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摸摸她的头:“如何竟只想着掉下去?有我在,且放一百个心。”
    怀真怦然心动,此刻花香缭绕,又见小唐仪态清闲,幽淡的夜色月色之中,眉眼若许温柔清隽,怀真一时有些口干舌燥,便试着抬头,双眼盯着他的唇看了半晌,只迟迟不肯动。
    小唐垂着眼皮儿,早看到她痴痴看着自己,因等了半晌,不见她动作,心里又急又恼,便索性伸出手来,在她脑后轻轻地一按……
    怀真猝不及防,竟吻落下来……
    正在那彼此忘情之时,忽地听到脚步声响起,隐隐约约有人道:“先前明明在这儿的,又去了哪里?”
    另个道:“难道往里头去了?如何灯笼还在呢?”
    那灯光一转,来人把灯笼打起来,挑着四处张望了片刻,又略叫了几声儿,自然是不见人的。
    怀真恍惚中听得分明,情知是丫头们来找了,一颗心顿时怦然乱跳起来,越发不敢乱动,生怕惊动了底下的人,若是看到树上,以后也不得见人了。
    那两个丫头合计了一阵儿,却自是想不到人在树上,因笑说:“怎么听到牡丹园那边有些声响,去看看如何?”两个人便说笑着去了。
    等丫头们去后,小唐才又轻手轻脚,抱了怀真下地,见她满面晕红,发鬓微乱,便小心将那发间有些被揉碎了的夜光花摘下来,才道:“咱们回去罢?”怀真不语,小唐一笑,索性将她抱起来,出了花园才又放下。
    两个人在树上呆了许久,都沾染了一身夜光花的香气,双双进了屋内,顿时之间,香气也浸满室内。
    平靖夫人便说小唐:“本是让你去叫人回来的,你却带着她又在外头耽搁这半天呢?”
    小唐笑道:“不知不觉间便晚了,是毅儿又糊涂了。”
    丫鬟早把那半篮子花儿接了去,怀真便掩了羞,上前抱着平靖夫人手臂撒娇,道:“是我缠着要多摘一些,才耽误了。”
    平靖夫人望着她笑道:“怕我又拿拐杖打他不成呢?就这么着紧护着?”
    怀真顿时更红了脸,因道:“横竖您老人家也不是真心要打,心里也疼他疼的很,却只说我呢。”
    平靖夫人大笑,就看小唐。
    小唐笑道:“姑奶奶打我也是为了我们好,可知我身上虽疼,心里却喜欢的很。”
    平靖夫人点头叹道:“听听这话……怪不得这丫头嫁了你就一心向着你,只怕也是被你这甜言蜜语的哄赚了去的。”
    怀真红着脸回头看了小唐一眼,便又钻到平靖夫人怀中:“姑奶奶还拿我打趣,我就不依了。”
    平靖夫人搂着她,知道她不禁羞,因此也便笑着不说了。独小唐在旁看着,那份不语魂消之意,却伴着身上清幽花香,脉脉不息罢了。
    是夜,小唐自派了人回唐府,便同怀真歇在平靖夫人府内。
    夜寂无声,小唐抱着怀真,嗅着那淡淡香气,便道:“明儿便回府罢。”
    怀真应了声。小唐又问道:“是为什么忽然来了姑奶奶府内的?”
    怀真却不回答,隐隐装睡。小唐明白,便抬起她下颌,道:“知道你醒着……可是……因为姨娘去府里说闲话了?”
    怀真见他已经知道,心中一痛,便避开小唐眼神,低低说道:“我……倒是不怕那些闲话……”
    小唐问道:“那怀真怕什么?”
    怀真深深垂下头去,半晌,才道:“我怕……人言可畏倒是其次,但倘若人言是真呢?倘若我真个儿……不能生养……”
    小唐双眉一皱,道:“胡说!”
    怀真暗暗咬了咬唇,道:“并不是胡说,姨娘说我生得弱,不是好生养的模样。还说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儿,早就……”
    小唐听她低低切切说了这两句,心中很不受用,便道:“再胡说!我的发妻只是怀真,哪里轮得到什么别的女子了?早就如何?却也要看我稀不稀罕。”
    怀真道:“然而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小唐的手在她腰间一紧,道:“你也跟着瞎说?你才多大,就敢说这话……若真的念着这句,就让我……以后要多少孩儿没有?”
    怀真仍不言语,小唐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又道:“你且听话,目前我同你的子孙缘不到罢了,何况我先前也没同别人试过,若说是不能生养,难道只落在你身上?未必不是我的原因……”
    怀真听到这里,忙伸手掩住他的口,道:“越发说出好听的来了,这话也是可以信口胡说的?”
