京城如果被围,不知何时能解围,为安全起见,你怎么也该送他们走。”
    贺霖鸿看看周围,在贺云鸿耳边问道:“那时我们听勇王说,可以京城为饵,合围戎兵,现在还有可能吗?”
    贺云鸿叹气:“我们根本没有准备好!勇王离京时才万人,他去南方才半年吧?怎么也不可能有一支大军。北方大军被击溃,就是童老将军能纠集起些残兵,也不会过几万人。京城禁军虽然还有六七十万数量多,但是长年不战,兵士懈怠,又被戎兵城外一战和火炮打掉了士气。赵震该会领他的赵家军护着夏贵妃和勇王妃离城。他们一走,我想京城,许是守不住了。”
    贺霖鸿的眼睛湿润了,看着贺云鸿说:“那你……”
    贺云鸿笑了笑:“守不住也得守!”
    贺霖鸿咽了下吐沫,问道:“是因为那时,她说京城不能降吗?”
    贺云鸿不加置否,说道:“陛下看来已经放弃了长江以北,想依据长江天险阻挡北朝。可京城若是被北朝先锋轻易拿下,他们就得到物资人力,能以京城为据点,四面出击。他们后面的大军闻此捷报,必然士气大旺,横扫我朝半壁江山,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他们休整之后,就会秣马厉兵,意图南方!长江以北,物产丰饶,那时他们兵强马壮,人多势众,长江天险能挡住他们几天?此时不守京城,我朝败势更加无法扭转!勇王绝对不会想放弃京城,他也许正往京城来。他心性执拗,不思退让,若是万一他真打了回来,京城已降,他无立足之地,北朝后续大军铁骑行动迅速,他定会陷入重围。所以京城要守到最后!失守无妨,但一定得经过一番苦战!宁可毁于战火,也不能让京城完整地落在敌人手里!”
    贺霖鸿有些哽咽:“你只是个文臣……”
    贺云鸿嘴角扯了一下:“此时不完全靠武力,而是要靠人心。我好好休息一下,写几篇文字,让人传遍京城,一定要鼓舞士气民情,全城皆兵,死战到底!”
    贺霖鸿满眼是泪:“三弟……三弟……可陛下都离开了……”
    贺云鸿打断说:“你别这么哭兮兮的样子!陛下离京也有好处,他们与勇王相遇,若是太子不动手也就罢了,他若动手,勇王不会让他得逞,许能解决太子这个内患!勇王为储君,上下齐心,反是好事。那时勇王不是说了吗,不能说京城失守就是亡国,只要他活着,等上一两年,勇王一定能整合起队伍,将戎兵赶回北方。”
    贺霖鸿流泪摇头:“戎兵如此凶悍,一两年?勇王上次就败在他们手里,怕是……”
    贺云鸿想起凌欣在信里那句“姐会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那句话,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有人会助他一臂之力,能帮他得胜。”
    贺霖鸿看看贺云鸿的表情,忽然有了些希望,擦了下眼泪问道:“你是说凌大小姐?她那时说会帮着勇王打赢这一仗!你说她会来吗?”
    贺云鸿淡淡地说:“她曾说等到京城被围时,她会来,但那是指明年的冬季,谁能想北朝兵速如此快?我想传个条儿,让她千万不要来京城,可是我又怕这么说了,她更要来……”
    贺霖鸿的眼睛亮了:“她若是来了,许是能和你一起守城,然后救你出城……”
    贺云鸿严厉地看他:“我不希望她来!也不需要她来与我守城!更不要她来救我!”
    贺霖鸿萎缩:“得得,算我没说……”
    雨石进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公子,先喝了这个吧。”
    贺云鸿接过来,皱着眉一口气喝下,见贺霖鸿还是一脸难过地看着他,不耐烦地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让人收拾东西呀!别告诉母亲我的事,说我随后就来,这不用我提醒你吧?!”
    贺霖鸿迟疑着站起来,贺云鸿不再理他,转脸对雨石说:“弄热水,我泡个澡,送二公子出去,别让人来打扰我!”
    雨石忙答应了,对着贺霖鸿让了让,贺霖鸿结巴着说:“我……我先去告诉她们,一会儿再来……”
    贺云鸿皱眉挥手:“别来了!我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你们离府时再说吧!”
    雨石哈腰说:“二公子,先让我们公子休息休息吧,公子累坏了,别病了……”
    贺霖鸿骂道:“什么话呀你这是?!会不会讲话呀?!别让我抽你!”他一向嬉皮笑脸,几乎没发过火,可此时竟然因一句话暴跳了。
    雨石赶紧作揖:“小的说错了!小的说错了!”
    贺云鸿说:“快走快走!我的小厮要你来骂?!”
