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一愣,旋即缓缓缩手。
    明慧一惊,忙喝道:“凌霄!做什么这样无礼!”
    凌霄仰头瞪着小唐,双手又紧紧抱着怀真不放,怀真怕明慧吓着他,便道:“不碍事的。”
    小唐端详了片刻,不解这意思,便笑对明慧道:“看样子这小家伙儿跟我却是不投缘的。”
    明慧心里忐忑,便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尚不知事呢。”
    小唐若有所思地看了凌霄一眼,却也浅笑着点了点头,因对明慧道:“我不便多留在这儿,且先回去了。”
    明慧望着他,便道:“哥哥外头必有应酬,且快去罢。”
    小唐又对怀真道:“我先出去了,若有事儿,就遣丫鬟叫我。”说话间,便又抬手……不料凌霄又睁圆了眼睛,仿佛怕他又把手搭过来一般。
    小唐见状,偏虚晃一晃,逗得那小家伙的眼跟着警惕地转来转去,小唐情不自禁笑了几声,才负手自去了。
    小唐去后,凌霄便不曾再哭了。不料又有郭夫人听说凌霄大哭大闹,忙派了丫鬟来问究竟,明慧只说是小事罢了,那丫鬟自回去禀告。
    丫头去后,明慧叹了口气,垂眸看去,却见凌霄仍是握着怀真的手儿不放。
    明慧便叹道:“这孩子年纪还这样小,就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将来再长大几岁,且不知会如何呢,只怕要反了天。”
    怀真道:“如今他天真烂漫的,不懂那些凡俗规矩是有的,等长大了,不须少奶奶教导,他也自就懂了,只怕那个时候,学会了洞明世事,尘世经纬的……却也不会如这会子这般无邪可爱了,是以这个时候倒是最好的。”
    明慧听她说出这话来,细细一琢磨,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不由点了点头,叹道:“妹妹说的很是,别说是凌霄,只说我们……”说了这句,心有所觉,便忙停住了……只是无言低下头去。
    怀真见她忽地止住,转头看了一眼,细想她的话,知道明慧本想说什么,便也不提。
    怀真只低头又看凌霄,却见他已经不复先前那副痛哭失声的悲惨之色,眼睛虽仍是红红地,可是却透着喜欢之色。
    怀真便笑道:“凌霄这会子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同婶婶说……方才到底为何哭了呢?”
    凌霄见她问,便眨着乌黑葡萄似的眼睛,想了会子似的……却并不回答。
    明慧忍俊不禁,道:“现在话尚说不利落呢,只怕真真儿是无端端就又发脾气才哭的。”
    怀真见他这样小的人儿,七情六欲尚且混沌呢,只怕果然是无缘由而起的……又怕再催问几句,只怕又要惹小孩儿不高兴了,当下便也不再理论此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忽地见郭建仪来到,因问起凌霄方才大哭之事。
    明慧诧异,就笑道:“不过是孩子胡闹罢了,没什么大事,先前惊动了太太,还特意派人来问,如今怎么连郭侍郎也知道了?”
    郭建仪微笑道:“我听丫头们说起,怕有什么不妥,到底亲自进来看看才好。”
    明慧笑说:“当真是无碍的,我倒是过意不去了。太太的好日子,这孩子却这般不知礼数。”
    郭建仪道:“少奶奶说哪里话?小公子还这样小,哭哭闹闹自是正常,只要他无碍,我们自然也跟着欢喜。”
    郭建仪说话之时,凌霄不声不响,只是拿眼睛看着,倒显得乖巧安静的很。
    因见郭建仪来了……明慧倒也明白,郭建仪同怀真也算是亲戚,只怕两人私底下也有些话说,因此明慧便不欲打扰,正要带凌霄回房去,凌霄却仍是抱着怀真不肯撒手,怀真跟着哄劝了会儿,凌霄竟也不肯听。
    明慧见凌霄委实反常的很,便皱了眉,顿时便要喝骂几句。
    怀真见势不好,便只得带笑说道:“不如让我再同凌霄玩一会子,片刻我便也回去了,不会耽搁太久的。”
    明慧想了想,便笑说:“只怕他不听话,又惹人恼。”
    怀真俯首问道:“凌霄跟着我是乖的,婶婶说的可对呢?”
