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蕊又时常道:“当初谁做了亏心事儿,别当我是傻子……如今看我们是凤子龙孙了,一个个才知道怕了呢?只好端端地把本郡主伺候妥当,还饶你们一命,不然的话……”
    这话渐渐地传到了应老太君耳中,老太君也气得眼晕头昏,偏偏她也是个心虚的,只暗地里切齿咬牙。
    应蕊在应公府内兴风作浪,因看在兰风面儿上,竟无人敢说,还是应竹韵看不过眼,便来到王府内,将此事同兰风说知。
    兰风虽隐约听闻应蕊回到了应公府,却并未想别的,听到应竹韵所说,才动了怒,便忍无可忍,叫人把应蕊带来。
    因此这一日,应蕊便自应公府来至王府,底下人领到书房内。
    此刻应蕊已经恢复昔日打扮,脸色也不似当初才见时候一般差,进门后,却十分伶俐地跪在地上,道:“参见父王。”
    兰风不屑一顾,便直问她在应公府胡作非为之事,不料应蕊并不觉惧怕,反而道:“只因父王不认我,我走投无路,才去他们府内的,何况他们府里本来就是欠我的……”
    应蕊说到这里,切齿痛恨,便道:“当初我亲娘,岂不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若不是这般,我也不至于流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当时我无能为力,现在天道轮回,他们被我指着鼻子骂,也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哼,看着才叫人……”
    兰风见她如此张狂,便叱道:“你住口!”
    应蕊抬头道:“父王,莫非我说的不对?这两年我受了多少苦,在外面被多少人欺负……你都不知,我千错万错,也好歹是您的骨血,难道真的忍心看我死在外面?”
    兰风满心怒火,听她声泪俱下,说的如此凄惨,便住口不语。
    正在此刻,便听外头有人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因你这般丧德败行,先前就早除了族谱,当初也是你自己走了的,如今却还有脸回来?”
    原来正是李贤淑,因听说带她来了,毕竟按捺不住,便来查看究竟。
    李贤淑说着进了书房,又望着应蕊道:“你不过是看我们家又好了,又贪图那什么郡主娘娘的名头罢了,实对你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入了宗室记录的,可里头却并没有你的名儿,你就别做梦,也不必在这里装可怜了,爱去哪里招摇撞骗,就去哪里招摇撞骗就是了!”
    应蕊见李贤淑说的这样,便大哭起来,在地上磕头道:“我知道昔日我辜负了母亲的心,然而我娘临死前也把我托付了母亲的,纵然我有不是,且看在……”
    李贤淑不为所动,冷道:“我的好心也是有限,也早就给你扔了不要的,你也不必拿你死去的亲娘说事,你但凡有她三分的性情,也不至于沦落的如此!”
    应蕊只是磕头求着,在地上咚咚有声,额上竟流出血来,兰风不忍,喝道:“还不停下,是要做什么!”
    李贤淑却道:“不必拦着,让她去死,她若真有这个气性,早死在外头了,又怎么会死皮赖脸回来!”正喝骂着,却见应蕊身子一歪,竟倒了下去。
    兰风心中略有些惊慌,不知如何,忙叫丫鬟把她扶出去,再请太医前来。
    李贤淑也怕她死在这里,因见她只是昏死,暗中松了口气,不免对兰风说道:“这番你且撑着,不可心软,这种人留在府内做什么?定然会生事!”
    兰风叹道:“我难道不是这样想的?放心,总要打发了她。”然而虽如此说,只应蕊是这般情形,却要如何料理才好?
