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不待她说完,便上前来,将明慧拥住。
    明慧一怔,这才发觉他的意图,便笑着推到:“别胡闹,好生说正经话呢。”
    凌景深不管不顾,便往内室而去,明慧微微皱眉,小声道:“凌霄先前去了太太房内,这会子怕要回来了,你别闹了。”
    因见他一心如此,并没停住的势头,明慧无法,就低低说道:“不然你便去彩翎房内罢……”
    原来这两年,明慧因生了儿子,便把精神都放在凌霄凌云身上,对景深却看的比先前淡了,先前怀着凌云的时候,明慧又因知道景深心火重,怕他又在外头搞三捻七,招惹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平白生气的……
    正好儿凌夫人身边儿的丫鬟彩云伶俐,倒是颇招明慧的喜欢,明慧思来想去,便同凌夫人开口,讨了彩云,给她改名做“彩翎”,给景深安在房内。
    昔日景深倒是不讲究这些,明慧若十分推拒,他也就去小妾房中了,然而今次却不知怎么了,竟不肯听。明慧无法可想,只得勉强从了。
    果然,正行事间,却听外头有些声响,明慧知道是凌霄回来了,便着急地推景深。
    景深却总是不肯撒手,拼命动了几番,终于才算好了,便翻身躺在旁边,微微喘息。
    明慧忙起身,匆匆整理了,此刻奶母已经领着凌霄进门,明慧翻身下地,叫丫鬟打水的功夫,奶母跟凌霄便进来里间了。
    此刻景深仍在床上,毫无声息。
    明慧心里责怪他不知分寸,然而又想到昨夜在外惊魂一场……倒也罢了,又叫奶母领着凌霄到外间等候片刻。
    丫鬟打水来,明慧又料理了一番,还要叫景深擦洗,不料来到床边低头看他,却见景深静静躺着,呼吸平稳,竟是已经睡了过去。
    明慧一愣,不由细看他的睡容……见景深虽然入睡,双眉却仍是微微蹙起,仿佛心事难平似的。明慧看了半晌,无声一叹,便把床帐子放好,自己出外陪着凌霄玩耍去了。
    景深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才复醒来,明慧正哄着凌霄凌云安睡了,才回来,便又被景深抱住。
    明慧不由转头看他,却见他下巴尖尖,仿佛又消瘦了些,只双眸却仍是极亮,明慧便道:“事儿都平了?”
    景深望了她一会儿,道:“都平了。”
    明慧道:“这会儿是要安歇的时候,你偏醒了,怎么总跟别人颠倒着。”
    景深不言语,只说饿了,明慧知道他晚饭不曾吃,早有准备,便起身叫丫鬟送饭进来。
    因景深担当的是九城畿防一职,故而时常归歇不定的,家里做好了菜,便热在灶上,只等他得闲便忙忙吃上一餐,当下丫鬟们便把两荤两素一汤送了上来,都是温热的。
    景深也不挑拣,坐起来吃了一番,又喝了两口茶,才消停了。
    明慧本有些困倦,然而见景深如此,却一时也睡不着,因只坐在床边默默地看他。
    看了一会儿,明慧便问道:“肃王果然事败了,亏得不曾带累你,昨儿我听说消息,慌得不成,还以为大祸临头了呢……是小绝安慰我,说你自有分寸。不然我当真要跑出去找人了。”
    景深笑了笑,并不言语,只端着茶又喝。
    明慧打量着他,犹豫了会儿,又道:“我听说,世子早就殁了,敏丽如今……还在肃王府守灵呢?”
    景深的手势一停,就“嗯”了声。
    明慧垂头想了会儿,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敏丽是不是也会跟着遭殃?”
    景深说道:“等送了世子,小唐便会接她回府,不必担忧。”
    明慧忙道:“不会被肃王府牵连么?”
    景深道:“不至于。”
    明慧闻听,竟念了一声佛,景深回头看她:“如何问起敏丽来了?”
    明慧无言,顷刻才低声道:“我跟她原本是好的,后来因为你……也因为我那时候太气盛了,才闹得不可开交的……这两年,我也有些想开,因听说世子是个好的,倒是替她高兴,然而如今世子竟然短寿,敏丽的命……竟是这样,倒让我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景深问道:“你为何不安?”
    明慧看他,欲言又止。
    景深明白其意,微笑道:“你莫非觉着,若不是你,敏丽就会嫁给我?”
