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一扬眉,只听之前那个声音吃痛地又嚎了两嗓子后,便压低声音求饶道:“别、别打了,呜……我不哭了,呜……疼……”
    ——好熟悉的台词!
    这一回,连三和五福都相互对视了一眼。
    珊娘歪了歪头,冲着三和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站着别动,她则一转身,靠近那一摞竹筐,从竹筐的缝隙间往巷内看去。
    透过竹筐的缝隙,她一眼便看到,她家那个胖弟弟,正凄惨兮兮地撅着个屁股,抱头蹲在角落里抽噎着。在他的前方,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则头凑头地挤在一处看着什么。
    其中一个孩子问:“多少钱?”
    另一个不满道:“怎么就这么一点?!”
    第三个孩子回头揪起小胖墩,摇着他道:“死小胖,你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快拿出来!”
    三个孩子把小胖墩围在中间一阵上下其手,却什么都没搜得出来。于是领头的那个孩子恼了,骂了声“穷鬼”,便推了小胖墩一把。小胖墩跟个球似地原地打了个转。另两个孩子看了,顿时笑了起来,于是三个熊孩子便把那小胖墩当个陀螺似的,在三人间来回推着打转。
    小胖子挣扎哭道:“钱都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着?!”
    “就这点钱,不够!”
    “可我没钱了……”
    “没钱回家拿去!”
    “家里也没了,这个月的月钱全给你们了。”小胖子哭道。
    “那……”为首的熊孩子略一沉吟,断然道:“那你就去你姨娘的院子里偷去!你不是说你姨娘经常给你塞钱的吗?”
    “哎,对了,”另一个孩子道,“你姐姐不是才被从西园里撵出来了吗?听说老祖宗仁慈,给她的东西都没有收回来,你去偷个一件两件的,可不就有钱了?”
    “不要不要!”小胖墩吓得连连摇手,“我姐姐会打死我的!”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回手推拒着那几个孩子道:“我姐姐也会打死你们的!”
    ——嗬,这胖墩,挨了一顿胖揍后,对她打人的技术倒是挺有信心的!
    珊娘听了不由抿着唇乐了。
    “哈,就你姐姐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为首的孩子哈哈一笑,偏那小胖墩这会儿正激烈反抗着,便叫他挨了小胖墩一下。
    “敢打我!”那孩子当即就恼了,回手用力一推小胖墩,小胖墩一个立足不稳,那脑袋“咚”地一声就撞在了墙上。
    好大的一声响!
    连站在巷口处的珊娘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缩了缩肩,又伸长脖子看过去。
    就只见那被撞肿了脑门的小胖墩,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嚎哭,而是捂着额头,回头瞪着那三个孩子哼哼叽叽道:“你、你们不知道我姐姐的厉害,呜,你们抢我的钱,还、还打我,我要告诉我姐姐去,回头我姐姐一定会替我报仇的,她一定会打死你们的,呜,她打人可疼了!”
    珊娘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倒不知道这小胖墩哪来的自信,竟认为她会替他报仇……
    虽说小胖墩的话听着叫人觉得好笑,可与此同时,珊娘心头却又莫名一软。某种陌生的感觉,竟这么悄悄漫延了上来……某种无法形容的、类似被人需要、被人依靠的感觉……
    巷口内,那三个欺负人的孩子听了小胖墩的话,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我说你可真是没用,便是把七哥抬出来也能吓一吓人,偏是提你那个书呆子姐姐,她能顶个屁用!”
    “七哥才不会管他呢!”又一个笑道:“便是十三姐姐,还在西园的时候怕还能借着老太太吓一吓人,如今她又能做什么?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珊娘听了,那眼儿顿时一眯,回手指住五福她们几个,再次示意她们不许靠前,她则转身绕过那几只破竹篓,提起裙摆,一脚便踹在那个说她是落毛凤凰的男孩的屁股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手一个地拧住另外两个男孩的耳朵,冲着被突然出现的她吓得呆住的三个小男孩一阵冷笑。
    “是吗?抬出姐姐来没用?!那咱们试试,看看他姐姐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到底能做些什么!”
