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怀真正在府内,自苦苦思忖该如何才能将这香包儿的生意做好,一直想了不下百种法子……却都不得行。
    怀真劳神之余,不由感慨:原来这“行商”之事,竟是如斯不易,先前只听人说商贾低贱,未免有个轻视之意,如今自己想要在此中钻营,才知要做一名合格的商贾,却也是极难的,先前所知所觉,毕竟是肤浅轻狂……怪不得陆放翁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怀真正捧腮胡思乱想,忽地外头说张珍来了。
    怀真因自觉此事弄坏了,竟把张珍也连累了,倒是有些羞见他,可毕竟又不能避而不见,于是只好打点精神,讪讪出来。
    谁知才转出厅,就见张珍兴冲冲地快步进门,一眼看见她,竟拔腿跑上前,猛地把怀真抱住,只顾连声笑道:“妹妹!成了,成了!”
    ☆、第 255 章
    两个人虽似青梅竹马,但大了后,自有避忌,彼此又各成亲,便再也不曾如今日这般亲昵。
    如今怀真见张珍如此失态,且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一句“成了”,便又惊又笑地忙问道:“说什么呢?”
    张珍放开她,因一路赶来的急,便吁吁喘了两口,才终于笑道:“妹妹不知,就是那香囊的买卖,竟是大成了。”
    怀真猛然听了这句,心突突跳了起来,不敢就信,仍问详细。
    张珍才同她坐了,便道:“妹妹当是如何?今儿一大早,经有个宫内当差的公公来到铺子里,点名儿就要看这批香,柜上不知详细,慌忙把我叫了去,原来这公公是宫内采买司的,竟是一气儿便买了五百个去……”
    怀真喜出望外,忽地又问道:“怎么宫里的人会特特跑去找这香呢?”
    张珍笑道:“我原本也是不知内情的,后来壮胆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绍哥儿的缘故呢。”
    怀真听跟唐绍有关,急忙又问,张珍便把那日唐绍跟凌绝来至店内之事说了一遍,然而底下的情形,却连张珍也是不知详细的。
    原来,那日唐绍把一个香囊给了那冯公公后,冯公公感念他的心意,却也没当回事儿,且喜这香囊并没格外熏人的浓香,于是便系在身上。
    偏天儿更热,这冯公公所在的御制间地方大,蚊虫格外多,寻常人呆在这儿,一刻钟便要被叮咬上两口,虽没大碍,只是难过罢了,是以先前冯公公才因而怨念。
    不料一连两日,冯公公来往此间,却都安泰无事,起初还只莫名欢喜,未发现因由,后来一个小太监举手打蚊子,冯公公摸摸脸,才醒悟两日里已经不受这蚊虫之苦了,因而才醒悟过来,自喜必然是唐绍所送的这香囊之故了。
    只因他们这些宦官,天生不便,自然有些气息难堪……身上便爱挂些香囊等,然而因要伺候主子,倘若香气太浓,惹了主子不喜,便又是罪过了,因此竟是两难,如今得了这个香囊,香气脉脉不说,又能驱散蚊虫,真真儿的是意外之喜,冯公公且又是个嘴长的人,顿时便张扬的三宫六院里都知道了。
    这一闹之下,宫内的采买司因亲向唐绍打听了端详,才寻来张珍的铺子内。
    这宫内的人亲自降临张记,消息极快的散去,此物顿时身价百增,奇货可居起来,顿时之间,登门买货之人络绎不绝,不过半日的功夫,那所存的香都已经售彀了。
    张珍跟店铺的掌柜伙计都是既惊且喜,不知所措的当儿,忽然又有百香阁的管事来接洽,跟张珍详谈了一番,竟是想要同张记合伙,且说一百个钱太过廉价,言说只要百香阁经手,又有宫内采买的招牌,只怕一两银子也是便宜的。
    张珍不敢做主,又因见情形这般喜人,于是忙忙地撇下店铺,一路跑来跟怀真商议。
    怀真已经为了此事愁了数日,听了这话,也是喜不自禁,就像是天上掉下一个极大的“喜”字,又如龙卷风一般,把先前那些愁绪忧闷都卷飞的无影无踪,狂喜之余,整个人都有些晕晕地。
    张珍也自然是放下心中大石,毕竟不用再瞒着怀真了,虽然是不想怀真担忧之意,可终究不想跟她扯谎。
    张珍欢喜笑问道:“妹妹,可算是好了,只是该怎么办呢?那百香阁也来找了……到底要不要答应他们?”