    明慧皱眉,忙摇了摇头,她心底虽是有过这个念头,然而一想到此刻自己有了凌霄凌云……凌景深又能干,凌绝虽看着冷淡不近人情,实则是个再冰雪聪明不过的小叔子……因此竟不敢多想倘若失去这一切,她又会是如何。
    凌景深垂眸思索片刻,低低地说道:“你只不必多想了,纵然不是你,敏丽也不可能嫁给我,倒是你,若不嫁给我……却可以有更好之人相伴。”说着,便轻声一笑。
    明慧闻言,定睛看向景深:“你……”
    景深抬眸,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慧脸上微红,道:“你如何又提这件事,我说过,我跟毅哥哥……我跟唐毅并无缘分,何况我心爱的是你,你难道不知,为何总提此事。”
    凌景深听了这话,眼皮动了动,道:“明慧,我并不是故意怄你,只是……假如你当真的嫁给了小唐,你说我们之间,会是如何?”
    明慧闻听此言,不知为何,心竟蓦地缩紧,拧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景深笑道:“没什么,我不过是设想一下罢了。”
    明慧道:“如今我跟你……凌霄凌云都有了,你竟还只说这话?是信不过我还是疑心我会……”
    景深见她着急起来,便起身走到床边,将她揽入怀中,道:“我怎会信不过你,你如今嫁了我,自然一心爱我为我……纵然他再好,你也只是为我,对不对?”
    明慧哭笑不得,只叹说道:“罢了,你也是我的魔星……若是吃饱了,且快安寝罢。”
    景深垂下眼睑,看着明慧,却又说道:“倘若你嫁的是他……自然也一心向着他,只怕是爱他敬他,却对我恨之入骨了……”
    明慧又惊又恼,敛笑便道:“你说够了没有?总说这些没影子的话,到底想如何呢?”
    景深道:“是啊……是些没影子的话罢了。”
    凌景深看了明慧半晌,便对她说道:“你既然惦记敏丽……然而近来这几日,还是不要跟她相见,总要等到她回到唐府之后,再去不迟。”
    明慧听他又说此事,才缓缓地熄了心头怒意,道:“我也正觉着,此刻去不是好时机,毕竟你先前跟肃王府多有来往,自要避嫌……只是,我真的要去唐府么?”
    景深道:“去又何妨,你方才也说过,这许多年过去了,再多心结也都解开了,何况你是心怀好意的,又何必介怀其他。不过你若是去的话,记得带着凌霄,唐夫人很喜欢他,见了他,必然欢喜。”
    明慧点头道:“也罢,那就再等几日。”
    却说宫内乱成一团之时,怀真在唐府之中,等到日影偏斜,将近黄昏之时,门上才报,原来是唐绍陪着张烨回来了。
    先前唐绍“奉命”跟随保护张烨,也从那小太监口中得知了张烨的身世,这才大惊,再看张烨之时,便不似先前那样随意相待了。
    张烨自瞧得出来,便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何意,难道我忽然三头六臂了不成?”
    唐绍忍不住笑,道:“倒是并没有变得哪吒样子,然而到底是凤子龙孙呢,先前我竟是失敬了,还请您恕罪。”
    张烨啐了口,道:“什么凤子龙孙,我须没有头上长角身后生尾的,我不过仍是个草民罢了。你若是还当我是张烨,你就同我亲近,你若当我是那什么凤子龙孙,须得你恭恭敬敬对待的,你就快快地离了我!”
    唐绍听了此话,才笑道:“咱们才故友重逢的,我只姑且当没这回事,横竖皇上且还没有把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且罢了。”
    张烨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往外去。
    唐绍跟在身旁,道:“然而我到底是好奇的,虽然觉着你这次回来,跟先前有些不一样,然而只不敢问。”
    张烨道:“我倒是也像仍如从前一般,无知无觉,没心没肺的度日,倒也自在快活。”
    唐绍很明白他的心情,便叹了声道:“只可惜,人生无再回。是好是歹,只拼力受着罢了。”
    张烨抬头,欲哭无泪,唐绍便从后将他一揽,道:“走罢,既然不爱这宫中,咱们出去乐一乐。”此刻唐绍已经换了平日里的常服,当下,就跟张烨出宫而去。
    两个人在市井酒肆里,胡乱吃喝了许久,到底是没甚趣味,张烨又惦记着唐绍先前所说怀真的伤,因便同他一块儿来到唐府。
    怀真见两个人都是一身酒气,幸亏都没有喝醉,才放了心,先问张烨道:“先前竹先生拉了你去做什么?我问唐叔叔,他只不告诉我。”
    张烨哪里能说出口,只道:“绍哥儿说你伤着了,先前你为何也没跟我说?”