    贺霖鸿含着泪一跺脚,走了出去。
    雨石知道贺云鸿不想动弹了,就让人抬了大桶的热水进来,贺云鸿好好地泡了半个时辰,终于觉得身子暖和过来了。他一介贵养的公子,平时哪里有什么体力消耗,这一天在外奔走,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洗完了澡,他只喝几口粥,就睡了。
    他自然不知道贺府中一夜灯火,人们疯狂地打包收拾东西。老夫人姚氏听说贺云鸿冻着了,好几次要来看贺云鸿,都被贺霖鸿坚决劝阻住,说一定要让贺云鸿睡个好觉,言外之意似是说贺云鸿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这么好好休息了,可是姚氏自然听不出来。
    接着,姚氏说想要带上她嫁妆里的一套宝石头面,让赵氏去找,匆忙中,罗氏没有照顾到,赵氏过去管库房的人进了库房,发现库房已经空了,就告诉了赵氏,赵氏自然马上对姚氏说了。
    姚氏一听就差点疯了!且不说她的嫁妆,贺相一手把持朝纲,贺府这二十年来得了多少珍奇宝贝!她自己的寿宴就收到过一人高的红珊瑚,贺相就更别说了!可是对这些财产的痛惜,比不上被欺骗被愚弄的痛苦!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在她面前一直谨小慎微的罗氏,竟然偷偷地将家产倒腾光了!赵氏掌家多少年也没骗过她!姚氏当场叫了罗氏来,破口大骂罗氏,让罗氏交出所有钥匙,跪在地上,还要用家法。
    罗氏知道这事是贺相的主意,她虽然胆怯,可是既然夫君让她瞒着母亲大嫂,那这事定是不能告诉人的,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哭。
    贺霖鸿在前院正忙着落实每辆马车的随从,罗氏的一个婆子跑出来告诉了他,这时已经三更天了,贺霖鸿心中一边想着三弟要留下守城,一边要安排出行种种,人乏火大,听报一口气跑到母亲的厅房,见自己的娘子跪在地上哀哭,忙行了礼,还没开口,姚氏就骂道:“我府家产呢?!去哪里了?!”
    贺霖鸿知道一库的宝物全没了,这事早晚得被发现,只是不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努力赔笑:“母亲,您先别生气……”
    姚氏狠狠地呸了一口:“什么叫我不生气!我的嫁妆里有许多祖传的宝贝,你怎么敢动?!你这个不孝的混账!家产去了哪里?!别说你不知道!你媳妇根本不出府,肯定是你把家产弄到了外面!”
    满屋丫鬟婆子,贺霖鸿怎么敢说这是贺相的决定?传出去了,一朝左相在戎兵到达前散尽了家私,人们会怎么想?——他怎么知道戎兵会来?钱去哪里了?……
    贺霖鸿一咬牙:“我欠下了大笔赌债,都是驴打滚的高利,实在没办法……”
    姚氏气急,叫道:“你这个畜生!跪下!你给我跪下!”
    若是过去,贺霖鸿定是跪了,可是现在戎兵在外,要是不念着一家老小,他真不想丢下三弟和在敌营的父亲长兄离开,他心中已经歉疚难忍,现在母亲就这么闹,他真觉得难以忍受!但他就是再吊儿郎当,也是书香门第的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也不会对母亲恶语相向。
    贺霖鸿学着三弟的口吻尽量温和地说:“母亲,敌人近了,现在要赶快准备出行……”
    姚氏骂道:“你竟敢不跪?!还找借口?!”她站起来过来就给了贺霖鸿一个耳光:“跪下!上家法!去找三公子!”
    贺霖鸿扭头道:“谁敢去找,我亲手打死她!”
    刚要离开的婆子停了脚步,姚氏怒,挥手又打贺霖鸿,可是这次,贺霖鸿竟然后退了一步,行礼道:“母亲!现在形势危急,先准备出城吧!”然后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哭的罗氏,转身走了出去。
    姚氏气得捂着心口,对着贺霖鸿夫妇的背影大骂:“你的良心狗吃了吗?谁把你养大的?!不孝的畜生!败尽家产,还要气死你的母亲?!……”
    姚氏本来就不喜欢这对夫妇,现在真是恨得要死!她把钥匙都给了赵氏,让她再掌家,赵氏原来理家,忙碌中也接得上手,继续指挥人将衣服被褥放入车中,准备干粮水罐等等……
    太平侯府与贺府同样忙乱。
    傍晚时,孙承泰脚步匆忙地去见太平侯孙刚:“父亲!禁军成队出城了!”
    太平侯哼了一声:“皇上太子怕是逃了。”
    孙承泰大惊失色:“父亲!我们也赶快走吧!”
    太平侯一向对孙承泰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打骂什么的,可此时竟然带了些温情地看了孙承泰一眼,孙承泰惊得毛发竖立,颤着声音问:“父亲!您……您有何吩咐?”
    太平侯叹了一声:“你带着全家人,收拾收拾出城去吧。”
    孙承泰忙问:“那父亲您呢?”
    太平侯一挥手,“别管我了,我留下。”
    孙承泰不解:“为什么?!”
    太平侯不耐烦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快去吧!”
    孙承泰很难堪:“可是,父亲,您不走,我们怎么走……”
    孙刚的火气回来了:“滚!你们没脚呀!还是吃奶的孩子?不会走路了?!你有两个孩子!要走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孙承泰迟疑地行礼:“好吧,我听父亲的。”转身走了出去。
    孙刚到墙边,拿下了挂在墙上的三环大刀,挥舞了一下,环声叮当响了几声,孙刚停手,举刀在胸前,用手触了下锋利的刀刃,点了点头。
    院子外很快就变得嘈杂起来,人们来回奔跑着,有人喊:“套车!”“快点!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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