    凌霄竟然点了点头,明慧哑然失笑,道:“好好好,这会子,有了婶婶忘了娘了!”说笑了句,又叮嘱了两句,便自先回厅内去了。
    当下怀真便握着凌霄的手,因对郭建仪道:“多日子不曾跟小表舅见面儿了,一向可好呢?”说着,便细看郭建仪,见他的容颜倒是并未变多少,只是眉宇之间更多些沉稳气息了。
    郭建仪正自也打量怀真,却见她却比之先前越发出落了几分,竟似菡萏新开,香肌弱骨,眸光流转,自有一股绝世独立出尘之姿。
    郭建仪便一点头,说道:“我很好,只是向来公务繁忙,虽然想去探望怀真……只又想着,恐怕不便……”郭建仪说到这里,眼皮垂下,又一想,才勉强笑说:“横竖知道你很好,我便也放心了。”
    若是怀真不知他对自己的心意,倒也罢了……只因隐约知晓几分,又偏也明白小唐心里是忌惮郭建仪的……因此怀真对待郭建仪,竟也不敢如从前一样毫无忌讳,只是格外守礼罢了。
    此刻听郭建仪说了这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若说的亲昵了,恐怕叫人多心,若冷淡说几句,只怕又会伤人的心。
    怀真想了会儿,便只道:“我听说户部最近事情果然是多,小表舅虽然一心为国,却也要保重身子才好。”说着,便抬眸看向他面上,不再多言。
    郭建仪一笑,四目相对,此刻两个人不必说话,彼此却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意。
    片刻,郭建仪便说道:“怀真的话,我自然会记在心上。”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有些话,只能存在心里,说出口来,或轻或重的……只怕另生误会等等,因此郭建仪说罢之后,便只忍了心底万语千言,自重回前厅而去。
    怀真见他走了,心底才又想到一件事来……本想问他的,又琢磨了会子,却觉得贸然相问反而不好,于是罢了。
    原来上回含烟召她进宫,说起肃王作乱那夜,危急之时有人将她带离险境,那人虽未明说是郭建仪,可含烟自猜了是他。
    怀真听了,半信半疑,因要当面问问郭建仪,可想到此事有些玄妙,不如不提。
    怀真正思忖间,就听凌霄叫道:“婶……婶娘……”
    怀真忙定神,便矮下身子,笑道:“凌霄叫我做什么?”
    凌霄歪头,眼巴巴看着她,张手道:“抱……”
    怀真不由失笑:“果然是我粗心了,站了这半日,凌霄果然是累了。”当下便把凌霄抱入怀中,说道:“咱们回厅内去罢,若回去晚了,叫人以为我把你拐跑了呢。”
    凌霄嘿嘿一笑,又张手搂住怀真的脖子,便乖乖地趴在她的肩头,果然亲昵十足。
    怀真垂眸,见他如雏鸟一般依偎着自己,心中竟莫名动容。
    且说小唐自回了前厅去,又陪着众人吃了会儿酒,便起身退到外间,只在桌边儿吃茶。
    正出神,忽地有人来到,带笑说道:“如何我方才在外头听人说,你把凌家的孩子吓哭了?”
    小唐转头,见来的果然是熙王赵永慕。小唐便笑道:“偏你是个顺风耳不成?又听谁瞎说的?”
    熙王笑道:“你别管是听谁说的,可有没有这回事?”
    小唐淡淡道:“那孩子哭的时候,我正陪着怀真,隔着他十数丈开外呢,如何我就吓着他了?”
    熙王挑眉道:“既然不是你吓着他,如何他又推打你呢?”
    小唐侧身抬头,细看熙王,道:“到底是谁这么长舌?”
    熙王仰头一笑,因落了座,见左右无人,便问道:“好罢,不说笑了,先前你忽然有些神不守舍的,兴致不高……后来竟又离席了,却是为何?”
    小唐见果然瞒不过他的双眼,便笑道:“我自问也并没怎么露行迹,如何你偏知道的这样清楚?”
    熙王说道:“不然如何能谈得上是打小儿的情谊呢,别说是我,景深必然也都一清二楚罢了。”
    小唐听到这里,便敛笑垂了双眸,却并不回答。
    熙王细细端详了会儿,因问道:“此后你便去寻怀真了……总不会是,跟怀真有关?”