    可巧兰风正在为此事忧虑,门口有人报说道:“王二姑娘回来了。”
    兰风正在焦心烦恼之时,却不知王浣溪这会子回来做什么,不及多想,便叫人传。
    且说自打应蕊进了贤王府那日后,因伤着了,便请医调治,如此过了两日,王浣溪便也回来府中住了。
    怀真听闻这两件事,不知如何,但因是兰风做主的,因此倒也罢了。
    应蕊倒也识趣,并不如何来聒噪怀真,自打伤好了几分,只跟她见了一面儿,态度也甚是和气。
    至于王浣溪,倒是时常碰见,浣溪却始终淡淡地,不见极亲近,也并不失礼罢了。
    因消息封锁之故,怀真并不知她在镇抚司被箭伤之事,见浣溪如此相待,怀真自也同样对待,是以数日以来,彼此间竟相安无事。
    只偶然间,却见浣溪跟应蕊有些亲近之意,时常见两个人私底下相处说话……
    怀真虽觉得这情形略有些古怪,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李贤淑见迟迟不把应蕊赶走,且又把王浣溪弄回来住着,是以心中极为不快,明面上虽不便如何发作,私底下却对兰风道:“你不是说要撵她走?如何一个还没走,又回来一个?”
    原来虽然王浣溪跟唐毅的事儿早已经辟谣,但李贤淑又早知道昔日浣溪在应公府的时候,就跟唐毅有些私底下的接触,因此心中毕竟有些疙瘩,先前浣溪自做主出府,李贤淑倒也觉着眼不见心静,如今偏又回来……
    兰风笑道:“这也非我所愿。”——他看着李贤淑,思来想去,仍是不敢把心底的话告诉,只百般搪塞过去而已,反把李贤淑气得吹鼻子瞪眼,隔三岔五地,必定要找个缘由指着应蕊呵斥一顿,极想要她快些儿识趣,赶紧自己离开最好。
    怀真冷眼看着,心知有异,抽空儿便问兰风:“爹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娘这样每天都动怒,也不是好的。”
    兰风端详着她,因知道怀真自来性情就跟李贤淑大为不同,且怀真又是个经过许多事儿的,兰风便走到门口先看一眼,见丫鬟们隔着老远,才又回来,压低声儿对怀真道:“这话我不敢跟你娘说,她是个暴脾气,只怕藏不住……然而爹同你说了,你且别怕才是。”
    怀真见说的这样郑重,便屏息静听,兰风附耳说道:“那天,浣溪回来……”如此这般,低低在耳畔说了一番。
    怀真果然甚是震惊,望了兰风半晌,无法言语。兰风握着她的手儿道:“你可明白了?”
    怀真点头。兰风又问:“可怕么?”怀真想了会子,一笑摇头。
    兰风定了神,对上怀真双眸,忽地想到唐毅临行之前,特来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兰风略踌躇了会儿,便对怀真道:“你可知道,那天唐毅来,私底下同我说了什么?”
    怀真正思忖着前事,忽地听他提起这个,便又抬眸。
    兰风沉思片刻,叹息道:“我看他对你,倒是极为有情,只可惜海疆这一次,是他必行的,你知道那些镇海大吏们,从来呼喝一方,又且多半有军功的,倨傲刚硬的很,等闲哪里肯听别人指挥呼喝,倒只有他是个最合适的,一来同样有军功,二来朝野上下人脉广阔,那些人物,一半以上跟他相熟,行事便宜些,三来,他的行事手段,是最厉害的,常常能人所不能,你也知道。”
    怀真默默地只是听着,兰风又道:“且我看他……仿佛有个必去的心意,只怕……跟那日镇抚司内一战有关。”
    这个却也是怀真的心病,便说道:“爹爹说了这许久,也不说正题。”
    兰风这才回过神来,因哑然一笑,便对怀真道:“是了,正是要说呢……只因他这一去,从北到南一路巡视,自然是艰辛困苦,且近来风声渐紧,故而海疆那边儿,无不暗中戒备,倘或起了战事,更是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了。”
    怀真暗中绞紧了帕子,一声不吭。
    兰风道:“故而他……对我说,他原本是想跟你复合的,只因太上皇殡天的事,竟耽搁了,然而这个却也不是坏事,只因他这海疆一行,吉凶难测的,倒是不好就耽误了你,因此他说……”
    怀真听到这里,手微微发抖,兰风道:“他说……让我看着你,倘或你真的……或者他有个如何,就把你跟你小表舅……”
    兰风吞吞吐吐,有些词不达意,怀真却已经明白了,当下起身道:“他竟也太操心了,我要如何,用的他说?”