    而就在珊娘大发雌威之际,她却是不知道,这小巷的上方,一扇不大的窗户内,有个人正低着头,一脸兴味地看着她逞着凶蛮。
    侯玦被人堵住的小巷,其实就是木器行旁边的巷子。
    而这木器行,正是京城有名的曲矩木器行在梅山镇的分店——便如珊娘所知的那样,这曲矩木器行正是袁长卿外祖家的产业,他那亡母在其中也占着几份股的。
    至于袁长卿为什么这时候就出现在这梅山镇上,而不是像前世珊娘所知道的那样,在春赏宴时才出现……却是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其实他就已经在梅山镇上了。只是那时候的珊娘并不知道而已。
    当然,这一世的珊娘,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袁长卿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却是他的授业恩师林仲海要来梅山镇省亲,恰好听说袁长卿的继祖母——便是那个孟氏——要他陪她来梅山侯府作客,林仲海生怕自个儿这个忠厚老实(?)又不爱说话的弟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诉苦,便在孟老太太面前打着哈哈,硬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袁长卿护送他回乡。而出于尊师重教,孟氏也不好推辞,何况那侯家就在梅山镇上,加上袁长卿已经答应她会按时出席春赏宴,孟氏这才勉强允了他。
    至于五皇子周崇,却是太子爷怕袁长卿和林老师都不在京城后,这熊孩子没了管束在外闯祸,才把他也打包塞给林仲海一同带出京城。
    那周崇虽然有点浑,好歹是大儒林仲海的弟子,总还算得上是个君子。是君子就没有欺负弱小的权利,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很小人地欺负了一个女孩后,回到二楼的周崇一下子就没了之前的霸气,只那么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林如稚原还高兴着自己结交到一个新朋友,不想转眼就叫周崇给得罪了。作为被殃及的池鱼,她把自个儿受了珊娘冷脸的原因全都归咎于周崇,忍不住就对着周崇好一阵口诛笔伐。
    一旁的妹控林如轩也时不时地帮着妹妹补上一枪。
    而此间的主人袁长卿,就仿佛事不关己般靠在那临着巷子的窗边,抱着胳膊旁观着五皇子的热闹,一边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袁长卿之所以在先生面前提起老太太要带他来侯府的事,却是他已经猜到,孟氏和他四叔这一回是铁了心要拿他的婚事做文章了。
    之前他们阻挠他进学未果,终究还是叫他拜在了林仲海的门下,这已经叫那对母子深感危机,若是如今再叫他结上一门好亲,怕是这一家子更要日夜心神不宁了。偏这对母子又最会作戏,人前处处表现着对他这忠良遗孤的照应关怀,故而便是要给他结亲,也要结得不能叫人置喙,于是梅山侯氏就这么成了首选。
    这梅山侯氏,虽说如今身上已经没有爵衔,好歹曾是五世侯爵的门庭,便是如今在朝堂上早已没了势力,却是全大周都知道的富足。而一个光有钱却没有什么后台的孙媳妇,自然远比一个有后台却没钱的孙媳妇更为得用。何况这侯家掌管着内宅的老太太,同样也姓着孟……
    孟氏的盘算,袁长卿心知肚明。只是那对母子却是从不肯相信,高傲如他,连祖上该他得的那个爵位都没放在眼里,又岂会在意缺少妻族的那点区区助力?!他一向自信,只要是他想要的,便仅凭着自己的能力,他也能得到。
    袁长卿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也总宁愿在事先计划周详,故而他才在先生面前漏出口风,然后如愿提前来到这梅山镇上。
    他之所以要提前过来,便是想要利用孟老太太还未到之前这段时间,好好摸一摸侯家以及侯家那些千金们的底——既然孟氏要的不过是他娶侯家的姑娘,那便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可操作的空间。想来只要新娘姓侯,老太太和他四叔便不会太过在意新娘的人选。既这么着,就算将来有个万一,叫他落到那最糟的地步,至少他可以试着操控一下方向,不至于叫他们硬塞给他一个难以忍受的妻子……
    也亏得他外祖家的木器行开遍了整个大周,在这梅山镇上便有这么一个分店,倒不至于叫他对侯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而就在袁长卿一边看着五皇子的热闹,一边筹划着下一步计划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孩子们的吵闹声。他原只是无心往外看了一眼,偏就这么巧,竟正好就看到一位侯家的千金。
    虽然此时只能瞧见那位姑娘的头顶,但那不久前才刚看到过的浅紫色衣衫,仍叫袁长卿认了出来——这一位,正是那叫他只看到一抹唇色的、排行第十三的、脾气很大的侯家十三娘。
    而此刻,十三姑娘侯珊娘正踮着脚尖,隔着一摞破竹筐,在瞧着她弟弟的热闹,却是全然不知,她的头顶上方,那前世的冤家,袁长卿袁老大,也正暗含兴味地瞧着她的热闹。
    第二十章 被围观了
    且说这侯珊娘,原正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小胖墩的热闹,不想转眼就听到那三个熊孩子诋毁自己的话。
    照理说,两世为人的她都老大一把年纪了,按说原不该跟这么几个熊孩子置气的,偏她之前才在木器行里受了刺激,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压抑自己的脾气,于是只回身威胁地指了指五福三和,不许人上前帮忙,竟就这么亲自跳了出去,像个泼妇般,第二次动手打了人。
    ——虽然打的还是熊孩子。
    只是这一回熊孩子的数量,要比上一回多了那么几只。
    且说这威武凶残的十三姑娘,不顾对手只是三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先是一脚踹翻一个,又是一手拧着一个,然后细弯起她那迷人的媚丝眼,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孩子问道:“我说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打架了?”