    怀真是头一次做这等事,自来都没有经验,便问张珍道:“这些事我如何懂得?哥哥做主就是了……哥哥觉着如何?”
    张珍思量着便道:“毕竟是老字号,他们来的人我们都认得,是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可见他们对这宗买卖看得十分要紧,何况百香阁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号,不管人脉跟路子都极广,若是不答应,倒是有些得罪人,而若是答应了他们,我来的路上略想了想,就同他们至少四六分账,何况价儿又涨了的话,那便不是一百钱一个的事儿了。”
    张珍自打成家之后,便在京城安居,他因不是读书的料,就接手了家里的各大铺子,每日里经手这些,自也有一番打算,因此竟说的头头是道。
    怀真听他说的这般有理,便连连点头,因笑着说道:“我全不懂,都劳烦哥哥就是了。”
    张珍见她答应了,也是乐不可支,正要说话,忽地想到一件事,便问怀真道:“妹妹,容我多说一句,这件事……三爷可知道么?”
    怀真一愣,因他这一句话,心中却也忍不住多想了一圈儿,因敛了笑,道:“我不曾同他说,只不过……他那个人,只要想知道,自也有法子的。”
    张珍倒也明白,便说道:“妹妹,如今眼看这买卖要做大起来了,倒不好再瞒着三爷,你可要先问过他?”
    怀真便道:“这件是我自作主张要做的……如今又何必问他?”说着忍不住又抿嘴偷偷一笑:昔日赌气不跟小唐说,是因此事不成,没得叫人颓丧没脸,如今果然轰动起来,自然要跟他炫耀一番……这可是她自小到大来头一遭儿做“买卖”且成了事儿呢。
    虽然怀真嘴上这般说,然而张珍毕竟跟她打小儿的情谊,怎会不懂她的脾气?
    张珍笑道:“既然这般,倒是不着急回复百香阁,回的太快,竟叫他们觉得咱们迫不及待要高攀呢……妹妹今晚上再细细地想一想,我就明儿再来府里一趟,问妹妹的示下如何?”
    怀真点头道:“这般也使得。”
    当下张珍便不久留,只因存的香包都已经卖光了,且要督促着人再做去,如今又不比往常了,自要亲力亲为好生督促着些,于是张珍说完了事儿,便忙又告辞了。
    张珍去后,怀真想了一回,乐得喜不自禁,只恨小唐此刻还没回来……于是便兴高采烈地来到敏丽房中,却见里屋,两个丫鬟打着芭蕉扇,敏丽正闲闲地翻看一本书。
    怀真便乐得走到跟前儿,笑道:“姐姐好精神,也不觉眼花么?”
    敏丽见她容光焕发,便拉着手靠近坐了,问道:“我听闻张家小哥儿来了?是跟你说了什么?你这般喜欢?”
    怀真不便就说,便只抿嘴笑道:“横竖是好事……”低头看着敏丽身上也系着香囊,便又问道:“姐姐系了后,一直都没被蚊子叮了么?”