    小唐握住她的手,道:“你可也知道我的心情了?既然知道你听不得这话,便也不许在我跟前儿说自个儿了。以后也不可再赌气……以后姨娘再来,你只推身上不好,叫母亲去见她就是,很不必为着什么礼数为难了自己,倘若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我的娘子,可知他们自不心疼?倒仍是我遭罪呢。”
    怀真被他说得心里酸软,又想落泪,又却喜欢,便也抱了小唐,道:“你的话我都记下了,以后不理会就是了。”
    小唐笑道:“这才是我聪明又能干的好丫头呢。”在鬓边亲了数下,到底情难自禁,不由又恩爱缠绵了一番。
    ☆、第 259 章
    且说这日,张珍又来同怀真报信儿,原来他先前因得了主意,便同百香阁的管事说明。
    那管事听了他不愿涨价之说,虽是意外,却并无恼色,因沉吟了片刻,就笑道:“此事我还要回去再行商议,少东不必忧虑,即刻便会有信儿。”
    果然说的真,不到晌午时分便又回来,竟是同意张珍所说,然而却又提议,原本的价儿自不必涨,然而却可以另用精致手工,再制一批上等货,此为分层销卖之意。
    只因那些平民百姓虽待见一百个钱的香囊,然而毕竟也还有那些富贵流油的人家儿,或者爱风雅高质量的文人雅士,他们这些人,自然是精益求精,越是贵价儿越是彰显身份同品格罢了。
    是以所卖的香虽则一模一样,只在外面这香囊料子以及绣工上大不同而已。
    张珍听了,心想这倒是越发好了,横竖不于他们的本意违背或者有损就是了,因此便拍板答应,同百香阁定了合约。
    百香阁的各种香料人才等是应有尽有的,当下便大张旗鼓的做了起来,有他们这般势力浑厚的大商号相助,加上近来又下了两场雨,蚊豸自然又多,京城上下正是急需此物——何况一来有宫内采买的加持,二来是百香阁的大字号,——偏这百香阁平素多是卖的贵,一般百姓望而生畏,如今见又有效用,又是便宜,顿时连那甚穷困的人家也咬牙来买一个回去用。自不必提别的中等往上人家儿了。
    于是又趁着正当季,往全国各地发了货去,果然如小唐所言,价儿虽定的低,但耐不住卖的极多,半月之后,百香阁众人将账目对了对,便把头一批的银子给了张珍。
    张珍乐颠颠地跑了来,见了怀真,便笑着把前事又说了一遍,又掏出银票,说道:“妹妹,这里是四千八百多的银子,你且过目。”
    怀真活了两世,手上从未沾过一个铜板,连这银票自然也是才一次碰,拿过来看了两眼,又是稀奇,又是喜欢,笑道:“何必跟我过目,当初跟哥哥说过了,分我三分就好,你算一算给了我便是了。”
    张珍摇头鼓嘴地说:“使不得,我原也没答应。”
    怀真笑道:“你又要在外奔波,又要用人手,用香料,我只白出一个方子罢了,三分已经是多了。”
    张珍道:“你这是要让我恼呢,别说是我,容兰也不肯答应,若不是妹妹,哪里白得这许多银两?”
    原来自从张珍接手家里的商号,只因他为人老实忠厚,从不肯行那些投机取巧、昧心取利之事,倘若给他见了有那为商不仁的,他还要训斥一番,故而所有铺子也都不温不火,亏得张家财厚,倒也不在乎这些……
    谁知因了这一宗事,宫内采买又到百香阁亲求合伙,竟让张记在京城之中大大地露了脸,那些自上而下的人见了张珍,才都刮目相看。
    何况是跟怀真有关,自然更与天下人不同……张珍赌气说道:“你若硬要三七分,只是你七我三。”
    怀真见他说的笃定,便笑道:“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人,合着你自己的辛劳用心等都不算了么?那罢了,你做主就是了。”
    张珍这才说道:“我跟妹妹从小就好,不比别的人,因此我也不跟你虚言假套,咱们就只平分,你说如何?”
    怀真虽觉得沾了便宜,然而见张珍执意如此,就只好点头,张珍便才喜喜欢欢,把银票分了一半儿,剩余零头自己也收着了,笑道:“这样可好了。”
    怀真把银票举在眼前,细细看了会儿,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真真儿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也是这般的。”说着便又止不住笑起来。
    张珍也大笑,道:“这也是妹妹天生灵秀过人,玩闹似的便能成事。”
    怀真思忖了片刻,便点头道:“我近来因摘了些夜光花,正琢磨着另一个方子……等弄好了,再跟哥哥说。”
    张珍越发喜欢,道:“既然这样,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张珍便告辞而去,怀真看着手中的银子,因她自来都不缺此物,看着倒也寻常,只想着改日回家,给了李贤淑才好……那时候母亲必然喜欢不已,一想到这宗,才又难掩喜色,忙好生把银票收在梳妆匣内。
    又过数日,成帝便发诏书,立熙王赵永慕为太子,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众百姓都听闻熙王爷是个贤王,因此也都欢欣鼓舞,普天同庆。
    且说成帝颁诏之后,这日退朝,便留熙王在身侧说话。
    因成帝近来身子又且不好,御医们奉了药上来,熙王便亲捧着喂给成帝喝。
    成帝吃了半碗,便嫌苦不再吃了,熙王跪地道:“父皇且忍着些,毕竟良药苦口,父皇身子好了,儿臣也才宽心。”
    成帝皱眉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地叹了口气,终于又就着手把剩下的都喝了,因说道:“罢了,朕都喝光了,你起来罢。”
    熙王这才又站起身来,这会儿小太监把药碗拿了去,成帝又漱了口,便道:“你且坐了。”
    熙王遵命落座,过了一会子,成帝点头道:“你很好,这段日子你在朕跟前儿,伺候的甚是尽心,朕都看在眼里。”
    熙王忙道:“父皇为何说这话?儿子伺候父亲,不是天经地义的?”