    怀真这才记起,笑道:“没什么的,只是小伤,无足挂齿。”
    张烨见她握着手腕,便拉了她手,扯起袖子看了会儿,见好端端被包扎着,张烨就不言语。
    怀真因见了唐绍,便趁机致谢道:“还是多亏了绍……绍儿……不然的话,就真了不得了。”
    唐绍忙说:“不敢当,是我护佑不力才是,亏得妹……婶子没有大碍,不然的话,我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怀真忙喝道:“阿弥陀佛,大吉大利的。”
    唐绍见她这般着急,便笑着低了头。
    张烨看看他两人这相处的情形,忽然点头说道:“算来人生也算幻妙,原本是怀真妹妹,现在竟成了你的婶子。”由是想到自己的身世,顿时便又出了神。
    唐绍见状,且不打扰她,又见怀真还被蒙在鼓里,他就拉着怀真到旁边儿,把所听所闻,快快地同她说了一遍。
    怀真听罢,愕然失惊,睁大双眸,只是无语。
    唐绍小声道:“他心里难过的很,连皇上要认回他,他也不肯呢……是以杨公公叫我悄悄跟着,算是护着他。”
    怀真仍是呆呆的,眉头紧锁。
    唐绍见张烨也在旁边发呆,此刻屋内又无别人,唐绍便趁机问怀真道:“前晚上,那带你离开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可为难了你不曾?”
    怀真闻听这话,才道:“我不认得他,仿佛是宫中的内侍,倒是并未为难我。”
    唐绍松了口气,道:“原本四处都找不到你,眼见天明了,亏得三叔进宫来,不知怎地,给他一找,就找见了。到底你是在哪里呢?如何三叔偏能找见?”
    怀真本没留意这件事,忽然听唐绍说起来,才道:“是么?我是在……”话还未出口,只觉心头“砰”地响了声,只想着唐绍的“如何三叔偏能找见”这句话。
    一瞬间,怀真心底竟想起了许多许多事,纷繁复杂,浮云苍狗,如柳絮飘摇,似乱流急湍,从最开始……林沉舟到访,最后竹先生送金钗,再然后……宫中淑妃霍然道‘是你’,平靖夫人匆匆进宫带她而出,小唐在车内举止有异,问她金钗何来……
    怀真当然不知那支金钗的来历,可是却认得,这是御制之物。
    再往后,淑妃作乱那日,那神秘的阿剑将她带离险境,却送到了永福宫……那传说之中德妃娘娘居住的所在。
    ——任何人都不知她在何处,只有小唐,一寻就能找见。
    这一切,看似没有瓜葛的许多琐事,可细细想来,竟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线,牵扯着……若有似无地将这所有牵连而起……
    只是怀真仍是不能信。
    她觉着自己实在是荒谬,这许多明明毫无直接联系的琐碎事情,却竟给她无端地合在一起,倘若是真的,那么……背后的真相,却如荆棘堆一样,叫人难以置身,无法面对。
    唐绍见怀真色变,恍然出神,他便问道:“妹妹你怎么了?”话一出口,才觉又唤错了,幸好怀真似没留意。
    唐绍便咳嗽了声,道:“三叔如何还不回来呢?”
    怀真敛着那惊心之意,看了唐绍一眼,道:“我也不知……”却走到张烨身旁,见张烨仍在发呆,怀真便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道:“张烨哥哥。”
    张烨听了她的声音,就回过头来。怀真咬了咬唇,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张烨眨了眨眼,道:“何事?”
    怀真犹豫片刻,小声问道:“张烨哥哥,你跟着竹先生这许多年,你可曾……听他说过‘德妃’这个人么?”
    张烨皱了皱眉,想了会子,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怀真便垂下头去,不知心情是失落还是放松。
    张烨却又冷笑道:“不过他那个人,心机十分深沉,就算是知道什么,也难跟我说的。”
    怀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自然是竹先生瞒着张烨亲生父母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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