    敏丽见她脸上发红,知道她一路急急走来,早吩咐丫鬟去取消暑的冰针百合莲子汤,见问便道:“可不是么?我如今可是不怕那些可恨可恼的小东西了……唉,我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真真儿的困了有人塞枕头过来,饿了有人就送好吃的给我……”说着,便摩挲着怀真的手,道:“多亏有你……”
    怀真只顾高兴,便把她一抱,笑道:“我就当你是亲姐姐一般,你却跟我说见外的话。”
    敏丽闻言,点头笑道:“很是,我心里一边儿当你是亲妹妹,一边儿又当你是好嫂子。”
    怀真噗嗤一笑,这会子丫鬟捧了汤来,敏丽便叫怀真吃了两口,又给她抿了抿微乱的鬓发,道:“这般大暑热天,你也留意些身子才好。”
    怀真只顾高兴,吃了半碗汤水,又同敏丽说了会儿话,等日影西斜,暑气渐消退,便又携手出来花园里散了会儿步。
    如是,便至夜间,平日里小唐晚归,怀真只当寻常,然而今夜因有喜事相告,便有些等不及似的,盼望了会儿不见人,便走到那门口,扬首眺望。
    不料竟如急病遇上慢郎中似的,左等不来,右等不至,怀真念了半宿,却又不敢去睡,生怕错过此事不得跟小唐说,便只在桌子上打盹儿。
    笑荷见她的头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委实困倦的不成,便忍笑叫她去歇着,怀真只是不肯,又问:“三爷还没回来?”听说不曾,便打发丫鬟们出去了。
    如此,不知不觉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正睡得天昏地暗之事,却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被人小心抱入怀中。
    怀真起初还只顾瞌睡不曾留意,过了片刻,却觉得身子挨了被褥,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双眼干涩的很,勉强看去,便见灯影中果然是小唐的眉眼,似笑似怜地看着她。
    怀真呆了呆,便道:“你回来了?”隐约听小唐答应了声,模模糊糊中怀真便觉得足上微微一轻,这才反应过来,忙撑着起身道:“唐叔叔!”
    却见小唐正轻轻地给她退了那鞋子,摆在床边儿,才又回身看她,笑道:“如何不好生安睡,宁肯趴在桌上呢?还以为自己是小丫头不成?”
    怀真愣了愣,这次第,竟忽地想到在齐州的客栈里,她孤孤凄凄坐在桌边灯下,半梦半醒,是他推门而入,还给她带了很甜的糖饼……
    一瞬间,心竟也软若春水,隐隐也泛出无限甜意,怀真便只定睛看着小唐,又唤道:“唐叔叔……”
    小唐笑笑,凑过来在她腮上轻轻地亲了口,便将她环入怀中,道:“听她们说你盼着我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怀真睡得懵懂颠倒,方才又被他的举止惹动心绪,差点儿把正经事儿忘了,当下忙道:“我、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小唐又亲亲她的脸,垂眸道:“我听着呢。”
    怀真竟不知此刻已经何时了,又看小唐面上若有倦意,她便欲言又止,只问:“你是不是累了?”
    小唐温声道:“看见你,我便不累了。——你且说,可知我最喜欢听你说话。”
    这般简简单单的话,被他低低沉沉地说出来,于此暗暗寂寂的深夜,竟无端地动人魂魄,刻骨铭心一般。
    怀真定了定神,才果然把跟张珍合计……弄那香囊的来龙去脉尽数说明,又把今儿宫内来人的事儿、百香阁想要合作之类,也一发说了。
    小唐听了,点头叹道:“我的小怀真……果然是极能干的丫头。”
    怀真本想向着他夸耀一番,不料还未说什么,反被他如此一句,顿时面红耳赤,反而道:“这算得了什么,唐叔叔才是真的能干……”说到这里,便又低下头去。
    小唐忍笑,道:“可知我是真心这般想的?从很久之前……就这般想着了……”
    怀真不甚明白这句,便只仰头看他,小唐对上她期盼好奇的目光,却不便把自己的心意出口,只微微闭眸,暗中思量了会儿,才问道:“好罢,说正经事,如今既然已经开了头,自然要好生经营下去……百香阁来接洽,你是怎么想的?”
    怀真道:“我不懂这些,自然都交给大元宝。”说着,又把张珍分析的那些话都跟小唐说了,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小唐道:“大元宝这话,听来是不错。”
    怀真隐隐听出小唐弦外之音,因小唐不管是见识、心计都是常人不能及的,只怕也自想到了她跟张珍想不到之处。
    怀真便忙问道:“唐叔叔觉得大元宝所虑不够详尽?”
    小唐凝眸看她,说道:“百香阁是老字号,上回那莲花香囊,我因是闹着玩儿的,故而定价才高,也因知道那些好风流的公子哥儿或者附庸风雅的豪富们,自然是不在乎这一两银子的,而这种香囊便也只有他们才最爱追捧。但是你新出的这种,听你方才说,是能驱蚊祛暑的?更加上……连身怀有孕的女子也能用?”