    兰风见她恼了,便道:“其实也是他的好意。”
    怀真冷笑道:“我跟他都不相干了,何必有他的好意?”说着,气得转头便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对兰风道:“他说这话,爹你也没当面儿啐他?叫他很不必多管闲事!”
    兰风咳嗽了声,怀真白了一眼,拔腿去了。
    木叶萧萧而落,转眼大雁南飞,天气转凉。
    这日,詹民国的骋荣公主却回来京内。骋荣公主安置过后,因见京城内天翻地覆,便亲往府上见怀真,两下叙说别情。
    怀真不免问起她母妃之事,骋荣公主神情坦然,道:“我回国后的第三日上,母妃就殡天了。”
    怀真一惊,大为唏嘘,又安慰骋荣,不料公主反而一笑,道:“不必这般,我国的风俗跟大舜有些不同,对我们而言,亲人虽然故去,但却是回归了自在之境,乃是得了解脱,并不必格外悲伤。”
    怀真虽然知道两国风俗不同,但见公主如此,仍是不免诧异。
    骋荣却又道:“何况我心里知道,母妃活着的时候,也并不快活,此番回归自在天,我却替她喜欢。”
    这话之中,隐隐含着一种最痛的悼念之意,怀真隐约了悟,便说道:“节哀顺变最好,这样伯母在天,才也会为你喜欢。”
    骋荣才又笑说:“很是。”
    怀真本来心想她为何并未在家守孝……可既然两国风俗不同,只怕有因,因此自然不必问了。
    骋荣自己便说道:“我自小最敬爱的,就是母妃,她一生所愿的,便是回到大舜……不料这最微小的愿望,也无法达成,她临去虽不曾言,但我如何不知?这一次回来,便带了母妃……把她安置在她魂牵梦萦的这故土之上。”
    骋荣说到这里,眼中才隐隐见了泪光,然而唇边却依旧带笑,仿佛有些欣慰之意。
    是日骋荣去后,晚间,怀真便搂着小瑾儿自安寝,朦胧中听更鼓敲了三下,神智似醒非醒。
    恍惚中,人仿佛越过关山万重,渐渐地嗅到咸腥的海风气息,眼前的烟雾散去,便露出一览无尽的蔚蓝海面。
    怀真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海洋,心中极为震撼,竟一语也不能发,只顾贪看。
    渐渐地身子却浸入海水之中,然而竟毫无惧怕之意,只觉得那海涛一阵阵涌动,将她簇拥在中间儿,而头顶便是碧空如洗,一丝儿白云都无,只有海鸟高鸣,长风抚衣,而她瞻天望水,竟是十分潇洒受用。
    怀真惬意,不由笑出声儿来,正在此刻,忽地听到耳畔有人笑道:“东海有万顷碧涛,可为君之棺椁,君可愿意否?”
    怀真正喜欢中,虽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发,却竟心神不能自主,正欲答应,便听到有个威严清脆的声音喝道:“住口!还不快滚!”
    怀真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前方的海面上,有一名银甲束发的少女,按着腰间佩剑龙渊,踏浪临风,急忙向她奔来。
    怀真见这少女的眉眼儿有些熟悉,却不认得这是何人,只觉得凛然如同神人一般,正在赞叹,这少女将她抱起来:“怀真不怕。”
    怀真见她眉眼之中也带有勃勃英气,不输须眉男儿,竟是满心敬仰,又见她如此亲切,便问道:“你是谁呀?”
    少女眼中泛出几分温柔慈爱之意,笑道:“竟连太姑奶奶也不认得了么?”