    成帝笑笑,又道:“先前烨儿回来,朕还有些忧心,然而竟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他此刻只怕还不知如何呢。”
    ——赵烨自打回京,便极少出面儿应酬,自然也绝少进宫来,只是上回应佩成亲,是熙王特意又去世子府劝说了一阵儿,次日熙王同赵烨两人一块儿前往应公府,这件事群臣上下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纷纷盛赞熙王殿下慈怀友爱,成帝自然也知道。
    自那以后,赵烨才也逐渐地出府走动,这自然也是熙王的功劳。
    熙王听了,却并无喜色,只是垂头说道:“烨儿的身世十分可怜,身为凤子龙孙,从小却颠簸流离,这般大了才知道身世,儿臣也明白他的心情,何况身为他的叔叔,自然要好生照料他,倘若大哥跟嫂子泉下有知,才得宽慰。”
    成帝闻听这一番话,连连点头。熙王又道:“说来,儿臣另有一件事,要斗胆启奏父皇。”
    成帝便问何事,熙王正色便道:“儿臣因想,烨儿为人很是聪慧,只是因从小未受正统教养,才养的这样洒脱性情,此刻有竹先生跟各位少傅等教导,只怕假以时日便自成大器,此刻儿臣膝下只安康一女,儿臣便想着,倘若将来烨儿能独当一面之时,便将皇位传给烨儿,——这是儿臣的一点私心,不知父皇觉着可使得?”
    成帝听他说罢,便笑道:“荒唐,这如何使得?哪里有皇位传给侄子的道理?何况虽如此只安康一个,难道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小皇子小公主的了?”
    熙王道:“只怕都不及烨儿妥当。”
    成帝思忖许久,摇头:“你且不许多想了,烨儿如今才回京,他心思单纯,倒也是好,然而若是耳闻目睹的,沾染了那些……倘若真的生出那异样心思来,反而又成大乱。”
    熙王一震,成帝道:“倘若叫他一生安闲无事,只当个富贵闲王,倒也是他的造化了。何况……这皇位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成帝说着,便看向熙王,目光深沉如墨。
    偌大的寝宫之内,父子两人瞬间都不曾开口,顷刻,熙王才唤道:“父皇……”
    成帝却不待他说,便点头又道:“你很好,不管是心机,为人,都很好。为君者,自是不能非黑即白,你的两个哥哥,肃王太骄强外露,众人虽慑于其威,心中却甚厌之,且他心浮气躁,终究不能成事;至于废太子,他外宽和而内苛厉,然而毕竟善于隐忍,只可惜……”
    成帝说到这里,眼中透出几分惘然来,叹息似的说道:“他到底是功亏一篑……”
    熙王只是看着成帝,似懂非懂,不敢做声。
    成帝目光转动,复看向熙王道:“故而朕说……你很好,刚柔并济,能屈能伸,可进可退,懂时局,识大体,体察人心,若说太子曾占了一个‘天时’,肃王占了‘地利’,你如今,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熙王仍是低头,只道:“儿臣惭愧。”
    成帝笑了笑道:“朕虽然失去了两个儿子,然而却得了个能承继大统担负江山的好太子。这便罢了,倘若将来,你不负众望,果然成为一代明君,那朕也自会含笑九泉。”
    熙王蓦地抬头,道:“父皇,为何竟说这等不祥言语……”
    成帝叹息一声,看着熙王道:“这些话迟早要说罢了,你不必诧异,朕……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此刻成帝斜倚榻上,声音苍苍,看来便是一个垂暮老者,仿佛能听见他身体之中时辰的更漏正在倒数,熙王竟无端有些难过,便垂头道:“父皇……要同儿臣说何事?”
    成帝端详他许久,忽地道:“朕知道你同唐毅自小的交情,跟别人不同……”
    熙王大为意外,不想成帝竟会对他提起小唐,顿时一眼不眨地重看向成帝,屏息静听。
    却听成帝道:“朕要跟你说的事,便同他有关……本来,不必将他牵扯在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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