    怀真笑道:“自然了,我起初就是特为敏丽姐姐做的,后来……”后来因那莲花香囊的事,又加上怀真为了李贤淑手头吃紧的事儿忧心,故而才想跟张珍行这买卖。
    小唐点头道:“既然如此,你的这种香若是给百姓们知道了,他们自然也都是爱的……要知道那些百姓之家,也常为蚊虫所苦,先前一百钱一个,寻常之家往上的,倒也买得起,然而若是一两银子一个,只怕……连中等之家也是不舍得买的。”
    怀真听得愣愣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小唐却不回答,只将她下颌轻轻一抬,低头在她唇上吻落。
    怀真见他正说的要紧,却忽然停口,心中自是着急,然而小唐的吻却温柔缱绻,似有万般情意纠结其中,怀真便散了那急躁之心,也轻轻回应。
    良久,小唐才舍得同她暂时分开,手指轻轻地擦过脸颊,只觉指尖肌肤,柔嫩温软,小唐叹了口气,心中竟格外感激此刻此时、并身边儿此人。
    小唐才又说道:“我只觉着,你有这等才能,若是可以造福万民,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先前你给土娃的那香,我后来发到兵部,给了边关将士防身……如今你又调出这一种适宜于寻常百姓的香来,又何必只利那些富贵人家呢?自然要叫万千百姓们都得这份恩惠福泽才是最好的。”
    怀真睁大双眸,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此刻竟只是呆呆看着他,满心震撼,竟一个字也无法出口。
    小唐眸中有光,细看她道:“可知因今生得了你,我满心感激……又觉得人的福泽一生之中是有数的,我虽然感激喜欢,却分毫也不敢造次,生怕自己胡作非为,损了这份福气,于我自己倒也是罢了,最怕的,便是会伤了你……”
    怀真听着看着,眼中已经悄然无声地涌出一层薄薄水色。
    小唐轻轻给她拭去,道:“故而上回那银子,我才捐了给礼部去……这次你跟张珍做此事,我也略知道端的,——你是因为我给了他们三千两银子操办佩哥儿亲事之故,所以便想自个儿出力,给岳父岳母分忧,是不是?只是钱银事小,何况来日方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怀真吸了吸鼻子,自己掏出帕子,低头只管擦泪,胸口似有什么噎着,微微涌动,却绝非难受。
    半晌,怀真才道:“我原本就知道唐叔叔的见识自然不同,果然是我太目光短浅,先前……也的确有些急功近利了。”
    只因小唐一番话,让怀真蓦然自省:她初次沾手这“商”之一道,竟就差点儿犯了的那个商贾惯有的毛病,——太过重利而忽视其他。
    而小唐所说的话,却叫怀真豁然开朗,又微微地有些自愧,因道:“既然如此,我明儿跟大元宝说,就不跟百香阁的人合伙……”
    小唐笑起来,道:“傻丫头,我并不是叫你就绝了财路,反而……是想让你这财路走的更宽更广些罢了,你要知道,这种香只怕千家万户都是需要的,百香阁的分号又遍布各地,只要仍是把价格定在寻常百姓家都能买得起的范围之内,只要买的人多了,纵然不是一两银子一个,也可以积水成河,集腋成裘的,你说呢?”
    怀真破涕为笑,心服口服,看向小唐道:“很是很是,但凡是唐叔叔说的,都是对的。”
    小唐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态,便笑将她搂紧了,百般疼爱不够。
    怀真蓦地却又想到一件事来,忙道:“我听大元宝说,宫里来采买是因绍哥的缘故,唐叔叔果然没插手么?”说着,就又定睛仔细看小唐。
    小唐点头叹道:“这件事我果然是没插手,一来因最近部里忙的很,二来我也想看看你这丫头能拿出什么法儿来……倒是想不到,吉人自有天相。”
    怀真心下才越发踏实,便又欢喜道:“你可没有话了,我终究也做成了一件事,先前你还不叫我做的……你可服不服?”
    小唐不答,只是默默地翻身将人压下,含笑低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也早就信服怀真了……”
    ——早在怀真给自己调了那玲珑透骨,助他横扫沙罗之后……早在他给兵部发了那几千的配香、救了无数士兵性命之后,他早就知道信服了这个小丫头,他自来心心念念只有她,可见他从未看错人。
    只是小唐却又不想怀真光芒外露,不想她为世人所知,在他心中……竟暗暗无端地想她能更弱一些才好,他宁肯就这般,永远将她只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安然一生,一世。
    ☆、第 2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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