    怀真睁大双眸:“太姑奶奶,你是太姑奶奶?可……”
    平靖夫人大笑,双眸璀璨,竟似是太阳之色,而笑声爽朗无匹。
    怀真蓦地醒悟,这是年青时候的平靖夫人!然而……怀真愣愣看着,心里有些糊涂,平靖夫人把她拥在怀中,便轻声说道:“太姑奶奶要走了……不日将会有一场劫难,然而怀真不怕,我会一直……守护着怀真……”
    怀真听了这句,忽地觉着心中无限悲伤,还要再说,平靖夫人已经转身,金冠银甲,长发随风招摇,竟是飘然而去。
    怀真忍不住大叫:“太姑奶奶!”叫了三两声,便听到耳畔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怀真猛然用力一挣,竟惊醒了过来,却见此刻人在榻上,身边儿的小瑾儿正嚎啕大哭。
    怀真的心突突急跳,忙把小瑾儿搂在怀中,百般安抚,想着方才那个奇异的梦,竟无法安然。
    ☆、第 350 章
    且说怀真夜间忽然一梦,得平靖夫人警讯护持,惊醒后抱着大哭的小瑾儿,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果然,天尚未明,就有平靖夫人府的小厮前来报,原来平靖夫人昨夜梦中仙逝而去……贤王府闻听这讯息之后,顿时阖府悲伤,人人落泪。
    很快之间,这消息已传遍京城,从文武百官到黎民百姓,不管是耄耋老者还是青葱少年,男女老幼,均都震惊悲恸。
    平靖夫人皇室出身,年少从戎,参与对倭国之战,且又战绩非凡,在东海沿岸,更是声名赫赫,昔日大败倭国的地方,便以“皇女湾”为名,且许多地方都建有平靖夫人生祠,香火不断,早就视若神祗一般,更也是一个时代的传奇,因此举国感念。
    怀真因那梦的缘故,回思平靖夫人所言,早就有所预感,然而当真听闻这消息确凿之后,仍是无法自持,便忙同李贤淑兰风赵佩等,急忙赶来夫人府中。
    此刻新帝也早得了消息,只因平靖夫人身份非同一般,竟亲自出宫,当面前来吊祭。
    赵永慕看着那白素之间的灵牌位,自思皇室之中最年高德劭、慈爱明武的长者就此星陨,从此之后,皇族长辈里可供依仗的竟再也无有了,因此着实伤心。
    底下百官也自然是不消说,千百年来,男尊女卑的想法根深蒂固,然而平靖夫人的存在,却显然超出了男女之局限,因此众官员都是发自肺腑的拜服敬重,多半以上竟是情难自禁,泣不成声,并不只是来走过场而已。
    赵永慕亲自拜祭过后,双目通红,感伤难掩,自回内宅稍事休息过后,因问道:“怀真何在?”
    怀真却并未沉浸悲痛之中,因她虽年幼,却自来跟平靖夫人最为交好,这府上的一应事宜,也是她最清楚,因此正打点精神,在同平靖夫人府内的管事嬷嬷姑娘们料理众事,车马,接迎,一概要用的香烛茶饭等物,务必要将平靖夫人的后事整序的妥妥当当。
    听到新帝叫传,怀真才进内相见,行礼过后,赵永慕吩咐她坐了,看着说道:“姑奶奶这般年纪,本就不属于我等凡人了,她又是睡梦中仙逝的,只怕自有造化。”
    怀真闻言点头,她自来了府上,不避忌讳,亲见了平靖夫人最后一面,却见她静静卧着,银发整齐,一丝不乱,面容慈祥平和,唇角依稀带着微笑,竟不似是归去,而像是含笑沉浸甜梦之中一般。
    怀真望着,不免想到昨夜梦中那个英姿飒爽、年青明朗的平靖夫人,又联想那个梦境,此刻听了赵永慕所说,也越发笃信了几分。
    赵永慕见她神情淡定,仍能自禁,便点头又道:“姑奶奶素来对你另眼相看,也算是你们的一番机缘,她临去之前,曾进宫见过朕,也跟朕交代过。当时朕听了她嘱咐的那些话,就有所预感……只是不敢信罢了,如今回想,竟是姑奶奶早就预知自己天命将至,故而及早交代好身后之事罢了。”
    怀真不知此事,诧异抬眸相看:“不知太姑奶奶有何交代?”
    却听赵永慕竟道:“姑奶奶传言,说是她的这所宅子,以及名下的种种产业、器物、奴仆等,从此之后尽都归你。”
    怀真大惊:“皇上……”
    永慕点头叹说:“你不必惊讶,也不用推辞,这是姑奶奶临去的遗愿,当时烨儿也在场,朕已经亲口允诺了她老人家,也自然不会再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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