    小唐越发愕然,抬眼看了熙王半晌,唇角微张,半晌却又一笑,道:“快回去吃你的酒罢,在这儿问东问西的,可讨人嫌。”
    恰逢这会儿,便有人来同熙王见礼,熙王只得起身寒暄去了。
    小唐自又吃了杯茶,便站起身来,忽地见外头有几人经过,却是春晖应佩等青年才俊。
    小唐凝眸仔细一看,果然见凌绝也在其中,几个人不知正说什么,委实地意气洋洋,小唐的目光却只在凌绝身上——却见他今儿难得地穿了一件浅水红的圆领袍,系着黑色金镶玉的腰带,腰带上系着一块玉佩并一个香囊,那水红色越发显得他脸白鬓青,长眉带翠,目若寒星,自那冰雪之姿里透出几分别样惊艳来。
    小唐扫了几眼,目光便落在凌绝腰间那香囊之上,却见乃是个金褐色的香囊,上头只是简简单单地绣着一朵莲花,小唐盯着那一朵莲,目光一时之间竟变得锐利起来。
    正在此刻,那边凌绝若有所觉,目光转动,便看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对,小唐眉峰一动,眼中锐色敛去三分,而凌绝看了一眼,便遥遥地向着他做了个揖,小唐唇角微动,只向着他淡淡地略一点头。
    凌绝这才又同应佩等众人说笑起来,过了片刻,再看向那窗户,却并不见小唐的人了。
    是日,直到黄昏时分,来客才逐渐地都散了。
    只说小唐陪着唐夫人跟怀真回到府中,唐夫人周旋一日,自是累了,便晚饭也不吃,只早早地睡下了。
    怀真自回了房中,沐浴更衣,回来之后,却见小唐歪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怀真起初不理,从梳妆镜前偷看几回,见他仍是盯着自己,怀真便忍不住,回头问道:“只看着我做什么?”
    小唐听了她问,才道:“我记得,先前你身上有个香囊来着,是绣着莲花的?”
    怀真略一想,便笑道:“可不是呢?先前那个随身带着的,后来凌少奶奶带着凌霄来,那孩子拿在手里把玩,我见他竟是喜欢的,便给了他了……”
    怀真说到这里,便问道:“如何你又说起这个来?”
    小唐听了,忍俊不禁,便仰头笑了几声,喃喃道:“我以为呢……”
    怀真不解,因问:“你又以为什么?神神秘秘的。”
    小唐却并不回答,垂眸又似出神,怀真见他显然是有心事,便不叫丫鬟们伺候了,待众丫头都退了,怀真自走到跟前儿,便轻轻地推他一把,问:“问来问去,到底是在说什么呢,也同我说说如何?”
    小唐抬眸,笑吟吟道:“小事罢了,只是……你那个香囊里的是什么香?”
    怀真见他只管问些没要紧的,便随口道:“也不是什么珍奇的,只是寻常的清神香罢了。”
    小唐便坐直了,将怀真拥入怀中,半笑半真地说道:“我不懂这些,只请教娘子:是什么方子呢?”
    怀真失笑道:“如何又问?这个香可真是寻常,只能令人神清气爽,久坐不怠罢了,可不是能叫毒虫退避的了,你别乱想……”说到最后,便掩口而笑。
    小唐垂眸看着她,含笑道:“我自知道不会驱退毒虫,只不过……横竖你告诉我,我自有妙用。”
    怀真道:“你不和我说有什么用,我为何要告诉你?”
    小唐见她面露狡黠之色,索性将她抱紧了,低头在腮上亲了两口,问道:“当真不说?”
    怀真哼道:“你又做什么?如今有求于人,却又想要挟不成?”
    小唐捏着下颌,细细看了一会,便温声说道:“这许多日子了,还是学不乖?不过我倒是最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儿了,横竖这会儿越是嘴硬,待会儿……”
    怀真听他在耳畔低语,不免意动心慌,顿时脸颊滚烫……哪里还敢再逗弄他,便忍羞咬唇,说道:“哪里就不说了?我不过是问问你拿来何用罢了,哪知你小气不肯说,且先放开我,我且想一想……”
    小唐因心中有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便果然松开双臂,怀真这才跳起来,因想了会儿,便道:“清神香的方子简单些,需要‘降真香’……”
    小唐听到这个香名,略一皱眉。怀真未曾察觉,又道:“沉香,檀香,独活……”
    小唐听到“独活”两字,才笑起来,点头道:“独活?好好好。”
    怀真见他没头没脑的,自是纳闷,然而见他不说,却也不敢再问,只把方子都说了,便小心翼翼靠近,道:“今儿累了,好生睡罢……”
    本想要安生度过今夜,不料小唐笑道:“正经事做完了,接下来……”说着便把人往床帐深处一带,伸手将那红绫帐子一把扯下。
    刹那间,罗帐轻舞,烛影乱晃,掩住了满床旖旎。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京城内最大的香铺“百香阁”里,竟出了一种极贵价的清神莲花香囊,据说是京内那些世族子弟们所最爱的,又风闻小凌驸马,应公府唐府内的几位哥儿……那些有头脸有才情的公子们都争相追捧。
    恰好先前在郭夫人寿宴上,有人也曾见过凌绝身上配着这样一个样式的香囊,顿时便传扬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如此,一两银子一个的清神莲花香囊,变成京城内最炙手可热之物,不必说那些最爱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世家子弟们,就连满朝文武,也有过半儿配了的。
    这一日早朝过后,熙王赶上小唐,因问道:“这个你可得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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