    ——竟全然一副动手的人不是她的温和语气。
    此时不仅那三个遭遇突然袭击的倒霉孩子被吓住了,侯玦也被他这从天而降的姐姐给惊得一阵瞠目结舌。
    偏珊娘仍是那么一脸温和地问着他:“不给姐姐介绍一下你这几个朋友吗?”
    于是侯玦呆呆地、乖乖地,一一指向那三个孩子,“四伯家的九哥……六叔家的十哥……地上这个是尾巷十二叔家的十四弟。”
    ——好嘛,被两个大孩子欺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个比他小的!
    珊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胖墩一眼,看着那三个仍没有回神的小男孩笑了笑,柔声又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该跟我打声招呼?”
    说话间,她一旋手腕,那两个耳朵被她拧在指间的熊孩子顿时一阵哀号。
    “姐姐姐姐,好姐姐,饶命饶命……”
    两个孩子捂着耳朵一阵乱叫——虽说家里兄弟姐妹多,可珊娘好歹曾是西园里的第一姑娘(这说法实在是……),每逢年节她总跟在老太太的身边,便是她认不全家里的兄弟姐妹,家里的兄弟姐妹却是没人不认识她的。
    而在全族人的印象中,侯十三娘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那温婉无害的笑容,便是遇到家里兄弟姐妹淘气的时候,她也总只是耐心说教着,从来没见她伸手弹过人一指头……偏就是这十三姐姐,竟上来就拳打脚踢……至于那仍如印象中一般温婉无害的笑,此刻看着则是莫名就叫人后背一阵生寒……
    若不是这会儿遭遇突然袭击一时没回得过神来,几个熊孩子怕是就要以为,这十三姐姐不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
    而就在孩子们纷纷哀号讨饶时,楼上袁长卿探头看向窗外的动作,到底引起了周崇等人的注意。那三人也全都凑了过来,挤在袁长卿的身旁看向楼下。
    “这是……”
    林如稚仿佛也被珊娘的粗暴给吓着了,指着楼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袁长卿赶紧将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在唇边,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于是这几位闲极无聊的主儿,就这么站在小窗边,默默看着楼下出演着一幕姐弟相残的戏码。
    “这会儿知道叫我姐姐了,”尚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围观着的珊娘阴阴笑道,“才刚你们是怎么说的?我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怎么了?”她用力一拧老九的耳朵,老九顿时一阵惨号。“还有我这书呆子又怎么了?”她转而拧着老十的耳朵,老十跟着也是一阵叫唤。
    直到这时,仍趴在地上的小十四才回过神来,忙连滚带爬地就想跑。
    “站住。”珊娘一声断喝,可惜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全然没有她拧着人耳朵的力道更有说服力。
    而作为旁系子侄,能跟嫡出的孩子打成一片,还连手欺负了另一个嫡系子孙,这小十四自然不是个笨孩子,哪能被珊娘这没什么威慑力的声音镇住,当下那脚下又快了三分。
    于是珊娘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总能去你家逮住你的。只是到那时候……”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透,小十四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如今留下挨十三姐姐一顿揍,总要好过叫家里知道他在外面的淘气。于是他只得站住了。
    “过来。”珊娘喝道。
    十四只好一步一挪地挨了回来。
    珊娘挑着眉,带着三分真心嘲道:“可真是我们侯家的家风呢,哥哥抢弟弟的钱,觉得不够,便教唆弟弟去偷。果然一个个小小年纪就学得不错。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到学里,叫先生们好好夸一夸你们呢?”
    “不要不要不要,”三个熊孩子同声求饶,“十三姐姐饶命,好姐姐,我们再不敢了……”
    “不敢?”珊娘的媚丝眼儿又弯了一弯,“所谓不敢,也不过是人前不敢罢了,等到了人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
    ——还确是如此。这几个,包括小胖墩在内,都是学里屡教不改的淘气包。
    “不会不会,我们再也不敢了……”最机灵的小十四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是吗?”珊娘弯着眼儿一笑,忽地冷声一喝:“我可不信你们!”
    顿了顿,她又冲着小胖墩喝道:“十二,过来。”
    小胖墩打了个哆嗦,竟以比十四更慢的速度缓缓挪了过来。
    “搜。”珊娘道。
    小胖墩懵懂地看着珊娘。
    珊娘皱着眉一咂嘴,“他们拿了你的钱不是?你就不能反过来搜他们了?!”
    小胖墩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掏着老九和老十的口袋。十四是个机灵人儿,不等侯玦搜到他这里,早已经主动把自己口袋里的宝贝扔了一地。
    于是两世为人的珊娘,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年纪的男孩竟是拿什么都当个宝贝。
    看着那些残砖烂瓦,她忍不住就抽了抽唇角,拿脚尖踢了踢地上那三个钱袋。
    小胖墩又是一阵发怔,直到看到珊娘冲他不耐烦地一偏头,他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带着三分忐忑,将那三人的钱袋全都掏空了,然后捧着那一把大大小小的铜板银币什么的,又不知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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